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內的時間仿佛凝固了。錄音筆裏傳出的每一句對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陳軒和陳琳的臉色從慘白轉爲死灰，那雙總是含着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寫滿了驚恐與不可置信。
趙德明緩緩從人群後方走上前來，這位帝景集團董事長手中依然把玩着那對文玩核桃，眼神卻銳利如刀。他在商界摸爬滾打數十年，見過太多陰謀算計，但發生在自己世交家中的這出戲碼，還是讓他感到心驚。
“建國，”趙德明的聲音沉穩有力，“這件事，你怎麼看？”
陳建國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他的目光在陳軒和陳默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陳軒那張寫滿慌亂的臉上。
“軒軒，”陳建國的聲音壓抑着暴風雨前的平靜，“錄音裏的，是真的嗎？”
陳軒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那雙總是鎮定自若的手此刻微微顫抖。
“爸，這明顯是僞造的！”陳琳突然尖叫起來，她沖到陳建國面前，指着陳默，“一定是他找人模仿了我們的聲音！他在污蔑我們！”
陳默冷冷地看着她的表演，再次按下錄音筆。這一次，播放的是更早的對話：
“...他以爲搶個房間就贏了？今晚的接風宴，我會讓他知道，什麼才是這個家的遊戲規則。”
“王經理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放心，媒體那邊會重點突出兄弟情深...特別是那個環節，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陳琳的聲音在錄音中顯得格外刻薄：“要是他不上套呢？”
“那就讓他不得不入局。”陳軒的聲音帶着一絲陰冷，“我已經準備好了第二套方案。”
錄音到此爲止，客廳內落針可聞。
李婉難以置信地看着陳軒，這個她養育了十八年、一直以爲溫良恭儉的養子，此刻變得如此陌生。
“軒軒...”李婉的聲音顫抖着，“那些話...真的是你說的？”
陳軒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但很快又被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取代。他深吸一口氣，突然跪了下來。
“爸，媽，對不起...”他的聲音哽咽，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是我一時糊塗...”
這個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陳軒跪在地上，仰頭看着陳建國和李婉，臉上滿是悔恨：“我...我只是太害怕了。小默回來後，我每天都在擔心，擔心你們不再需要我，擔心我會失去這個家...所以我才...才做出這種糊塗事...”
他的表演堪稱完美，將一個因恐懼而犯錯的孩子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就連剛才還在憤怒中的陳建國，眼神也出現了一絲鬆動。
陳默冷眼看着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
“害怕？”陳默向前一步，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你害怕的，是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吧？害怕失去繼承權，害怕失去衆人的追捧，害怕失去這個讓你享受了十八年富貴生活的身份。”
陳軒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不，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把這裏當作家，把你們當作親生父母...”
“是嗎？”陳默打斷他，“那麼，請你解釋一下，爲什麼在你書桌最底層的抽屜裏，藏着一份你親生母親的資料？爲什麼你每個月都會秘密往一個賬戶匯款？爲什麼你一直在暗中調查陳家的財務狀況？”
這三個問題如同三顆炸彈，在客廳內引爆。
陳軒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連裝出來的哭泣都忘記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陳默，仿佛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怪物。
“你...你怎麼會...”他喃喃道，隨即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改口，“不，我沒有...”
“需要我把證據拿出來嗎？”陳默平靜地問，“還是說，你要我當場聯系那位每個月收到你匯款的'姨媽'？”
趙德明適時開口，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軒軒，事到如今，再說謊就沒有意思了。”
陳建國猛地轉頭看向趙德明：“趙總，您知道些什麼？”
趙德明嘆了口氣：“建國，有些事我本來不想多說。但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的人最近確實發現軒軒在暗中接觸幾個小股東，似乎在打聽集團股權結構的事情。我本來以爲他只是好奇，現在想來...”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陳建國的臉色由青轉黑，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陳軒，眼中充滿了被背叛的痛楚。
“所以，”陳建國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你一直以來對我們的孝順，都是裝出來的？”
“不！不是的！”陳軒慌亂地搖頭，“我是真心把你們當父母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陳默冷聲問道，“只是不甘心把到手的一切還給我這個正主？”
陳琳此時已經完全慌了神，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陳軒，又看看面色鐵青的父母，突然也跪了下來。
“爸，媽，都是我的錯！”她哭着說，“是我慫恿軒軒的！我看不慣陳默那麼囂張，所以才...才想了這個主意...”
“二姐！”陳軒震驚地看着陳琳。
“夠了！”陳建國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他大步走到陳軒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他養育了十八年的養子，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憤怒、失望、痛心...
“我陳建國自問待你不薄。”陳建國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從小到大，你要什麼我給什麼，從未因你不是親生而有所偏頗。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陳軒低下頭，肩膀微微發抖，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羞愧。
李婉已經哭成了淚人，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兩個孩子，心痛得無以復加。她想要上前扶起他們，卻被陳建國一個眼神制止了。
“婉柔，”陳建國的聲音異常冷靜，“這件事，必須有個了斷。”
他轉向陳默，眼神復雜：“小默，你希望怎麼處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默身上。陳軒和陳琳更是緊張地看着他，眼中帶着哀求。
陳默緩緩走到陳軒面前，俯視着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養子。
“我要他，”陳默的聲音清晰而堅定，“當着所有人的面，爲他的所作所爲道歉。”
陳建國點頭：“應該的。”
陳軒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屈辱，但在陳建國嚴厲的目光下，他還是低下了頭。
“對不起...”他的聲音細若蚊蠅。
“大聲點！”陳建國喝道，“爲你所做的一切道歉！”
陳軒咬緊牙關，深吸一口氣，提高了音量：“對不起！我不該栽贓陷害小默！我不該...不該有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陳默冷冷地看着他：“還有呢？”
陳軒的拳頭在身側握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知道陳默想要什麼，那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
“還有...”陳軒的聲音再次低了下去，“我不該...不該占據本不屬於我的一切...”
“說清楚！”陳建國的聲音不容置疑。
陳軒閉上眼睛，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我不該以陳家少爺自居，不該享受本應屬於小默的一切，不該...不該妄想得到陳家的繼承權...”
這番話說完，他整個人仿佛虛脫了一般，癱軟在地上。
陳琳驚恐地看着這一幕，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陳默的目光轉向她：“二姐，你呢？”
陳琳渾身一顫，急忙說道：“對不起！小默，是二姐錯了！二姐不該幫着軒軒陷害你！求你原諒二姐這一次！”
陳默沒有立即回應，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陳建國和李婉身上。
“今天的事，到此爲止。”陳默的聲音平靜無波，“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從今往後，誰再想玩這種把戲，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就連見多識廣的趙德明，也不禁爲這個年輕人的氣場感到驚訝。
陳建國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一瞬間老了好幾歲。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陳軒和陳琳，又看看站在一旁的陳默，眼中充滿了疲憊。
“都起來吧。”他對陳軒和陳琳說，“今天的事，我希望你們牢牢記住。這個家，容不得這種勾心鬥角。”
陳軒和陳琳如蒙大赦，慌忙站起身來。陳軒低着頭，不敢與任何人對視，而陳琳則小聲抽泣着，顯然是嚇壞了。
李婉終於忍不住上前，抱住了陳琳，母女倆哭成一團。陳建國看着這一幕，眼神復雜，最終化作一聲長嘆。
趙德明走到陳建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建國啊，家裏的事，處理好就行。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陳建國感激地點點頭：“謝謝趙總，讓您見笑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趙德明意味深長地說，“不過，你這個親生兒子，不簡單啊。”
他的目光投向陳默，眼中帶着欣賞：“有勇有謀，處事果斷，是塊好料子。”
陳默對趙德明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賓客們見事情告一段落，紛紛識趣地告辭。很快，客廳裏只剩下陳家人和趙德明。
陳建國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廳，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今天的事，就到這裏吧。大家都回房休息，晚飯各自在房裏吃。”
他的目光在陳軒身上停留片刻，帶着深深的失望：“軒軒，你好好反省一下。”
陳軒低着頭，輕聲應道：“是，爸。”
就在衆人準備散去時，陳默突然開口：“等一下。”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看向他。
陳默走到陳軒面前，兩人對視着，空氣中仿佛有火花迸濺。
“記住今天。”陳默的聲音很輕，卻帶着千鈞之力，“你在這個家的一切，都是借來的。現在，物歸原主的時候到了。”
陳軒的瞳孔猛地收縮，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陳默一眼，轉身離開了客廳。
陳琳在李婉的安慰下也上了樓，陳夢和陳雪緊隨其後。很快，客廳裏只剩下陳建國、李婉、陳默和趙德明。
李婉看着陳默，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轉身上了樓。
趙德明對陳建國說：“建國，我也該告辭了。不過走之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總請說。”
趙德明看了一眼陳默，又看向陳建國：“你這個親生兒子，是個人才。但鋒芒太露，恐怕會招來禍患。好好引導，將來必成大器；若是放任不管，只怕...”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陳建國鄭重地點點頭：“我明白，謝謝趙總提醒。”
送走趙德明後，陳建國回到客廳，看着站在窗前的陳默，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父子倆就這樣沉默地站着，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灑進來，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小默...”陳建國終於開口，“今天的事...”
“不必多說。”陳默打斷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有些事，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
他轉過身，看着陳建國：“這十八年，我失去的不僅僅是家庭的溫暖，更是成長的機會，是受教育的機會，是成爲一個更好的人的機會。這些，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的。”
陳建國沉默了。他看着兒子那雙與自己年輕時極其相似、卻更加堅毅的眼睛，心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我知道...”他最終說道，“我會盡力補償你。”
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補償？你怎麼補償？用錢嗎？”
他搖了搖頭，轉身向樓梯走去：“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
陳建國看着兒子離去的背影，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內心有着多麼深的創傷。
而此刻，在二樓的走廊陰影處，陳軒正死死地盯着陳默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怨毒。
戰爭，遠未結束。
下一章：父親的怒火與母親的眼淚
（第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