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後半夜的沉寂比喧譁更磨人。發電機單調的嗡鳴不再是背景音,而是逐漸變成了某種精神層面的細針,持續刺戳着緊繃的神經。緩沖間裏,空氣混濁——藥品的化學氣味、未散盡的血腥、汗味、還有傷員傷口隱約散發的腐敗氣息,交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

林萱睡着了,但睡得很淺,眉頭緊蹙,時不時會驚悸般抽動一下。李博文蜷縮在角落,頭埋在膝蓋裏,似乎也陷入了不安的昏睡,偶爾會發出幾聲含糊的啜泣或驚叫。只有王師傅(陳銘從李博文的稱呼裏知道了他的姓氏)的呼吸相對平穩了些,在林萱的用藥和補液後,高熱略有減退,但仍未脫離危險。

陳銘背靠着冰冷的金屬牆壁,坐在防爆門邊。消防斧橫在膝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粗糙的木柄,上面幹涸的血漬形成片片斑駁的硬痂。他的眼睛每隔幾秒就掃過門縫、堆放的物資、以及三個同伴。耳朵則極力捕捉着門外設備層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以及藥庫深處那片未知的陰影。

時間仿佛被粘稠的黑暗拉長了,每一分鍾都走得緩慢而沉重。

就在他感覺眼皮越來越沉,幾乎要抵抗不住疲憊的拉扯時——

“沙……沙沙……”

又來了。

比之前更清晰,更近。似乎就在防爆門另一側,藥庫主體內,靠近他們堆放補給品的那幾排貨架附近。

陳銘瞬間清醒,所有困意不翼而飛。他輕輕碰了碰身邊的林萱。林萱幾乎立刻睜開了眼睛,眼中沒有剛醒的迷茫,只有瞬間凝聚的警惕。她無聲地坐起,手已經摸到了旁邊的扳手。

李博文也被這細微的動靜驚醒,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向陳銘。

陳銘豎起手指抵在唇邊,示意絕對安靜。他緩緩起身,抄起消防斧,再次貼近防爆門邊緣,側耳傾聽。

“沙沙……咕……”

這次,除了摩擦聲,還夾雜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什麼東西被拖動、又或者……是喉嚨裏壓抑的吞咽聲?

不是老鼠。絕對不是。

那東西在藥庫裏。而且,在移動。似乎正在貨架之間,緩慢地、試探性地,朝着他們緩沖間的方向靠近。

陳銘的心沉了下去。他之前檢查過藥庫大部分區域,這個漏網之魚,要麼極其擅長隱藏,要麼……是從他們不知道的某個縫隙或通道鑽進來的。聯想到李博文他們下來的通風管道,以及王師傅提到的“老管道”,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藥庫不再安全了。至少,不再是一個可以安心沉睡的庇護所。

他回頭,用口型和極低的氣聲對林萱和李博文說:“裏面有東西。在靠近。準備轉移。”

林萱臉色煞白,但立刻點頭,開始無聲而迅速地將最重要的藥品、水、和少量食物塞進兩個急救背包和那個帆布袋裏。李博文雖然嚇得手腳發軟,但也知道輕重,連忙幫忙,將王師傅身邊一些可能用到的器械和剩餘藥品打包。

陳銘則輕輕挪開擋在門後的金屬推車,手握住防爆門的機械門閂,做好準備。他不能放任那個未知的東西在藥庫裏遊蕩,那等於在枕頭邊放了一顆不定時炸彈。必須在它完全靠近、或者制造出更大動靜之前,要麼解決它,要麼確認它的威脅程度和來源。

“沙沙……”

聲音更近了,似乎就在門外幾米遠的地方停住了。

陳銘對林萱做了個“我開門,你們準備應對”的手勢。林萱握緊扳手,站到門側另一邊。李博文則哆哆嗦嗦地拿起了一把之前找到的醫用大剪刀,擋在王師傅身前。

深吸一口氣,陳銘猛地壓下門閂,向外推開防爆門!

手電光柱同時刺入藥庫的昏暗!

光束照亮的瞬間,一個身影正半蹲在距離門口不到三米的一個貨架旁!

不是喪屍那種衣衫襤褸、渾身污血的模樣。這個人影穿着相對整潔的深藍色連體工裝,戴着沾滿灰塵的鴨舌帽,背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工具包。他(從體型看是男性)正伸手從貨架下層掏着什麼,聽到門響和看到光線的刹那,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向後縮去,動作迅捷得不像普通人,直接躲進了貨架的陰影裏,只留下半個工具包的輪廓和一只沾滿油污的工裝靴還暴露在光線邊緣。

活人!而且,看起來意識清醒,行動自如!

“誰在那裏?出來!”陳銘低喝,斧頭前指,光束鎖定那片陰影。

陰影裏寂靜了一兩秒,然後,一個悶悶的、帶着濃重鼻音和明顯戒備的聲音傳了出來:“你們……你們是什麼人?怎麼在這裏?”聲音有些蒼老,但中氣不算太弱。

“我們是醫院的醫生和工作人員。這裏是藥庫,你說我們怎麼在這裏?”林萱搶在陳銘前面開口,語氣帶着劫後餘生的火氣和質問,“你鬼鬼祟祟在這裏幹什麼?剛才是不是你在弄出聲音?”

“我……我找點東西。”陰影裏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稍微探出半個身子。鴨舌帽檐下,是一張布滿皺紋、同樣沾着油污和灰塵的臉,看不出具體年齡,但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警惕和審視的光。“我是後勤處的管道維修工,姓趙。停電前在地下管道層檢修,後來……後來就亂套了,我躲在下面。聽到上面有發電機聲音,還有藥味,就……就想上來看看有沒有用得上的,順便找找有沒有其他活人。”他的解釋聽起來還算合理,目光在陳銘的消防斧和林萱的扳手上掃過,又看了看他們身後緩沖間裏隱約的人影和堆放的東西,尤其是在昏睡的王師傅身上停留了一下。

“管道層?下面還有空間?”陳銘抓住了重點,語氣稍微緩和,但並未放鬆警惕。一個熟悉醫院最底層結構的維修工,其價值可能比電工王師傅更大。

“有,復雜着呢。老院區擴建時留下的各種管道井、廢棄的小倉庫、設備基礎層,像迷宮一樣。有些地方連圖紙上都沒有。”老趙(暫且這麼稱呼)似乎看出陳銘是領頭的,話多了些,但依舊躲在陰影裏,“下面……相對安靜些,那些發瘋的東西好像不太往那種黑黢黢、沒人的地方鑽,但也不好說。我轉了兩天,就碰到你們。”

“你一個人?沒受傷?怎麼上來的?”陳銘追問,手電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他全身,沒看到明顯血跡或傷口。

“就我一個。運氣好,沒被那些東西正面撞上。上來……有個廢棄的通風井,鐵梯壞了半截,我爬了半天。”老趙說着,終於慢慢從陰影裏完全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個半空的帆布工具袋,裏面似乎裝了些零碎零件和幾包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壓縮餅幹。他身材不高,有些佝僂,但手臂粗壯,眼神雖然警惕,卻不像李博文那樣充滿崩潰的恐懼,反而有種底層勞動者特有的、面對困境時的麻木和韌勁。

陳銘快速評估着。這個老趙出現得突然,但邏輯上說得通。他提供的關於地下管道層的信息至關重要。多一個人,尤其是熟悉地下環境的人,生存幾率會提升,但同時也意味着資源消耗加快,以及人際關系復雜化的風險。

“趙師傅,你上來的時候,下面……有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情況?比如,通向外面的路?或者其他幸存者留下的痕跡?”林萱語氣緩和了些,問道。

老趙搖搖頭:“路是有,通到老鍋爐房後面有個卸貨口,但外面堵死了,從裏面打不開。其他路……都黑得很,我不敢亂走。幸存者……沒看見活的。倒是在一個管道岔口看到些……痕跡,不太對勁,我就趕緊繞開了。”他頓了頓,補充道,“下面有些地方滲水,溼氣重,待久了難受。上面有光,有發電機,還有藥……”他的目光又瞟向藥庫裏的物資,意思很明顯。

他想留下。

陳銘看了一眼林萱,又看了看一臉期盼又帶着懼色的李博文,以及昏睡不醒的王師傅。留下老趙,意味着多一張嘴,多一份不確定。但拒絕他,可能會失去寶貴的地下通道信息,甚至可能激化矛盾。

“你可以暫時留下。”陳銘最終開口,聲音平靜但帶着不容置疑的規則,“但必須守規矩。所有找到的物資集中分配,輪流值守,聽從安排。最重要的是,管好你自己,別惹麻煩,也別把麻煩帶進來。”

老趙連忙點頭:“明白,明白!我老趙別的沒有,就是聽話,有力氣!這裏你們說了算!”他似乎鬆了口氣,又看了看王師傅,“這位兄弟……傷得不輕啊。下面潮溼,不利於傷口。這裏有藥,是好些。”

暫時接納了新成員,氣氛卻並未輕鬆多少。藥庫裏潛藏着未知威脅的可能性並未排除(老趙的出現解釋了部分聲音,但陳銘總覺得沒那麼簡單),而人數的增加也讓狹小的緩沖間顯得更加擁擠和緊張。

衆人重新安頓。老趙自覺地找了個離門稍遠、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自己的壓縮餅幹默默地吃。李博文似乎因爲又多了一個“大人”而稍微安心了點,但依舊不敢靠得太近。

陳銘和林萱低聲商量了一下,決定調整計劃。藥庫不能再被視爲絕對安全的堡壘,必須盡快探索地下管道層,尋找更隱蔽、或許更安全的備用據點,同時也要尋找可能的出路。老趙熟悉下面情況,是重要的向導,但也不能完全信任。王師傅的傷勢需要相對穩定的環境,轉移他會非常困難,但不轉移,留在逐漸不安全的藥庫風險更大。

“趙師傅,”陳銘走到老趙身邊坐下,遞過去一瓶水,“你說下面像迷宮,有沒有相對幹燥、通風好一點、容易防守一點的地方?最好離這裏不要太遠。”

老趙接過水,感激地喝了一口,眯着眼睛想了想:“有倒是有……往東邊走,繞過主排水管,有個以前放清潔工具和雜物的廢棄小間,不大,但還算幹爽,有個鐵門,挺結實。就是……位置有點深,路上要經過幾個大的管道交匯處,那裏回聲大,有點瘮人,而且岔路多,容易走錯。”

“路上安全嗎?你過來的時候,遇到那些東西沒有?”林萱問。

“沒直接遇到。但聽到過聲音,遠遠的,在管道裏回蕩,分不清方向。”老趙老實說,“我都是貼着邊走,盡量不發出聲音。”

陳銘沉吟。風險與機遇並存。留在藥庫,資源有限,且有未知隱患;探索轉移,路途危險,傷員搬運更是難題。

“王師傅的傷,能移動嗎?”他看向林萱。

林萱檢查了一下王師傅的情況,低聲道:“靜脈通路可以暫時拔掉,改爲口服藥和肌注。骨折固定好了,只要搬運時特別小心,避免顛簸和碰撞,短時間內移動……應該可以,但肯定會很痛苦,也有加重傷勢的風險。而且,我們必須找到絕對安全的新地點,否則頻繁移動對他更是災難。”

看來,必須冒險一探了。

“這樣,”陳銘做出決定,“趙師傅,你休息一下,恢復體力。天亮後……我們根據手表時間,大概四小時後,你帶路,我和你去探一下你說的那個廢棄小間,確認是否安全可用。林萱和李博文留在這裏,照顧王師傅,加強警戒。如果我們確認那裏安全,再回來一起轉移。如果不行,再想別的辦法。”

老趙點頭:“行。那地方我記得路。”

林萱欲言又止,顯然擔心陳銘只帶老趙去風險太大,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人選。李博文根本靠不住,她自己需要留下照看傷員和處理可能出現的醫療狀況。

“小心。”她最終只說了兩個字,將一把鋒利的醫用剪刀塞進陳銘的口袋,“以防萬一。”

陳銘點點頭。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在壓抑和等待中度過。每個人都沒有睡意,只是閉目養神,耳朵始終豎着。藥庫裏再沒有響起奇怪的“沙沙”聲,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似乎並未完全消失。老趙的出現似乎解釋了一部分,但陳銘心底總有一絲疑慮未能消散。老趙太鎮定了,對於一個在黑暗管道裏躲藏了兩天、剛剛脫離險境的人來說,他的表現有些過於……順理成章。而且,他工具包裏那些零碎零件是做什麼用的?真的只是爲了“找點有用的東西”?

但這些懷疑沒有證據,也不能宣之於口,只能暗自警惕。

時間一點點流逝。陳銘看了好幾次手表,指針仿佛鏽住了一般。終於,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他和老趙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喝了水,檢查裝備。陳銘依然是消防斧和手電,老趙則背着他的工具包,手裏拿了根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一頭磨尖了的鐵釺作爲武器。

“走了。”陳銘對林萱和李博文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昏睡的王師傅。

林萱將一把備用的小手電塞給他,低聲道:“保持聯系……如果可能的話。每隔一段時間,輕輕敲擊管道,三長兩短,表示安全。如果遇到危險……就跑,別管我們。”她的眼睛裏有深深的不安。

陳銘握了握她的手,沒說什麼,轉身跟着老趙,走進了藥庫的昏暗之中,朝着之前李博文他們下來的那個通風口方向走去。

那裏,除了通往住院部的管道,還有老趙所說的,向下的、通往更深黑暗的路徑。

藥庫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發電機的嗡鳴逐漸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前方管道入口那無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新的探索,開始了。而每一步,都可能踏在生存與毀滅的裂隙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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