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馬車穩穩駛在歸途。
車簾將外界的喧囂隔絕,只餘下車內三人的呼吸聲。
墨硯和畫屏早已從裴昭音口中得知了周婉所說的一切,兩人臉色都帶着憤憤不平。
畫屏攥着帕子,終究忍不住低聲抱怨。
“小姐,姑爺怎能如此!他若想攀附蘇家娶那位千金,直接與您和離便是,何苦裝作情深義重,把您留在府中受這惡名委屈!”
裴昭音靠在車壁上,望着窗外掠過的樹影,神色平靜未語。
墨硯輕輕拉了拉畫屏的衣袖,聲音輕柔卻清醒:“你也說了,姑爺要的就是‘深情’的名聲,他怎會主動提和離,落個‘負妻攀高’的罵名?那豈不是斷了自己的仕途根基。”
“墨硯說得對。”
裴昭音終於開口,聲音帶着幾分疲憊卻依舊清晰。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這便是顧行簡能吊着蘇芷瑤的關鍵。”
“他把自己塑造成‘被惡妻所困、卻念及舊情不忍割舍’的模樣,既博得了蘇芷瑤的同情,又讓蘇首輔覺得他重情義,這才肯對他另眼相看。”
“他絕不會……親手毀了這精心經營的名聲。”
裴昭音垂眸,看向自己交疊的雙手,指尖泛白,神色掠過一絲黯然。
“只是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她話鋒陡然一轉。
“蘇芷瑤是首輔千金,哪能容忍自己心儀的男子身邊還有正妻,蘇家更不會允許女兒做側室。待蘇家的壓力大到顧行簡無法承受時,他定會對我動手。”
“動手?”
墨硯和畫屏同時倒吸一口冷氣,畫屏更是捂住嘴,驚得說不出話來,眼底滿是慌亂。
裴昭音見她們這般模樣,反倒輕輕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畫屏的手背,語氣溫和卻帶着力量。
“別怕,我既已看清他的心思,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所以,要在顧行簡真的動手前,我先下手爲強。”
墨硯最先鎮定下來,她握住裴昭音微涼的手,目光堅定:“小姐,您說怎麼做,我們都跟着您。”
裴昭音望着她,輕輕點頭。
“顧行簡的軟肋是蘇家,那我便從蘇家下手。從前我避世不出,反倒讓他有機會抹黑我。”
“往後,我不再避諱,哪怕頂着‘惡婦’的名聲,也要以顧侍郎夫人的身份,好好出席京中那些宴會場合。”
“只要我以正妻身份站在他身邊,或是出現在蘇芷瑤能看到的地方,以她驕傲的性子,定然無法忍受。”
“到時候她定會逼顧行簡做抉擇,顧行簡一邊要維持名聲,一邊要討好蘇家,左右爲難之下,難免會犯錯。”
“只要他露出破綻,我便有機會徹底擺脫他。”
話音剛落,外頭突然傳來“噼啪”一陣脆響。
竟是路邊雜貨鋪夥計失手打翻了炮仗筒,竄起的火星伴着巨響瞬間炸開。
拉車的馬匹本就溫順,驟聞這般動靜,頓時驚得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揚起,發出一聲焦躁的嘶鳴!
“不好!”
車外傳來阿嶼急促的喝聲,緊接着便是馬車劇烈的顛簸。
車廂內壁的銅鉤撞得掛着的香囊來回晃蕩,墨硯下意識伸手護住裴昭音的肩頭,畫屏則緊緊攥住了車座的扶手。
透過車簾縫隙,能看到馬匹瘋了似的往前沖。
而前方不遠處,一輛沒有懸掛任何家徽、漆色烏黑發亮的奢華馬車正迎面駛來,車廂雕花精致,一看便知是權貴所用,兩車相距不過數丈,眼看就要撞上!
千鈞一發之際,阿嶼當機立斷,左手死死攥住繮繩,右手撐着馬車轅杆猛地一躍,整個人撲到馬背上,雙腿死死夾住馬腹,雙臂狠狠環住馬頸,用盡全身力氣往一側掰扯!
馬匹吃痛,嘶鳴聲更烈,卻被他這股蠻力帶得偏過方向,車輪在青石板路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與此同時,對面的馬車也反應極快,車夫猛甩馬鞭,車輪急轉彎,兩車堪堪擦着彼此的車簾錯開,掀起一陣疾風。
可阿嶼卻因馬匹的劇烈掙扎失去平衡,從馬背上狠狠摔了下來,“咚”的一聲砸在地上,卷起一片塵土。
馬匹沒了束縛,往前奔出幾步,才被及時追上來的幾個路人合力拽住。
馬車剛一停穩,墨硯和畫屏便迫不及待掀簾下車。
裴昭音也顧不上儀態,提着裙擺快步走下來,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趴在地上的阿嶼身上。
周遭已經圍攏了不少路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她卻毫不在意,快步上前蹲下身:“阿嶼!你怎麼樣?”
阿嶼掙扎着撐起身子,臉上蹭了些泥土,胳膊肘處的衣衫磨破了,滲出血跡,卻咧嘴露出個憨厚的笑。
“小姐放心,我皮糙肉厚,沒事!就是讓您受驚嚇了。”
他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腳,除了有些酸痛,並無大礙。
裴昭音鬆了口氣。
“墨硯,扶他起來,找個幹淨地方歇着。畫屏,去附近找家醫館,取些活血化瘀的藥膏和包扎的傷藥來。”
兩人齊聲應下,立刻分頭行動。
安排妥當後,裴昭音才下意識轉頭,望向方才那輛神秘馬車離去的方向。
街盡頭空空蕩蕩,那輛低調奢華的馬車早已不見蹤影,連車輪印都被往來行人踏得模糊,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她眉頭微蹙,心中疑竇叢生。
這般氣派的馬車,卻不掛家徽,反應又如此迅速,究竟是哪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