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民國二十六年,立夏,羊老哨古墓群。

晨光被厚重的、鉛灰色的雲層濾成慘淡的青白色,吝嗇地灑在這片丘陵地帶。羊老哨並非孤峰,而是十餘座饅頭狀土丘連綿而成的陰宅群落。千百年來,不知多少王侯將相、富商巨賈將身後事托付於此,以致地表墳塋疊壓,盜洞如麻,像一塊生滿爛瘡的皮肉。而此刻,這片土地上更添了人工開鑿的痕跡——滇緬公路的便道如同粗暴的刀疤,切開土丘的邊緣,裸露出下面青黑色的岩層和零星的、被工程隊草草回填的墓穴斷面。

空氣中彌漫着石灰、炸藥殘渣、腐爛植物混合的刺鼻氣味,更深層處,則涌動着一股鐵鏽般的腥甜和若有若無的檀香——與啞泉岩龕、石頭寨祖墳山如出一轍,只是濃度和復雜程度,高了不止十倍。

張恩澤站在一處較高的土丘頂端,手中托着聞九章的龜甲。龜甲上那些天然紋路在注入雷氣後,並非顯現箭頭,而是劇烈地扭曲流動,最終形成一片模糊的、漩渦狀的暗影,中心有七個極小的光點明滅不定。這是地氣極度紊亂、被多重力量幹擾牽引的征兆。

歐陽文英站在他身側一步遠的地方,手裏緊握着那面從老灰處奪來的銅鏡。她的臉色比昨日更加蒼白,眼神卻不再是純粹的茫然,而是一種壓抑着驚濤駭浪的平靜。從清晨看到這面鏡子背面的刻字開始,她就一直保持這種狀態,手指死死摳着鏡緣,指節發白。鏡子本身的邪異氣息似乎被她的青城丹氣和某種更深沉的情緒暫時壓制了,安靜得像一塊死鐵。

“就是這裏了。”張恩澤收起龜甲,目光掃過下方那片被便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墓地,“龜甲示警,地氣七處強擾,彼此勾連,呈‘反北鬥’排列。與我們掌握的‘七面子鏡’方位吻合。昨晚那截‘鏡骨’,應該就是其中一處‘鏡棺’的核心。”

他看向歐陽文英,聲音放緩:“你感覺怎麼樣?如果不行,你留在外面策應,我自己進去。”

歐陽文英緩緩搖頭,目光從銅鏡上移開,投向墓群深處,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我要進去……阿公的東西……在那裏……我要拿回來。”她的眼神裏,第一次出現了明確的、帶着恨意的目標。雖然記憶依舊破碎,但這面鏡子如同鑰匙,打開了她情感深處某扇緊鎖的門。

張恩澤不再勸阻,從包袱裏取出準備好的東西:兩套浸過雄黃、朱砂和艾草汁的粗布衣褲(防毒蟲、避瘴氣、一定程度阻隔陰邪附體),兩雙千層底布鞋(鞋底夾層縫了薄鐵片,刻着簡易的踏罡步鬥紋,行走時可微弱擾動地氣,避免踩中“虛位”陷阱),兩盞特制的氣死風燈(燈油混合了鮫人膏、鬆脂和桃木粉,火光穩定,能照出部分陰穢之氣形跡),以及一捆浸過黑狗血的墨鬥線。

“換上衣服。進墓之前,先做‘淨身辟邪’。”他說着,率先脫去外衫,換上那套氣味刺鼻的粗布衣褲,然後將朱砂混合自己的指尖血,在掌心畫了一個簡易的“護身印”,再按在眉心、心口、丹田三處。這是天師府下墓前的標準流程,以內陽之血引動朱砂純陽之氣,暫時加固自身魂魄壁壘,抵御墓中陰煞侵染。

歐陽文英學着他的樣子,動作雖然略顯生疏,但步驟一絲不苟。換衣時,她將那面銅鏡小心地貼身收好。當她的指尖血混合朱砂按在眉心時,身體微微一顫,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種清明的銳利——這外來的刺激,似乎進一步喚醒了她體內沉寂的青城丹氣。

準備停當,張恩澤手持鐵劍,歐陽文英提着氣死風燈和那捆墨鬥線,兩人沿着一條被雨水沖刷出的盜洞斜坡,小心翼翼地潛入地下。

盜洞傾斜向下,開鑿得十分粗糙,洞壁是五花土(不同年代、不同顏色的夯土和回填土混雜),夾雜着碎陶片、朽木和人骨殘渣。空氣瞬間變得陰冷潮溼,彌漫着濃鬱的土腥味和更清晰的檀天腥氣。燈光只能照亮前方五六步,光線邊緣的黑暗濃稠得仿佛有重量,其中似乎有細碎的、類似指甲刮擦洞壁的聲音時隱時現。

張恩澤走在前,每一步都踩得極穩,同時運起“地聽術”(天師府低級法術,通過腳底震動和空氣流動感知周圍環境)。他能“聽”到前方盜洞深處,有至少三個較大的空洞,空洞之間由狹窄的甬道相連,結構復雜。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一股陰冷的、帶着鏡面反光感的“視線”,從黑暗深處投來,牢牢鎖定着他們。

“小心,有東西‘看’着我們。”他低聲警告。

歐陽文英沒有回答,但手中的氣死風燈火光驟然搖曳了一下,燈焰尖端拉長,指向左前方一處洞壁裂縫。她舉起燈,光照過去——裂縫裏,塞着一面巴掌大、邊緣破損的銅鏡,鏡面朝外,映照出他們扭曲變形的倒影。鏡背似乎有東西在蠕動。

“子鏡的‘眼’。”張恩澤判斷,“它在爲墓深處的母鏡或鏡棺傳遞信息。別直接看鏡面。”

他抽出墨鬥線,在線頭上沾了點朱砂,手腕一抖,線頭如同活物般鑽入裂縫,精準地纏住了那面小鏡。然後他默誦破邪咒,用力一拉——

“咔嚓!”鏡子被拽出,摔在地上碎裂。碎裂的瞬間,鏡片中傳出一聲極其細微的、仿佛女人啜泣的尖嘯,隨即消散。洞壁裂縫裏滲出一股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腥臭撲鼻。

這只是開始。隨着他們深入,這種作爲“眼睛”和“哨兵”的小鏡子越來越多,有的嵌在洞頂,有的藏在骨骸堆裏,有的甚至僞裝成陪葬的銅器碎片。張恩澤和歐陽文英配合逐漸默契:歐陽文英憑借對鏡面反光和邪異氣息的敏銳直覺(這直覺隨着靠近核心而越發強烈)發現目標,張恩澤則以墨鬥線、符籙或精準的雷勁將其破壞。行動必須快且無聲,避免驚動核心。

約莫下行三十餘丈,斜坡到底,前方出現一個人工修整過的墓室入口。石門半塌,門楣上刻着漢代的雲氣紋和四神獸,但紋路被後來者用利器粗暴地刻上了菊花圖案,破壞了原有的風水鎮守之意。門內黑漆漆的,那股檀天腥氣濃烈到幾乎令人作嘔。

張恩澤停下,從懷中取出三枚康熙通寶銅錢(錢幣流通萬民之手,沾染大量陽氣,且“康熙”二字寓意昌隆,是常用的測吉凶、探陰陽的簡易法器)。他將銅錢在掌心合十搖晃,心中默念探察墓室內情況的咒言,然後撒在地上。

銅錢落地,兩枚背面朝上(陰),一枚古怪地豎立在石縫間(不陰不陽,大凶之兆)。

“陰盛煞聚,吉凶顛倒,內有活變。”張恩澤沉聲道,“跟緊我,踏我腳印,一步不能錯。墓室裏的‘路’,可能已經不是我們看見的路了。”

他率先踏入石門。燈光驅散黑暗,照亮了墓室景象。

這是一個標準的漢代諸侯王等級的前室,呈長方形,約五丈見方。四壁有斑駁的壁畫,描繪着墓主人出行、宴飲、升仙的場景,但顏料大多剝落,且被後來覆蓋的、用血一樣暗紅色顏料繪制的菊花紋和扭曲符文所破壞。地上散落着腐朽的木質車馬器、陶俑碎片,以及……許多凌亂的、新鮮的腳印和拖拽痕跡。

墓室中央,原本放置祭台的地方,此刻被清理出來,赫然陳列着七具黑漆棺材!

棺材不是漢代形制,而是近代打造的薄皮棺,漆成暗紅色,與石頭寨祖墳山的“引屍樁”顏色如出一轍。七具棺材按照北鬥七星的方位擺放,但卻是倒置的——棺頭朝內,棺尾朝外。每具棺材的蓋板上,都用浸泡過屍油和金屬粉末的墨汁,畫滿了復雜的符咒,核心都是一朵盛開的菊花。

而在七具“鏡棺”的中央,地面被挖開一個圓坑,坑內豎着一根碗口粗、丈許高的黑色木樁,木樁材質與引屍樁相同,但粗大得多,表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與那截“鏡骨”上類似的暗紅色蠕動紋路。木樁頂端,不是菊花,而是一個向內凹陷的、臉盆大小的銅盤,盤心光滑如鏡,此刻正緩緩旋轉,並散發出微弱的、吸引周圍陰冷氣息的吸力。

“七星聚煞煉鏡樞……”張恩澤倒吸一口涼氣,“好狠的手段!以七具特制的‘鏡棺’吸收古墓千年陰煞和枉死工人的魂魄怨力,匯聚到中央這根‘煉鏡樁’,提煉成最精純的鏡界能量和煞氣結晶……這不止是收集,這是在現場煉制更高級的鏡界媒介!”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棺材和中央木樁之間——地面上用銀白色的粉末(碎鏡砂混合水銀)勾勒出清晰的能量傳導紋路,紋路復雜精密,顯然出自大家之手。而在紋路的幾個關鍵節點上,擺放着幾件令人心悸的“祭品”:半顆還在微微搏動的、猩紅的心髒(不知屬於人還是動物)、一截纏繞着頭發和指甲的嬰兒臍帶、還有幾塊刻滿痛苦人臉的玉琮碎片。

這些都是極陰邪的巫蠱材料,用以增強煉化效率和污染程度。

歐陽文英的目光,卻死死盯住了七具鏡棺中,位於“天璇”位的那一具。那具棺材比其餘六具略小,棺蓋上的符咒也略有不同,在菊花紋下方,還有一個模糊的、似乎被刻意刮擦過的家族徽記痕跡——那痕跡,與她懷中銅鏡的某些磨損邊緣,隱隱吻合!

“阿公……”她喃喃道,一步步向那具棺材走去,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

“文英!別過去!”張恩澤一把拉住她。他能感覺到,那七具棺材和中央木樁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正在運行的能量場。貿然踏入,可能會立刻觸發反擊,或者被那旋轉的銅盤吸走部分魂魄。

就在這時——

“咯咯咯……”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老舊木門轉動的聲音,從七具棺材中同時響起。

緊接着,七具棺材的蓋板,同時向後滑開了一尺!

沒有完全打開,但那縫隙中,同時伸出了七只蒼白浮腫、指甲烏黑的手,扒住了棺沿!然後,七顆頭顱緩緩從棺材裏探了出來。

不是骷髏,也不是新鮮屍體。它們的皮膚是死白色的,布滿暗紫色的屍斑,臉頰卻詭異的飽滿,甚至帶着一種僵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最駭人的是它們的眼睛——沒有瞳孔,整個眼眶裏是兩片光滑的、微微凸起的銅鏡,鏡面映照着墓室中昏暗的燈光和張恩澤二人驚愕的臉!

鏡屍!而且是初步煉制完成、擁有簡單靈智和攻擊本能的鏡屍!

七具鏡屍動作僵硬卻同步地用手撐起身體,從棺材裏坐了起來。它們轉動着那對銅鏡眼睛,“看”向闖入者。中央那旋轉的銅盤轉速驟然加快,發出低沉的嗡鳴,七具鏡屍似乎接收到了指令,齊齊張開了嘴——

沒有嘶吼,從它們喉嚨裏發出的,是尖銳的、高頻率的、類似無數鏡子碎裂又重組的摩擦音!這聲音鑽進耳朵,直接沖擊魂魄,讓人頭暈目眩,心神震蕩!

音波攻擊!

張恩澤立刻默誦“淨心神咒”,穩固自身魂魄,同時將一絲雷氣渡入歐陽文英體內助她抵抗。歐陽文英悶哼一聲,臉色更白,但眼神卻因爲劇痛和這邪音刺激,反而更加清醒銳利,她本能地舉起手中氣死風燈,燈焰在音波中瘋狂搖曳,卻奇跡般地沒有熄滅,反而爆出一團青白色的光暈,勉強護住兩人周圍一小片區域。

“不能讓他們完全出來!”張恩澤厲喝,他知道一旦七具鏡屍全部離開棺材,組成戰陣,再加上中央煉鏡樁的輔助,他們將陷入苦戰,甚至可能被活活耗死在這裏。

必須先破陣眼——中央的煉鏡樁!

但要靠近煉鏡樁,必須先解決這七具鏡屍,或者……讓他們暫時“失效”。

張恩澤目光急閃,腦中飛快計算。兵主紋傳來灼熱的搏動,那些戰場殺伐的記憶碎片涌動,讓他瞬間做出了一個大膽而冒險的決定。

“文英!用墨鬥線,布‘鎖屍網’,目標棺材和地面連接處!拖延它們出來的速度!”他語速極快地下令,同時自己從懷中掏出了昨晚繳獲的那截鏡骨,以及三枚定脈針。

歐陽文英沒有絲毫猶豫,她對“鎖屍網”這個名詞似乎有模糊的肌肉記憶。她迅速將整捆浸過黑狗血的墨鬥線抖開,咬破自己指尖,以血染紅線頭,然後雙手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動,墨鬥線在空中劃出道道玄奧軌跡,精準地纏繞向七具棺材與地面接觸的縫隙,以及棺材與中央煉鏡樁之間的銀色能量紋路!

墨鬥線本身就有隔絕陰陽、鎮煞辟邪的功效,加上黑狗血和她的純陰之血(女子屬陰,但其血在特定咒法下可化陰爲陽,破邪效力更強),一接觸到棺材和能量紋路,立刻發出“嗤嗤”的灼燒聲,冒出白煙。七具正在爬出的鏡屍動作頓時一滯,發出憤怒的、更加刺耳的摩擦音。

就是現在!

張恩澤動了。他沒有沖向鏡屍,而是將全身雷煞之氣催動到極致,身影化作一道紫紅色的閃電,以之字形路線急速繞過七具棺材,直撲中央的煉鏡樁!

他的目標是那旋轉的銅盤!

但煉鏡樁作爲陣眼,豈會沒有防護?就在張恩澤靠近的瞬間,銅盤旋轉驟停,盤心鏡面驟然對準他,射出一道凝練的、暗紅色的光束!光束所過之處,空氣扭曲,帶着侵蝕魂魄和固化空間的雙重邪力!

張恩澤早有準備。他左手一揚,將那截鏡骨迎着光束擲了出去!

鏡骨本身蘊含精純的鏡界能量和煞氣,與銅盤光束同源!兩者接觸,並未激烈爆炸,而是發生了詭異的融合與幹擾!暗紅光束被鏡骨“吸引”偏離了方向,大部分能量灌注進鏡骨之中。鏡骨表面的暗紅紋路瘋狂蠕動,骨端鑲嵌的鏡片光芒大盛,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

就是這一瞬間的幹擾和遲滯!

張恩澤右手鐵劍已至!劍身上雷光與煞氣前所未有的凝練合一,化作一道深紫近黑的劍芒,不再是斬,而是點——點向銅盤鏡面的正中心!

天師府秘劍·雷煞破妄點!

以極致的凝聚,破除虛妄核心!

“叮——!!!”

一聲清脆到極致的、仿佛琉璃碎裂的鳴響!

劍尖與鏡面接觸點,爆開一團刺目的黑白交織的光球!光球瞬間膨脹,將張恩澤和整個煉鏡樁吞沒!

強大的沖擊波向四周擴散,將歐陽文英布下的墨鬥線都震得嗡嗡作響。七具鏡屍發出痛苦的嘶鳴(這次是真的聲音),動作更加遲緩。

光球持續了三息,驟然收縮、湮滅。

露出裏面的景象。

張恩澤以劍拄地,單膝跪在煉鏡樁前,嘴角溢出一縷鮮血,臉色蒼白——剛才那一劍幾乎抽空了他小半修爲,且與鏡盤核心的邪力正面沖撞,反噬不小。但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他面前的煉鏡樁,頂端那旋轉的銅盤,鏡面上出現了一個指尖大小的、邊緣光滑的孔洞!孔洞周圍,蛛網般的裂紋正在飛速蔓延!整個銅盤的光芒急劇黯淡,旋轉徹底停止。

而被他擲出的那截鏡骨,此刻落在銅盤旁,表面布滿裂痕,暗紅紋路完全熄滅,骨端鏡片更是化作了一撮灰白色的粉末——它在吸收了過量邪力後,又被張恩澤的雷煞破妄點餘波波及,徹底毀了。

陣眼受創,能量傳導中斷!

七具棺材與地面間的銀色能量紋路,光芒急速閃爍幾下,徹底熄滅。棺材裏那七具剛剛爬出一半的鏡屍,如同被切斷了提線的木偶,動作猛然僵住,眼中的銅鏡光芒也暗淡下去,只剩下空洞的反光。

但它們並沒有倒下或縮回去,依舊保持着半爬出的姿勢,散發着危險的氣息。陣眼只是受損,並未完全被毀,它們與棺材、與這片墓穴陰煞之地的聯系還在。

“趁現在!”張恩澤強提一口氣,對歐陽文英喊道,“去‘天璇’位那具棺材!找你要的東西!我來拖住它們可能的後繼變化!”

歐陽文英立刻沖向那具她一直盯着的、較小的棺材。張恩澤則迅速將三枚定脈針取出,運起殘餘雷氣,將針狠狠刺入煉鏡樁的樁體上、中、下三處!定脈針上的山川紋路爆發出穩定的黃光,如同三根釘子,暫時釘死了煉鏡樁與地脈的進一步能量交換,延緩其自我修復或反撲。

做完這一切,他拄着劍,警惕地注視着那七具僵硬的鏡屍和布滿裂紋的銅盤,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另一邊,歐陽文英已經來到了“天璇”位的棺材旁。棺蓋滑開一尺多的縫隙,裏面黑黝黝的,散發着更濃的檀甜腥氣和一種……淡淡的、熟悉的藥草清香。

她深吸一口氣,將氣死風燈探入縫隙。

燈光照亮了棺內。

棺材裏沒有屍體。

只有一具用柏木和桃木拼接而成的、等人高的人形支架,支架上套着一件洗得發白、胸口有幹涸大片黑褐色血跡的青色道袍。道袍心口位置,用金線繡着一個模糊的、幾乎被血跡掩蓋的太極八卦圖案——那是青城派內門長老以上才有資格繡制的徽記**!

道袍的腰間,掛着一個褪色的乾坤袋(道家儲物法器)。而在人形支架的“手部”,捧着一個紫檀木長盒,盒蓋打開着,裏面鋪着褪色的黃綢,黃綢上,靜靜地躺着一枚巴掌大小、通體瑩白、內裏有雲絮狀霧氣流光的玉佩,玉佩的樣式和氣息,與歐陽文英脖子上掛着的那一枚,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稍大一些,雲紋更復雜!

而在木盒旁邊,散落着幾頁泛黃的、字跡潦草的信紙。

歐陽文英的手顫抖起來。她不顧棺內可能殘留的邪氣,伸手拿起那枚玉佩。

玉佩入手溫潤,一股親切的、浩然的青城丹氣自然而然流入她體內,與她本身的丹氣產生共鳴,迅速撫平了她魂魄的震蕩和身體的不適。更多的、模糊的畫面碎片沖入她的腦海——

一個清癯矍鑠、穿着青色道袍的老者(面容與聞九章照片上那個少女依稀相似),在雷雨之夜,將一枚小些的玉佩掛在她頸間,眼神慈愛而憂慮:“文英,此玉與你心血相連,若他日你遭大難,靈智蒙塵,此玉會護你本源不散,亦會指引你找到‘另一半’,重拾記憶……”

同一個老者,在某個昏暗的密室(像墓穴,又像書房),對着這面銅鏡(正是她從老灰那奪回的那面),以指血在鏡背刻畫符文,臉色慘白,口中念念有詞:“……以吾歐陽坤明之血爲誓,封此鏡爲‘鎮屍鏡’,暫鎮此地陰煞,然鏡染邪菊,恐非長久……後世若見,慎之,毀之……” 刻畫完畢,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在鏡面上,鏡子光芒一暗,邪氣稍斂。

老者轉身,將鏡子遞給一個面目模糊、穿着黑袍的人,聲音疲憊而冰冷:“你要的‘鎮屍鏡’……拿去吧。依約,放過我孫女和其餘弟子。”黑袍人接過鏡子,發出沙啞的笑聲……

畫面最後,是混亂的戰鬥,火光,雷光,老者(歐陽坤明)渾身浴血,將年幼的歐陽文英推入一條密道,然後轉身,引爆了數張雷符,與追來的黑影同歸於盡……轟隆巨響中,密道坍塌,黑暗降臨……

“阿公——!!!”

一聲淒厲的、仿佛杜鵑啼血般的哭喊,從歐陽文英喉嚨裏迸發出來!她緊緊攥着那枚大一些的玉佩,淚如泉涌,整個身體因爲巨大的悲痛和記憶碎片的沖擊而劇烈顫抖。那空洞的眼神,此刻被無盡的悲傷、刻骨的仇恨以及終於連貫起來的清明所取代!

她想起來了!至少是想起了最關鍵的部分!

她的祖父,青城派長老歐陽坤明,當年爲了保護她和門人,被迫與邪人(很可能就是“屍佛爺”或九菊一派)合作,以自身精血煉制了這面“鎮屍鏡”,用以交換她們的平安。但後來似乎協議破裂,爆發沖突,祖父爲救她而死!而她,很可能在那場沖突中受了重傷或刺激,導致部分記憶被封存或遺忘,直到後來遭遇九江鏡界等事件,最終在紫金山魂魄燃燒……

這面鏡子,是祖父的恥辱、妥協與犧牲的見證!也是那些邪人脅迫與背叛的罪證!

張恩澤聽到她的哭喊,心中一緊,但此刻他不能分神。因爲中央煉鏡樁上那布滿裂紋的銅盤,在定脈針的壓制下,依舊在極其緩慢地重新亮起微光!而那些僵住的鏡屍,眼中的銅鏡也開始極其細微地重新聚焦!

這陣法的根基太深,與整個羊老哨古墓群的地脈煞氣相連,單靠破壞一個陣眼和定脈針的壓制,只能爭取時間,無法根除!

“文英!沒時間悲傷了!”他低喝道,“拿上東西,我們得立刻離開!這陣法在自我修復,鏡屍也在蘇醒!而且剛才的動靜,可能已經驚動了外面看守的人或別的什麼東西!”

歐陽文英猛地從悲痛中驚醒。她用力擦去眼淚,眼神中的悲傷瞬間化爲冰冷的決絕。她快速將大玉佩貼身收好(與她脖子上的小玉佩靠近時,兩者同時微微發熱),抓起那幾頁信紙塞入懷中,又看了一眼那件染血的道袍,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將道袍小心地折疊起來,放入自己的包袱——這是祖父的遺物,不能留在這裏。

就在她準備離開棺材時,目光無意中掃過棺材內側壁。那裏用尖銳之物刻着一行小字,字跡與她祖父的風格截然不同,更加陰戾狂放:

“坤明老兒,以血飼鏡,鏡成而人廢,可笑!此地七棺,以爾衣冠爲‘天璇’之引,事半功倍!他日‘八岐’成龍,亦有爾之功,哈哈!——屍佛 手書”

屍佛!果然是那個“屍佛爺”!

歐陽文英眼中殺意幾乎凝成實質。她記住這個名字,轉身躍出棺材範圍。

“走!”張恩澤見她過來,立刻道。他能感覺到,煉鏡樁的震動越來越明顯,定脈針的光芒在減弱。七具鏡屍的手指,已經開始微微顫動。

兩人毫不猶豫,沿着原路向外疾退。必須趕在陣法完全恢復、鏡屍徹底蘇醒之前,離開這座古墓!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沖出墓室石門時——

“轟隆!”

前方盜洞方向,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緊接着是土石坍塌的轟鳴和隱約的人聲慘叫!

盜洞……被炸塌了?!有人封死了他們的退路!

與此同時,身後墓室裏,那煉鏡樁上的銅盤,驟然爆發出最後的、回光返照般的刺目血光!血光中,七具鏡屍眼中的銅鏡同時亮到極致,它們齊齊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竟然掙脫了棺材的束縛和墨鬥線的阻礙,以一種僵硬卻迅猛的速度,朝着張恩澤和歐陽文英撲殺而來!

前無退路,後有追兵。

絕境!

張恩澤眼中厲色一閃,胸口的兵主紋前所未有的灼熱起來,那些戰場殺伐的低語瞬間化爲震耳欲聾的咆哮。他橫劍在前,將歐陽文英護在身後,聲音冰冷如鐵:

“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活着出去。”

“那就……”

“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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