暮色漸深,巷子裏的風帶着涼意,卷起地上的塵土,打着旋兒從洞開的院門鑽進屋內。
派出所的兩位公安在夏方萍家裏外仔細勘查了約莫一個時辰,連牆角旮旯都沒放過,卻一點線索也沒找到。
王公安合上記錄本,眉頭緊鎖,額間的皺紋深得能夾住一枚硬幣。
他辦案多年,從未見過如此蹊蹺的現場。
不僅財物被搬空,連一絲指紋、一個腳印都沒留下,仿佛那些家具是自己長了腿自己走掉的!
“這位同志,你先別急着哭……你們再仔細想想看,”他看向哭哭啼啼的夏方萍,語氣凝重,“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或者有沒有和誰結過怨?”
夏方萍用袖子抹着眼淚,袖口已經溼了一大片,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鑼:“我們老實本分的人家,能得罪誰啊?我兒子在部隊保家衛國,我們在家裏安分守己,這是哪個天殺的要這麼害我們!”
夏方萍現在覺得自己老委屈了。
她這麼個大大的良民,居然有朝一日被這那殺千刀的小偷給偷的啥也不剩了!
柳夢佳抱着哭累睡着的孩子,茫然地搖頭。
孩子的小臉上還掛着淚痕,呼吸微弱,顯然是哭得太久耗盡了力氣。
她心裏其實閃過幾個可能的人選——上個月爲了爭水井的使用權和李家吵過架,當時婆婆叉着腰在井邊罵了整整一個時辰,把李家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還有,前些天張家的雞跑進她們家菜園子,婆婆二話不說就把雞逮住燉了湯,張家媳婦來理論,被她一盆洗菜水潑了個透溼……
柳夢佳偷偷抬眼看了看圍觀的鄰居,李家媳婦正撇着嘴冷笑,張家媳婦則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她婆婆的爲人,得罪了她們那片一大半的人,說是鄰居裏的人趁她們不在家聯手一起偷的可能性都有!
但這些她可不敢說,怕被婆婆打。
上次她多說了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就被婆婆用掃帚打了好幾下。
而且,這話要真說出來,就得罪了在座大部分的鄰居,她們本來就是外鄉人,到時候肯定會被趕出鎮子的。
想到這,柳夢佳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真的沒有……”柳夢佳低聲道,聲音輕得像蚊子叫,“我們平時都不怎麼出門的。”
王公安嘆了口氣,對身旁的年輕公安使了個眼色。
兩人走到院角低聲交談了幾句,年輕公安不住地搖頭,顯然對這起離奇的案子也感到棘手。
“這樣吧,”王公安收起記錄本,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們先回局裏匯報情況,有什麼線索再通知你們。”
“什麼?你們這就走了?”夏方萍猛地撲上前,死死拽住王公安的衣袖,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裏,“不是……公安同志,你們不能走啊!這讓我們娘幾個怎麼活?連床被子都沒有,我們今晚睡哪兒啊!”
王公安被她拽得一個趔趄,臉上露出幾分不耐:“這位同志,請你冷靜點……我們留在這裏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得回去研究案情。”
“不行,我不讓你們走!”夏方萍哭喊着,整個人幾乎掛在了王公安的手臂上,“你們走了,我們怎麼辦?這天都快黑了……我們連盞煤油燈都沒有,難道要我們在空屋子裏坐到天亮嗎?”
“鬆開!!!”王公安終於惱了,用力一甩手臂,“你再這樣妨礙我們的公務,我可要依法處理了!”
這男女授受不親的,就算夏方萍是個中年老女人了,可這裏還有人看着呢。
像什麼樣子!
夏方萍被推得踉蹌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兩個公安快步離開的背影,連哭都忘了。
她的頭發散亂,衣衫不整,坐在地上的模樣活像個瘋婆子。
圍觀的鄰居們議論紛紛。
“嗨呀,這小偷還算有人性,好歹沒偷孩子。”李嬸嘆了口氣,走上前想扶起夏方萍。
這話本是安慰,卻像一根針扎進了夏方萍心裏。
她猛地抬頭,惡狠狠地瞪向柳夢佳懷裏的女嬰。
自從這孩子出生,家裏就沒順當過!
先是老母雞不下蛋,後是菜園裏的菜長蟲,現在更是連家都被偷空了,不是掃把星是什麼?
“都是你這個賠錢貨!”夏方萍突然發瘋似的撲向孩子,枯瘦的手指直指女嬰的鼻尖,“自從生了你,家裏就沒好過!你怎麼不去死!”
柳夢佳嚇了一跳,本能地側身護住孩子,卻並沒有阻止婆婆的舉動,只是冷冷的看着夏方萍狠狠的擰了小女娃胳膊幾下。
孩子細嫩的胳膊上立刻現出幾道紅痕。
這孩子本就哭了一天,這會兒被擰了胳膊,竟也沒有力氣大哭,只是小聲的哼哼了幾下,那聲音微弱得讓人心疼。
周圍的鄰居們都皺起了眉頭,有人搖頭,有人竊竊私語。
“方萍,孩子是無辜的,你怎麼能這樣?”李嬸實在看不下去,出聲勸道。
“關你屁事!”夏方萍扭頭就罵,唾沫星子噴了李嬸一臉,“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插嘴,要不是你們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我家能遭這災嗎?”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一個個不就是想看我們家笑話嗎?要真好心,怎麼不見你們給我們送點東西過來!”
柳夢佳也覺得丟人,快步走到院門前,想要把門關上,隔絕那些看熱鬧的目光。
可大門鎖壞了,門板虛掩着,怎麼也關不嚴實。
她用力推了幾下,門板吱呀作響,卻始終留着一道縫,仿佛在嘲笑她的無能爲力。
“連個門都關不上!”柳夢佳氣得直跺腳,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淚水滴在孩子臉上,孩子似乎有所感應,微弱地動了動。
就在這時,夏嵐提着個布包從巷口走來。
她剛排了半天的隊,總算買到了三天後去部隊的火車票,心裏正盤算着還要準備些什麼。
布包裏除了車票,還有一小包桃酥,是給孩子們路上吃的。
可剛走近,就看見妹妹家門口圍着一群人,院門大敞,裏面傳來哭鬧聲。
“這是怎麼了?”夏嵐快步上前,撥開人群。當她看清院內的景象時,手裏的布包差點掉在地上。
“姐!”夏方萍看見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撲過來,“姐,我們家被偷了,你看看,全被偷光了啊!”
夏嵐被她拽得晃了晃,定睛往院裏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空蕩蕩的客廳一覽無餘,地上連張紙片都沒有。
廚房的灶台光禿禿的,臥房裏除了那個孤零零的嬰兒床,竟是什麼都沒留下。夕陽的餘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空無一物的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更添幾分淒涼。
“這、這是怎麼回事?”夏嵐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天!”夏方萍哭嚎着,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我們就去了趟郵局,回來就成這樣了……姐,你可要幫幫我們,我們現在是走投無路了!”
柳夢佳也抱着孩子湊過來,抽抽噎噎地說:“大姨,我們真的什麼都沒了……孩子的尿布都沒有換的,晚上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夏嵐看着這一幕,心裏五味雜陳。
她自然是心疼妹妹的,可一想到自家的處境,又不禁犯了難。
她下意識地捏緊了手裏的布包,那裏面裝着買完車票剩下的最後一點錢,是她們娘仨路上的盤纏。
“方萍啊,”夏嵐嘆了口氣,聲音裏透着疲憊,“不是姐不幫你們,你也知道,我們這就要隨軍去了,家裏的東西都打包寄走了大半。而且這個月因爲要搬家,也沒讓司承寄錢回來……”
夏方萍一聽這話,哭得更凶了,整個人癱坐在地上,雙手拍打着地面:“姐!你也不能見死不救,我們可是親姐妹啊!現在連公安都不管我們了,你要是再不管,我們娘幾個就只能睡大街了!”
“我知道我知道……”夏嵐爲難地蹙着眉,伸手想去扶妹妹,又不知從何扶起,“可是方萍,你也看見了,我們家也快搬空了。就剩下些日常用的東西,過兩天也要帶走的。”
“都這會兒了,你們應該也餓了,先去我家吃點東西再說吧。”
夏方萍一聽這話心裏就安定了不少。
以她姐的性子,吃了飯,還不得留她們過夜?
睡了一夜了,她就有辦法以後天天住她家,吃她的,花她的!
想到這裏,夏方萍差點沒壓住嘴角。
沒想到,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