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公元199年）春三月，新野城外的桃花開了。
柳明站在剛修葺一新的水渠旁，看着潺潺流水灌溉着兩岸的麥田。經過近一年的經營，新野已大變樣——城牆加固了，糧倉滿了，縣兵精壯了，百姓臉上也少見菜色。
“柳先生，北邊來人了。”廖化快步走來，如今的他已經傷愈歸隊，被柳明提拔爲縣兵什長。
“什麼人？”
“說是從常山來的，姓趙。”廖化低聲道，“已經到城門口了。”
趙雲！柳明心中一喜，快步向城門走去。
城門口，一人一馬靜靜佇立。馬是白馬，毛色如雪；人是青年，英姿挺拔。正是趙雲趙子龍。
“子龍！”柳明遠遠喊道。
趙雲聞聲轉頭，臉上露出笑容，翻身下馬：“柳兄，一別半載，風采更勝往昔。”
兩人執手相看，都覺親切。柳明注意到趙雲風塵仆仆，但目光炯炯，腰杆筆直如槍。
“走，先安頓下來。”柳明引趙雲入城，“這一路可還順利？”
“說來話長。”趙雲簡略道，“自常山南下，經冀州、兗州，見了不少事。曹操與袁紹已勢同水火，大戰在即。”
回到縣衙小院，蔡琰已備好茶水。她與趙雲在潁川有過一面之緣，此刻重逢，互相見禮。
三人坐下，趙雲開始講述這半年的見聞。
“我離開常山時是去年秋末。”趙雲飲了口茶，“先到鄴城，想看看袁紹治下如何。結果大失所望——袁本初外表寬厚，內實猜忌。謀士如田豐、沮授，雖有良策而不納；將領如顏良、文醜，雖勇猛而少謀略。更兼諸子爭權，內鬥不休。”
柳明點頭。歷史上的官渡之戰，袁紹敗於內部問題遠多於外部壓力。
“離開鄴城後，我去了許都。”趙雲繼續道，“曹操治下，法度森嚴，令行禁止。但其人...多疑嗜殺，孔融、邊讓等名士皆遭毒手。我在許都時，恰逢曹操征呂布歸來。”
“呂布已滅？”柳明明知故問。
“滅了。”趙雲神色復雜，“下邳城破，呂布被擒，白門樓殞命。劉備...也在軍中。”
蔡琰輕聲問：“劉豫州如何？”
“劉備助曹操破呂布，看似受重用，實則如履薄冰。”趙雲道，“曹操表他爲左將軍，厚禮相待，出入同車，坐則同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軟禁。”
柳明知道，這是“衣帶詔”事件的前奏。劉備在許都的日子不會太長。
“子龍在許都還見到了誰？”
“見到了不少人物。”趙雲想了想，“荀彧荀文若，王佐之才，但眉宇間常有憂色；郭嘉郭奉孝，奇策百出，但體弱多病；還有一人...”他頓了頓，“關羽關雲長。”
“哦？”柳明來了興趣。
“關羽在許都頗受曹操禮遇，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贈金銀、賜美女。但雲長不爲所動，每日只在院中讀《春秋》，練武藝。”趙雲眼中露出欽佩之色，“我曾與他切磋，其刀法剛猛無匹，更有忠義之氣，令人心折。”
柳明暗嘆，這就是關羽，千古武聖。
“那子龍今後有何打算？”蔡琰問到了關鍵。
趙雲放下茶杯，正色道：“我此次南下，本是遊歷，尋訪明主。但半年來所見所聞，更堅定了與柳兄的三年之約。”
他看向柳明：“袁紹外寬內忌，難成大事；曹操雄才大略，但多疑殘忍；劉表守成之主，無進取之心；孫策勇猛，然暴戾好殺。遍觀天下，竟無一人合我心志。”
“所以...”
“所以我想留在新野。”趙雲直言，“一則觀察局勢，二則...想看看柳兄如何實踐當初之言。”
柳明心中激動，但表面平靜：“子龍願留，我求之不得。只是新野小縣，恐委屈了你。”
“大丈夫處世，豈在地方大小。”趙雲笑道，“況且我看新野治理有方，百姓安樂，已勝過許多州郡。”
於是，趙雲在新野住下了。柳明將他安排在小院廂房，對外宣稱是遠房表親，來此遊學。
趙雲的出現，給柳明帶來了新的助力。這位未來的五虎上將不僅武藝超群，更通曉兵法，治軍嚴謹。柳明請棗祗任命趙雲爲縣兵教頭，負責訓練士卒。
趙雲欣然接受。他訓練士兵不用鞭撻，而是以身作則，同甘共苦。不過半月，三百縣兵面貌一新，陣列整齊，號令嚴明。
“趙教頭真乃將才！”棗祗觀看操練後贊嘆，“若天下將領皆如此，何愁亂世不平。”
柳明微笑不語。趙雲何止是將才，實是帥才。只是現在，還需韜光養晦。
四月，北方傳來重大消息：曹操派劉備率軍截擊袁術。
“這是曹操的計策。”柳明分析道，“袁術稱帝後衆叛親離，已是窮途末路。曹操派劉備出征，表面是重用，實是調虎離山——既讓劉備離開許都，又消耗其實力。”
趙雲皺眉：“劉備會去嗎？”
“會。”柳明肯定，“這是他脫離曹操控制的機會。”
果然，不久後消息傳來：劉備率軍離許都東進，但未與袁術交戰，而是掉頭南下，襲取徐州，殺了曹操任命的徐州刺史車胄，重新占據下邳。
“劉備反了！”廖化帶來最新情報，“曹操大怒，已派劉岱、王忠討伐，但被劉備擊敗。”
柳明站在院中，看着北方天空。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劉備脫離曹操，關羽暫時降曹，張飛流落古城...這些耳熟能詳的故事，正在真實上演。
“柳兄似乎早有預料？”趙雲問。
“大勢所趨。”柳明淡淡道，“劉備非池中之物，曹操豈會不知？這次放虎歸山，恐怕曹操也後悔了。”
五月，更驚人的消息傳來：董承的“衣帶詔”事敗。
蔡琰從襄陽得到密報：車騎將軍董承稱受漢獻帝衣帶密詔，聯結劉備、種輯、吳子蘭、王子服等人，密謀誅殺曹操。事情泄露，董承等人被夷三族。
“劉備幸好在徐州，逃過一劫。”蔡琰放下情報，“但曹操已決意親征。”
柳明知道，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曹操東征劉備”。此戰關羽降曹，劉備敗走投袁紹，兩位夫人陷於曹營...亂世中，英雄也有無奈時。
“我們要做些什麼嗎？”趙雲問。經過數月相處，他已完全認同柳明的志向。
“靜觀其變。”柳明道，“但可以開始準備了。”
“準備什麼？”
“準備迎接可能到來的客人。”柳明目光深遠，“劉備若敗，必南投劉表。新野是必經之路。”
六月，曹操親率大軍東征劉備的消息得到證實。十萬大軍出許都，旌旗蔽日。
新野城氣氛緊張起來。雖然戰場在徐州，但亂世之中，誰能保證戰火不會蔓延？
棗祗加強城防，日夜巡哨。柳明則開始秘密儲備糧草，在城外山中尋找隱蔽地點。
七月，戰報陸續傳來：
曹操進軍神速，劉備倉促應戰，大敗；
關羽被困下邳，爲保劉備家眷，暫降曹操；
劉備只身北逃，投奔袁紹；
張飛不知所蹤...
每一份戰報，都讓柳明感慨歷史的力量。縱使知道結局，也無法改變過程。
八月的一個雨夜，新野城來了不速之客。
城門已閉，但守城士卒聽到城外有馬蹄聲。廖化上城查看，只見雨幕中，十餘騎狼狽而至，爲首者身材高大，但衣甲殘破。
“城下何人？”廖化喝問。
“我乃劉豫州麾下，簡雍簡憲和。”城下人聲音沙啞，“豫州兵敗，我等護送甘、糜二位夫人南下，欲投荊州劉景升。還請開門行個方便。”
簡雍！劉備的重要幕僚！
廖化不敢做主，急忙通報柳明。柳明聞訊，與趙雲、蔡琰冒雨趕到城門。
“開城門。”柳明下令。
城門打開，簡雍等人牽馬入城。柳明看到，隊伍中有兩輛簡陋馬車，簾幕緊閉，應是劉備的兩位夫人。護衛士卒不過十餘人，個個帶傷，狼狽不堪。
“簡先生辛苦了。”柳明上前，“在下柳明，新野客卿。棗令君已安排住處，請隨我來。”
簡雍年約四十，面容儒雅，此刻雖疲憊，仍不失禮數：“多謝柳先生。不知棗令君...”
“棗令君往襄陽公幹，明日方歸。今夜由我接待。”柳明引衆人至縣衙旁的驛館。
安頓好車馬，簡雍才鬆了口氣。柳明命人準備熱水熱飯，又請郎中爲傷者診治。
“簡先生，劉豫州現在何處？”趙雲關切問道。
簡雍苦笑：“主公敗走，北投袁紹去了。我等護送二位夫人南下，一路遭曹軍追擊，從者散失大半。若非遇上這場大雨，恐怕...”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已明。
“二位夫人可好？”蔡琰輕聲問。
“受驚不小，但身體無礙。”簡雍感激道，“多謝諸位援手。不知...劉景升那邊...”
“襄陽已知劉豫州之事。”柳明道，“劉荊州仁厚，必會接納。簡先生可在此休整數日，再往襄陽。”
簡雍連連道謝。
當夜，柳明與趙雲、蔡琰商議。
“劉備家眷到此，是個機會。”柳明道，“若能妥善安置，將來劉備必感此恩。”
“你想如何安置？”趙雲問。
“明日棗祗回來，必會上報襄陽。劉表會安排他們往襄陽居住。”柳明分析，“但在此之前，我們可以做些事。”
“比如？”
“比如，幫他們聯系上張飛。”柳明眼中閃過光芒，“據我所知，張飛敗走後，占據了古城，聚攏了一些散卒。若能讓兩位夫人與張飛會合，劉備在南方便有了根基。”
蔡琰點頭：“確實。劉備在袁紹處不會久留，必會南下。若有張飛和舊部在，重振旗鼓會容易許多。”
趙雲沉吟：“但如何聯系張飛？古城在汝南，路途遙遠，且曹軍巡查嚴密。”
“我有人。”柳明微笑，“還記得李家車馬行嗎？雖然李贄被抓，但其手下有些人脈還在。他們常往來汝南，可以托他們帶信。”
“可靠嗎？”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柳明道，“而且，這對他們來說也是條出路——若能搭上劉備這條線，將來或可免罪。”
次日，棗祗返回新野，果然熱情接待簡雍一行。他立即上報襄陽，三日後，襄陽回文：請二位夫人暫住新野，劉表將親自安排。
這給了柳明操作的時間。
他通過陳掌櫃聯系上原李家的一個管事，許以重金，讓其往古城送信。信中言明二位夫人在新野，並隱晦提及劉備在袁紹處的情況。
同時，柳明讓趙雲暗中訓練一支精幹小隊，準備必要時護送。
九月，襄陽來了使者，是劉表的外甥張允。他帶來劉表的命令：請甘、糜二位夫人移居襄陽，撥宅院安置。
簡雍準備動身時，柳明私下找他。
“簡先生，此去襄陽，固然安穩，但離劉豫州更遠了。”柳明直言，“我有一計，或可讓二位夫人與翼德將軍會合。”
簡雍眼睛一亮：“柳先生請講。”
“我已派人聯系張將軍，不日應有回音。”柳明道，“若張將軍能率部南下，可在新野以西的穰城一帶接應。那裏是劉表與曹操勢力的交界，曹軍巡查不嚴。”
簡雍沉思：“此事...需稟告二位夫人。”
“自然。”柳明道，“但宜早作決斷。一旦入住襄陽，再要出來就難了。”
簡雍點頭：“我這就去稟告。”
甘夫人、糜夫人都是明理之人。她們知道，留在襄陽雖是安樂，但終究是寄人籬下。若能與張飛會合，重新拉起一支隊伍，等劉備南下時，便有根基。
兩位夫人商議後，同意柳明的計劃。
於是，一場秘密轉移開始了。
柳明讓棗祗以“夫人需靜養”爲由，將二位夫人安置在城西一處僻靜宅院。張允雖疑惑，但棗祗是地頭蛇，他也不便深究。
十月初，古城回信到了。張飛果然在古城，收攏了千餘殘部。他同意南下，約定在穰城以西的伏牛山會合。
“成了！”柳明將信遞給趙雲，“子龍，需要你跑一趟了。”
趙雲毫不猶豫：“何時出發？”
“三日後。”柳明道，“你帶五十精兵，扮作商隊，護送二位夫人西行。簡先生同行。到伏牛山後，與張飛會合，然後...你們自己決定去向。”
“你不一起去？”趙雲問。
柳明搖頭：“我還有事要做。新野是我們第一個根基，不能放棄。況且，劉備將來若投劉表，必被安置在新野附近。我們在這裏等他，比到處跑更好。”
趙雲深以爲然。
三日後深夜，一支商隊悄悄離開新野。馬車裏坐着甘、糜二位夫人和侍女，趙雲騎馬在前，簡雍在後，五十名精銳縣兵扮作夥計、護衛。
柳明與蔡琰送到城外。
“子龍，保重。”柳明遞上一個包裹，“裏面有些金瘡藥、幹糧，還有一封給張將軍的信。”
趙雲接過：“柳兄放心，雲必不辱命。”
簡雍也拱手：“柳先生大恩，雍與主公沒齒難忘。”
“簡先生言重了。”柳明回禮，“待劉豫州南下，我們再聚。”
車隊消失在夜色中。柳明與蔡琰站在城頭，久久未動。
“你這一注，下得不小。”蔡琰輕聲道。
“值得。”柳明道，“劉備是仁義之主，張飛是萬人敵，趙雲...是我們的兄弟。這筆投資，會有回報的。”
“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我們要做兩件事。”柳明轉身下城，“第一，擴大情報網，特別是往北延伸到袁紹地盤；第二，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什麼時機？”
“官渡之戰的時機。”柳明眼中閃過光芒，“曹操與袁紹即將決戰，無論誰勝，中原都會大亂。那時，就是我們的機會。”
十月末，趙雲傳回消息：已與張飛會合，兩位夫人安全。張飛在伏牛山扎營，聚兵已近兩千。他們暫時不會投劉表，而是在山區活動，等待劉備消息。
柳明鬆了口氣。這一步走對了。
與此同時，北方的局勢愈發緊張。
曹操擊敗劉備後，回師許都，整頓軍備。袁紹平定公孫瓚，統一河北，擁兵數十萬，劍指中原。
兩大集團間的決戰，一觸即發。
新野城中，柳明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他通過棗祗的關系，從襄陽購入大批鐵料，秘密打造兵器盔甲。又在城外山中開辟隱蔽營地，儲備糧草。
趙雲不在，訓練士卒的任務落在廖化身上。這個年輕的襄陽漢子不負所托，將縣兵訓練得井井有條。
蔡琰則全力經營情報網。她利用蔡邕生前的人脈，與荊州士族建立了聯系，獲取了大量北方情報。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冬，第一場雪落下時，柳明在小院中打開了司馬徽所贈的第一個錦囊。
錦囊裏有一張絹布，上面是司馬徽的字跡：
“立足已穩，當圖發展。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切記：隱其形，蓄其力，待時而動。”
“荊州非久居之地，襄陽非可依之人。向南望，蒼梧、交趾，地廣人稀，可爲根基。”
“若遇危難，可尋一人：長沙黃忠，字漢升。此人忠勇，雖老猶壯，可用。”
絹布末端，還有一行小字：“閱後即焚。”
柳明將絹布在燈上點燃，看着它化爲灰燼。
師父的指點，與他所想不謀而合。荊州看似安穩，實則暗流涌動。劉表年邁，繼承人未定，蔡瑁、蒯越等大族各懷心思。一旦劉表去世，荊州必亂。
向南發展，確是上策。交州（今兩廣及越南北部）地廣人稀，遠離中原戰火，正是積蓄力量的好地方。
至於黃忠...這位蜀漢老將，此時應該在長沙太守韓玄麾下。若能得他相助，如虎添翼。
“昭姬。”柳明叫來蔡琰，“我們需要派人去長沙。”
“做什麼？”
“尋訪一位老將，黃忠黃漢升。”柳明道，“先建立聯系，不必急於招攬。”
“好，我安排。”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新野的城牆街巷。
柳明站在院中，任雪花落滿肩頭。穿越至今已近兩年，他從一個茫然無措的現代人，成長爲能在亂世中布局的謀士。有了新野這個根據地，有了趙雲、蔡琰這樣的同伴，有了未來的規劃。
但前路依然漫長。
官渡之戰、赤壁之戰、三足鼎立...這些歷史上的大事件還未發生。他要在這大勢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走出第四國的道路。
“想什麼呢？”蔡琰爲他披上鬥篷。
“想未來。”柳明實話實說，“想我們能不能改變些什麼。”
“你已經改變了。”蔡琰道，“新野的百姓，廖化的命運，劉備家眷的安置...這些，都是因你而變。”
“還不夠。”柳明搖頭，“我要改變的，是這個時代的結局。”
“五胡亂華？”蔡琰輕聲說出這個詞——這是柳明曾向她描述過的未來。
“對。”柳明握緊拳頭，“無論如何，我要阻止那個黑暗時代的到來。”
蔡琰看着柳明堅定的側臉，忽然道：“我相信你。”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柳明心中涌起暖流。
“謝謝。”他輕聲道。
雪夜無聲，兩個身影並肩而立，望着漫天飛雪。
在這亂世的寒冬裏，一顆種子已悄然埋下。只待春風到來，便會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
而遠在北方的官渡，歷史的巨輪正在緩緩轉向。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即將到來。
（第五章完，字數：5293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