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的話像一塊冰,砸進燥熱的空氣裏。
短暫的死寂。
那個留着藍色挑染短發的女人最先炸毛,她嗤笑一聲,上前一步,幾乎要懟到沈淵臉上:“呵!深淵?嚇唬誰呢小子!裝神弄鬼!頭兒,別跟他廢話,掃碼付錢!我倒要看看這破通道裏能有什麼玩意兒!要是讓老娘發現是騙人的,回頭就砸了你這破棚子!”
技術男推了推眼鏡,手裏的檢測儀屏幕上數據依舊平穩,他低聲道:“環境參數正常,未發現異常能量場或催眠氣體殘留。心瑤,冷靜點。”
被稱爲“頭兒”的短發壯漢,網名“掘金哥”的團隊首領,目光卻始終鎖定在沈淵臉上。他混跡網絡多年,挑戰過的靈異地點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見過的裝神弄鬼之徒更是數不勝數。但眼前這個年輕人,太平靜了。平靜得近乎詭異,那雙眼睛裏沒有任何虛張聲勢或者狡黠,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仿佛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這種平靜,比任何誇張的恐嚇都更讓人心裏發毛。
“哥們,口氣不小。”掘金哥緩緩開口,鏡頭依舊對着沈淵,“行,規矩我們懂。協議呢?我們籤。”
沈淵沒再多說,轉身走回售票窗口後。那台老舊的終端吱嘎作響,吐出七份協議和七張門票。
掘金哥拿起協議,快速掃了一遍,那上面的條款比昨天林薇薇籤的似乎又“完善”了一些,措辭更加直白駭人,幾乎把“進去死活自理”寫在了臉上。他嘴角抽動了一下,率先籤上自己的本名“趙金”,並按了手印。其他隊員見狀,雖然心裏多少有點嘀咕,但也紛紛照做。
藍發挑染的“心瑤”籤得最痛快,筆跡潦草帶着火氣,扔下筆就搶過門票:“走走走!磨蹭什麼!”
七個人,拿着票,走向那扇不起眼的小門。
技術男在入口處再次檢測了一下,對掘金哥搖搖頭,表示一切正常。
掘金哥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頭盔上的運動相機和胸前的GoPro,對着鏡頭低聲道:“老鐵們,準備進去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他第一個踏入了那片昏暗。
門在他們身後悄無聲息地合攏,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光線。
最初的幾十米,和心瑤預想的一樣乏味。粗糙的水泥牆壁,昏暗的慘綠色燈光,地面有些潮溼的水汽,空氣裏帶着一股老房子地下室特有的黴味。
“就這?”心瑤不屑地哼了一聲,聲音在狹窄空間裏顯得有些響亮,“還不如我們上次去探的廢棄防空洞呢!嚇哭主播?演技派吧!”
隊伍中間一個膽子稍小的女隊員緊張地抓着旁邊人的胳膊,小聲道:“心瑤姐,你小點聲……我總覺得有點冷……”
“心理作用!”心瑤滿不在乎,“這空調開得足了點而已!裝神弄鬼!”
掘金哥沒說話,他放緩了腳步,仔細打量着四周。牆壁確實只是普通的水泥牆,地面也是普通的水泥地。但他的直覺,一種在無數次野外探險和極限挑戰中磨礪出的直覺,卻隱隱感到一絲不對勁。
太安靜了。
不是沒有聲音的那種安靜,而是一種……被吞噬的寂靜。他們的腳步聲、呼吸聲、甚至衣服摩擦聲,傳出去仿佛都被那灰白色的、不知何時開始彌漫起來的霧氣吸收了,顯得異常沉悶、孤立。
而且,越來越冷。那不是空調制造的低溫,而是一種陰溼的、能滲進骨頭縫裏的寒意。
“溫度在下降。”技術男看着腕表上的讀數,低聲道,“目前14度,比外面低了8度,而且還在降。溼度飆升到90%以上……這不符合常理。”
“霧也變濃了。”另一個隊員聲音有些發緊。能見度已經迅速下降到不足五米,慘綠色的燈光在濃霧中化作一團團模糊詭異的光暈,反而讓前方的道路更加深邃難測。
突然!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拍擊聲,猛地從心瑤右側的牆壁內部傳出!仿佛就隔着一層薄板,有人用盡全力狠狠拍了一掌!
“啊!”心瑤嚇得猛地一跳,差點撞到旁邊的隊友,臉上的囂張瞬間被驚懼取代,“什、什麼聲音?!”
幾乎同時,另一個隊員指着左側的牆壁,聲音發顫:“牆、牆上!有字!”
所有人猛地轉頭看去。只見粗糙的水泥牆面上,不知何時浮現出無數歪歪扭扭、深深淺淺的劃痕,像是用指甲或者什麼尖銳物刻上去的,組成各種難以理解的扭曲符號和痛苦的臉譜。
“剛……剛才還沒有的!”那個膽小的女隊員帶着哭音道。
掘金哥心髒也是猛地一縮,但他強作鎮定,伸手想去觸摸那些刻痕。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的瞬間——
“嗤啦——!”
一陣尖銳刺耳、像是用指甲瘋狂刮撓玻璃的聲音,猛地從四面八方響起!聲音密集而狂亂,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東西正貼着他們的耳朵刮撓!
“呃啊!什麼鬼東西!”幾個隊員同時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身。
刮撓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幾乎要刺破耳膜!
然後,聲音陡然一變。
變成了低語。
開始是模糊不清的、含混的絮語,像是很多人壓低了嗓子在快速爭吵、詛咒。
漸漸地,聲音變得清晰,仿佛貼着臉頰,對着耳朵吹氣:
“……留下……”
“……陪我們……”
“……看見你了……第三個……穿藍衣服的……”
那個穿着藍色沖鋒衣的膽小隊女性員猛地尖叫起來:“它說我!它說我了!它知道我是第三個進來的!它看見我了!”她崩潰地癱坐在地,渾身發抖。
“冷靜!是心理暗示!錄音!”掘金哥大吼,但他的聲音在詭異的低語和刮撓聲中顯得蒼白無力。他猛地看向技術男。
技術男臉色慘白,手指飛快地在便攜設備上操作,額頭全是冷汗:“找不到聲源!所有頻段都被幹擾!不是錄音!不是已知的聲波武器!這……這不符合物理規律!”
“啊——!”心瑤突然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尖叫,指着前方濃霧,“那……那是什麼?!”
濃霧之中,一個模糊的、細長的、扭曲的黑影緩緩立了起來,它沒有清晰的輪廓,像是在隨風擺動,又像是一個被吊死的人影,悄無聲息地懸浮在霧中,正對着他們。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人。
之前的質疑、不屑、打假的心態,在這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直接作用於神經和心靈的恐怖面前,徹底粉碎!
“跑!快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幸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七個人再也顧不上拍攝,顧不上團隊,像沒頭蒼蠅一樣哭喊着、連滾爬爬地向着他們以爲的來路狂奔而去!
GoPro和手機鏡頭瘋狂晃動,拍攝下絕望奔逃的畫面:濃霧中一閃而過的扭曲陰影,牆壁上活過來般蠕動的刻痕,腳下突然變得粘稠仿佛有手抓撓的地面……
掘金哥還算保持着一絲理智,他一邊跑一邊試圖辨認方向,卻絕望地發現周圍的景物完全變了,根本不是什麼水泥通道,而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荒草萋萋的泥濘小路,兩側是影影綽綽的、歪斜的枯樹,樹上似乎掛着什麼東西,在風中輕輕搖晃……
他聽到身後傳來隊員摔倒的慘叫和更加淒厲的哭嚎,但他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往前跑。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像是出口!
他爆發出最後的力氣沖過去!
就在他即將沖出迷霧的刹那——
眼角的餘光瞥見通道兩側,那粗糙的水泥牆瞬間化作了光滑如鏡的黑曜石鏡面!
鏡子裏,映照出他驚恐扭曲、大汗淋漓的臉。
以及,他背後,緊緊貼着的、一個穿着破舊白裙、黑發遮面、嘴角咧到耳根的……女人輪廓。
“嗬!!!”
掘金哥的呼吸猛地被掐斷,極致的寒意從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他甚至來不及發出完整的尖叫,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地,意識陷入一片空白。
……
售票大廳內。
沈淵看着系統監控畫面裏最後定格的——掘金哥嚇癱前看到的鏡中影像——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那鏡子裏多出來的女鬼輪廓……分明就是剛剛被他安置到湖心島的林薇!
她不是不穩定嗎?怎麼還能遠程“兼職”嚇人了?而且這嚇人手法……還挺別致。
【提示:員工林薇(001)處於不穩定狀態,其散逸的怨念與恐懼能量無意識間被‘幽冥古道’設施吸收利用,增強了本次體驗效果。該行爲不可控,且可能加劇其失控風險。】 【警告:多名遊客精神承受已達臨界值,生理指標異常。請宿主做好善後準備。】
沈淵揉了揉眉心。得,這員工還沒上崗就先“立功”了,順便還增加了自己的病情。
幾分鍾後,那扇小門被從裏面猛地撞開。
“掘金小隊”的幸存者們連滾爬爬地逃了出來,一個個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渾身沾滿污泥和不明水漬,有好幾個人的褲子明顯溼了。心瑤是被技術男拖出來的,她已經完全嚇傻了,嘴裏不停念叨着“鏡子……鏡子……”,掘金哥則是被兩個稍微鎮定點的隊員架出來的,雙腿軟得像面條,眼神發直。
他們甚至沒人去看沈淵,也沒人想着要回拍攝設備或者討個說法,只是憑着本能,互相攙扶着、踉蹌着、失魂落魄地沖出大廳,撲向他們的越野車。
引擎瘋狂咆哮,三輛車如同逃命般歪歪扭扭地沖出土路,甚至有一輛差點開進路邊的深溝。
大廳再次恢復死寂。
沈淵低頭看向終端。
【當前遊客數:0】 【累計遊客數:10】 【任務“初具規模”完成!】 【獎勵發放:樂園能量+1000點,聲望值+50點,隨機設施升級券x1。】 【每日維護費用1,000,000信用點已自動扣除。】 【當前樂園聲望:略有耳聞(67/1000)】 【新任務發布:小有名氣】 【任務要求:成功接待累計100名付費遊客。】 【任務獎勵:樂園能量5000點,聲望值200點,解鎖新區域資格x1。】 【任務時限:30天。】 【失敗懲罰:隨機永久關閉一座已解鎖設施。】
10人任務總算完成了。100人?30天?沈淵感到壓力驟增。
他查看了一下能量餘額:1640點(之前645+任務1000-啓動消耗5)。總算寬裕了一點。
還有那張【隨機設施升級券】。他選擇使用。
【叮!設施‘幽冥古道’升級成功!】 【當前級別:中級驚悚體驗】 【同時接待人數提升至:3人】 【新增效果:路徑隨機化(每次體驗路線不再固定)、微弱的心靈感應(設施將更精準地捕捉並放大遊客內心的恐懼)】 【啓動消耗:10點能量/次】 【升級需求:聲望等級3,能量5000點,特殊材料‘夢魘塵’x10。】
升級了,能同時進三個人了,也更嚇人了……沈淵都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他關掉界面,打算去湖邊看看林薇的情況。剛站起身,就聽到外面傳來汽車引擎聲。
又來了?
今天這是什麼日子?客人扎堆?
他走到門口,看到一輛白色的、印着“都市熱點速遞”字樣的采訪車,以及一輛黑色的、看起來頗爲低調但車型昂貴的轎車,停在了不遠處。
采訪車上跳下來一個拿着話筒的女記者和一個扛着攝像機的師傅,徑直朝大廳走來。
而那輛黑色轎車上,先下來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白手套、表情一絲不苟的司機,他恭敬地打開後座車門。
一只鋥亮的、鞋底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踏在了地上,踩碎了半片枯葉。
一個穿着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大約五十歲上下、面容嚴肅冷峻的男人,彎腰從車裏走了出來。
他站直身體,目光如同精準的探照燈,緩緩掃過眼前破敗不堪的售票大廳、鏽跡斑斑的廣場設施、以及一望無際的荒蕪園區。
他的眼神裏沒有絲毫的驚訝或者好奇,只有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和計算。仿佛眼前的不是一片廢墟,而是一堆亟待評估和拆解的數字與資產。
女記者已經快步走到沈淵面前,語氣急促:“您好!請問您是這裏的負責人嗎?我們是‘都市熱點速遞’的,接到大量觀衆熱線,反映您這裏的‘幽冥古道’項目存在嚴重安全隱患和過度驚嚇問題,甚至可能涉及非法經營,我們想……”
她的話還沒說完,那個西裝男人已經邁着沉穩的步伐走了過來,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直接打斷了記者:
“安全問題,稍後會有專業團隊來評估。”
他目光越過記者,直接落在沈淵身上,從懷裏掏出一張設計簡潔卻質感極佳的名片,遞了過來。
“沈淵先生?我是沈萬千先生破產清算委員會的特派專員,我姓鍾。”
“關於您繼承的,‘星海遊樂園’這片土地的後續處置問題,我們需要盡快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