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柴房之後，彩霞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眉梢眼角都浸着一種被精心澆灌後的柔媚風情，舉止間卻又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沉靜與堅定。
她與王震之間，因着那徹底的身心交付與初級的“心靈感應”，建立起一種玄妙的默契。
有時王震在外院，能隱約感覺到她心中一閃而過的思念或擔憂；
而彩霞在內宅，偶爾也會心頭微動，仿佛感應到王震正將注意力投注於她。
這種無形的紐帶，讓彩霞對王震的依賴與歸屬感達到了頂點。
她開始更加留意王夫人院中的風吹草動，尤其是太太的言行情緒，都會在心中默默記下，尋機會通過兩人約定的隱秘方式傳遞給王震。
王夫人果然如王震所料，自竹林歸後，陷入了更深的矛盾與自我審視。
她翻閱那本《金剛經解》的次數更多了，有時對着那句“本來無一物”的偈語怔忡良久。
對待彩霞等丫鬟，態度時冷時熱，偶爾目光掠過彩霞時，會帶着一種復雜的審視，卻又在她望回去時迅速移開。
彩霞心中惴惴，但有了王震的安撫和“心靈感應”帶來的安心，倒也穩住了心神，只加倍小心伺候。
這日，府中因薛姨媽和寶釵初來，賈母高興，命在園中藕香榭設了小家宴，請薛家母女並寶玉、黛玉、三春姐妹等小聚。
王夫人作爲當家太太之一，自然要出席，便帶了金釧兒、彩霞隨身伺候，玉釧兒和彩雲留院裏照應。
藕香榭臨水而建，此時荷花初綻，清風送爽，確是個雅致所在。
賈母高坐，薛姨媽陪着說話，寶釵端莊嫺雅地坐在下首，與姊妹們輕聲細語。
寶玉挨着黛玉，不知說了什麼逗得黛玉抿嘴輕笑，眉眼生動。
迎春溫柔，探春爽利，惜春安靜，各自成趣。
王夫人坐在薛姨媽下手，面上帶着合宜的微笑，心思卻有些飄遠。
她目光掠過滿座珠圍翠繞、笑語嫣然的年輕臉龐，忽而生出一種年華逝去、身陷樊籠的蕭索之感。
再看一旁侍立的金釧兒，正偷偷瞧着席間熱鬧，眼中滿是豔羨；
彩霞則垂眸斂目，神色恭謹，耳畔那對淡紫琉璃墜子隨她動作微微晃動，在陽光下折射出柔潤光彩。
王震因着賴大的關系，今日也被安排在藕香榭外圍，負責協調傳遞些酒水果品等事。
他雖不能近前，卻也能遠遠望見榭內情形。
見王夫人神色寂寥，金釧兒眼神靈動，彩霞恭順沉穩，心中各有計較。
宴至中途，寶玉離席更衣。
金釧兒得了王夫人示意，跟出去伺候。
寶玉在榭外水廊邊淨手，金釧兒遞上帕子，見他興致勃勃地談論方才席上寶釵說的一個南方典故，不由笑道：“二爺真是好記性，寶姑娘說的那些文縐縐的話，奴婢聽着都費勁呢。”
寶玉回頭看她，見她笑得嬌俏，心情也好，玩笑道：“金釧兒姐姐若想聽，趕明兒我也說故事給你聽，保管比寶姐姐說的有趣。”
兩人正說笑着，忽聽不遠處傳來“哎呦”一聲輕呼，似是有人滑倒。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捧着果盤的小丫鬟腳下一滑，眼看連人帶盤就要摔進廊邊的淺水池裏。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身影敏捷地閃出，一手穩穩托住那即將傾覆的果盤，另一只手已扶住了小丫鬟的胳膊，幫她穩住了身形。
動作幹淨利落，正是王震。
“小心些，這水廊邊青苔溼滑。”王震鬆開手，溫聲提醒那小丫鬟，又將果盤遞還給她。
果盤裏的葡萄、李子等鮮果滾落了幾顆，但大部分完好無損。
小丫鬟驚魂未定，連連道謝。
寶玉和金釧兒也走了過來。
“王震？是你啊。”寶玉認得他是母親院中新得用的小廝，笑道，“手腳倒快。”
王震忙躬身行禮：“二爺。小的正好路過，舉手之勞。”
他目光轉向金釧兒，微笑點頭，“金釧兒姐姐。”
金釧兒剛才見他救人時那敏捷沉穩的身手，眼睛一亮，此刻見他望來，臉上不由飛起紅霞，笑道：“王震兄弟倒是眼明手快，若不然這丫頭摔一跤不說，這盤果子也糟蹋了。”
那小丫鬟捧着果盤千恩萬謝地去了。
寶玉見無事，也轉身回席。
廊邊便只剩下王震和金釧兒。
“姐姐今日這身衣裳真鮮亮，這石榴紅的比甲襯得姐姐氣色極好。”王震目光落在金釧兒身上，語氣真誠地贊道。
她今日穿了件水綠衫子，外套石榴紅遍地金比甲，確實明豔照人。
金釧兒被誇得心花怒放，下意識地理了理衣襟，嗔道：“就你嘴甜！不過是尋常衣裳。”
她頓了頓，看着王震，眼中滿是好奇與欣賞，“你方才是怎麼做到的？動作那般快，果子竟一個都沒摔壞。”
“不過是平日做活，手腳練得活泛些。”王震謙道，目光卻似有深意地看着她，“其實，做事和護着這盤果子一樣，眼要亮，心要定，手要穩，看準了時機，該出手時便不能猶豫。就像姐姐做點心，火候、配料、手法，哪一樣差了都不成，是不是？”
他這話將方才救人比作廚藝，既抬舉了金釧兒，又顯得自己踏實可靠。
金釧兒聽了，只覺得熨帖無比，看王震的眼神更添了幾分親近：“你說得倒是在理。做事是該如此。”
她忽然想起什麼，壓低聲音道：“前兒你讓彩霞轉交的花樣，玉釧兒可喜歡了，琢磨了好幾日呢！連太太都瞧見了，誇她用心。”
“玉釧兒姐姐心思巧，肯鑽研，自然能看出門道。”王震笑道，“倒是姐姐你，整日忙前忙後伺候太太，還要抽空做點心，才是真辛苦。我瞧着，太太身邊離了姐姐，怕是一刻也不慣呢。”
這話誇到了金釧兒心坎上。
她雖是大丫鬟，但上面有彩霞更得太太倚重，自己性子又不如妹妹玉釧兒沉靜，有時也怕太太嫌她浮躁。
王震這話，無疑肯定了她的重要性。
“哪有你說得那般好。”金釧兒嘴上謙虛，臉上笑容卻藏不住，“不過是盡本分罷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王震似不經意道：“說起來，方才席上見薛家大姑娘，果然是大家閨秀風範，聽說還讀過不少書，懂得許多道理。咱們府裏的姑娘們也是個個不凡。可見這世間女子，並非只有一種活法。姐姐這般靈秀爽利的人，若生在好人家，怕也是個不讓須眉的。”
這話帶着幾分感慨，幾分暗示。
金釧兒聽得心頭一跳，怔怔地看着王震。
他是在說……她不該只是個丫鬟嗎？
她從未想過這些，可被他這麼一說，心底竟泛起一絲微弱的、不甘的漣漪。
“我……我不過是個奴才，哪敢想這些。”金釧兒低下頭，聲音輕了些。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王震的聲音溫和卻有力，“英雄不問出處，女子亦然。姐姐的好，明眼人都瞧得見。”
他頓了頓，看着金釧兒微微泛紅的臉頰和閃爍的眼眸，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轉開話題，“對了，前日嚐了姐姐的佛手酥，我屋裏幾個一同當差的兄弟都贊不絕口，饞得不行。不知姐姐何時得空，再施舍些？我也好分給他們，沾沾姐姐的光。”
金釧兒被他逗笑了，那點突如其來的惆悵也被沖散，爽快道：“這有何難！明兒我就做！做好了還讓彩霞給你送去！”
“那便先謝過姐姐了。”王震含笑拱手。
這時，榭內傳來王夫人喚人的聲音，金釧兒忙應了一聲，對王震匆匆道：“太太叫了，我得進去了。”
說着，轉身快步離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王震一眼，眼波流轉，笑意嫣然。
王震目送她身影沒入藕香榭，嘴角微勾。
【金釧兒好感度+12，當前好感度：90（高度親近，潛意識開始認同其超越身份的“價值”，依賴與傾慕加深）】
很好。
金釧兒的好感度已至臨界點。
她性子外向，喜好被關注、被肯定，只需再創造一兩次獨處機會，給予一些更直白的“欣賞”與“承諾”，便可水到渠成。
宴席散時，已是夕陽西斜。
王夫人帶着丫鬟們回院，王震遠遠看見彩霞跟在王夫人身後，走過水廊時，似乎腳下一絆，身形微晃。
王夫人回頭看了一眼，彩霞連忙站穩，低聲道歉。
但王震通過“心靈感應”，卻捕捉到彩霞那一瞬間傳遞來的微弱訊息——並非真的絆倒，而是她故意爲之。
緊接着，他“看到”一幅模糊畫面：彩霞趁俯身整理裙擺的刹那，將一個小紙團塞進了廊柱底部一道不起眼的縫隙裏。
王震心中了然。
待人群散去，他借故留在最後，悄無聲息地走到那廊柱旁，指尖探入縫隙，果然摸出一個用蠟封好的小紙團。
回到自己廂房，他打開紙團，上面是彩霞清秀的字跡，簡潔地記錄了幾件事：
“太太近日常對《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句沉吟。”
“薛姑娘來後，太太似有比較之意，曾言‘薛家丫頭穩重知禮’。”
“昨日趙姨娘來請安，言語間提及環三爺，太太神色不豫。”
“彩雲前日托我將其一枚舊珠花典當，疑與環三爺有關。”
王震看完，將紙條湊近燭火燃盡。
彩霞果然越來越得力，這些信息看似瑣碎，卻勾勒出王夫人近日心緒的脈絡，也印證了他對彩雲與賈環關系的猜測。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王震琢磨着這句佛經。
王夫人是在尋求內心的解脫與放下嗎？
或許，他可以再“幫”她一把。
至於彩雲……王震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賈環此人，志大才疏，心術不正，對彩雲恐怕只是利用。
這倒是個不錯的切入點，或許能一舉將彩雲收服，還能給賈環和趙姨娘那邊添點堵。
夜色降臨，王震鋪開紙筆，開始構思下一步計劃。
金釧兒那邊需趁熱打鐵；
玉釧兒的“學術交流”可以引入更“高深”的內容；
彩雲需設計一場“恰到好處”的偶遇與解圍；
而王夫人……或許可以借由某種“神啓”或“機緣”，讓她對那句“應無所住”有更“深刻”的體悟？
燭光搖曳，映照着他沉靜的側臉。
窗外的荷塘月色，靜謐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