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到七星劍柄的刹那,陸昭仿佛墜入冰窟。
不,比冰窟更冷——那是劍氣,純粹到極致的劍氣,如同萬載玄冰打磨成的針,順着指尖刺入經脈,瞬間流遍全身。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肉,每一條經脈,都在被這些“針”反復穿刺。
“呃啊——”陸昭悶哼出聲,額頭青筋暴起。
他想要鬆手,但手指卻像是焊在了劍柄上,根本無法掙脫。七星劍上的七顆寶石依次亮起,每亮起一顆,涌入的劍意就強盛一分。當第七顆寶石亮起時,陸昭感覺自己的意識都要被這磅礴劍意沖散了。
眼前景象開始扭曲。
他不再站在山洞裏,而是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的星空。星空下,一個青衫男子背對他而立,手中持着的正是七星劍。
“看好了。”男子沒有回頭,聲音卻清晰傳入陸昭耳中,“這是我畢生所悟的七式劍法——北鬥七式。”
第一劍,天樞。
男子出劍,劍光如流星劃破夜空,軌跡玄奧難言。陸昭拼命睜大眼睛,想要記住這一劍的每一個細節,但那劍太快,太玄,他只能捕捉到一絲模糊的影子。
劍意卻深深烙印在心頭——那是“破”之意,破除一切阻礙,一劍開天。
第二劍,天璇。
劍光回旋,畫出一個完美的圓。圓中蘊生陰陽,劍氣化作太極圖案,緩緩旋轉。這一劍不再凌厲,而是圓融如意,蘊含天地至理。
“轉”之意,以柔克剛,借力打力。
第三劍,天璣。
劍光分化,一化三,三化九,九化八十一...漫天劍影如雨落下,每一道劍影都真實不虛,卻又虛實相生,真假難辨。
“幻”之意,虛實變幻,惑敵心志。
第四劍,天權。
劍光突然變得沉重,仿佛承載着千山萬嶽。一劍揮出,空間都爲之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鎮”之意,以力壓人,一力降十會。
第五劍,玉衡。
劍光化作長虹,貫穿天地。這一劍沒有任何花哨,就是快,極致的快。快到時間都仿佛靜止,快到思維都追不上劍光。
“疾”之意,唯快不破。
第六劍,開陽。
劍光炸裂,如同大日初升,光芒萬丈。熾烈的劍氣焚燒一切,連星空都在這一劍下顫抖。
“烈”之意,至陽至剛,焚盡萬物。
第七劍,搖光。
這一劍...陸昭看不清。
不是看不清劍招,而是這一劍似乎不存在於現實中。它斬的不是物質,不是空間,而是某種更本質的東西。劍光過處,星辰黯淡,法則哀鳴。
“斬”之意,斬斷因果,斬斷命運。
七劍演完,青衫男子緩緩轉身。他的面容依舊模糊,但那雙眼睛卻清晰無比——那是一雙看透了生死,看淡了榮辱,只剩下純粹劍道的眼睛。
“七式劍法,代表七種劍道真意。”凌絕霄的虛影說,“你能領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話音落下,星空破碎。
陸昭重新感受到身體的劇痛——劍意還在他體內肆虐,像是要把他的經脈一寸寸碾碎。但這一次,他不再恐懼。
因爲他“看到”了路。
《逆脈劍訣》瘋狂運轉,真氣在經脈中逆流而上,與入侵的劍意正面對抗。這不是簡單的抵抗,而是...吞噬!
陸昭在嚐試用逆脈真氣,吞噬凌絕霄的劍意!
“咦?”凌絕霄的虛影發出驚訝的聲音,“逆練經脈?有意思...你是哪個老怪物的傳人?”
陸昭無法回答,他全部心神都用在控制真氣上。逆脈真氣如同一頭凶獸,貪婪地撕咬着侵入的劍意。每吞噬一絲劍意,真氣就壯大一分,對劍道的理解也深刻一分。
但這個過程痛苦至極。
就像有人用燒紅的鐵棍在他經脈裏攪動,又像是無數螞蟻在啃噬骨髓。陸昭咬緊牙關,牙齦滲出鮮血,順着嘴角流下。他握劍的手在顫抖,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不能鬆手...鬆手就輸了...輸了就會死...
腦海中閃過這三年的一幕幕:礦洞裏暗無天日的勞作,監工的鞭子,發餿的窩頭,同礦少年臨死前不甘的眼神...
還有三年前大比台上,林驚雲那個冰冷的笑容。
“我不能死...”陸昭低吼,眼中泛起血絲,“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很多人沒殺...”
逆脈真氣的運轉速度再快三分!
那些原本狂暴的劍意,竟然真的被他一點點吞噬、煉化。七星劍上的光芒開始收斂,不再那麼刺眼。劍身震顫的頻率也在降低,仿佛在認可這個新的主人。
凌絕霄的虛影靜靜看着,模糊的臉上似乎露出一絲笑容。
“一炷香時間到了。”他說。
話音落下的瞬間,所有壓力驟然消失。
陸昭一個踉蹌,單膝跪地,拄着七星劍劇烈喘息。他渾身被汗水浸透,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經脈還在隱隱作痛,但那種被萬劍穿心的感覺已經退去。
“你通過了。”凌絕霄說,“從今天起,七星劍歸你所有。北鬥七式的劍意種子,我也留在了你的識海中。隨着你修爲提升,它們會逐漸解封。”
陸昭勉強站起,握着七星劍。劍身傳來溫潤的觸感,不再冰冷刺骨。他能感覺到,自己和這柄劍之間建立起了某種聯系,雖然還很微弱,但真實存在。
“多謝前輩。”他恭敬行禮。
“不必謝我,這是你自己爭取來的。”凌絕霄的虛影開始變淡,“記住,劍是凶器,也是護道之兵。用劍之人,當明心見性,知道爲何而揮劍。”
“晚輩謹記。”
“還有...”凌絕霄的聲音越來越飄渺,“幽冥殿的活動越來越頻繁了。他們在找三樣東西:斬運劍、蝕日陣圖、以及...紫微帝脈的傳人。如果你遇到身負帝脈之人,務必保護好他,或者...殺了他。”
陸昭心頭一震:“帝脈傳人?那是什麼?”
“一種特殊的血脈,能引動星辰之力,是啓動蝕日大陣的關鍵鑰匙。”凌絕霄的虛影已經淡到幾乎看不見,“當年我以斬運劍鎮壓大陣,就是以自身帝脈爲引...好了,時間到了。年輕人,好自爲之...”
最後幾個字消散在空氣中,虛影徹底消失。
洞頂的月光恢復正常,石板上的符文黯淡下去。黑色令牌從凹陷中彈出,落回陸昭手中。令牌上的“劍”字似乎更亮了一些,而且...多了一行小字。
陸昭湊近細看,是四個古篆:“北鬥已得”。
“意思是...我已經獲得了北鬥七星劍的認可?”他若有所思。
將令牌收好,陸昭開始檢查自身狀況。
經脈雖然受損,但在吞噬了部分劍意後,竟然比之前更加堅韌。真氣修爲...他閉上眼睛感受,驚喜地發現已經突破到了真氣境大成!
從恢復修爲到突破,只用了短短幾天時間。這速度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
“逆脈劍訣加上劍意淬煉...”陸昭握緊拳頭,“照這個速度,一年內我就能沖擊罡氣境!”
但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修爲提升太快不一定是好事,根基不穩是大忌。而且剛才吞噬劍意時,他能感覺到經脈已經出現了細微的裂痕,需要時間溫養。
“先離開這裏。”
陸昭將七星劍收入劍鞘——這是凌絕霄留下的,就放在青石板旁,是一具古樸的鯊皮劍鞘。他把七星劍背在身後,鏽劍依舊掛在腰間。
走出山洞時,天已經蒙蒙亮。
荒谷中的霧氣散了不少,能看清周圍的環境。陸昭辨認了一下方向,準備繼續北上。但剛走幾步,懷中的黑色令牌又震動起來。
這次不是指引方向,而是...示警!
令牌發燙,表面浮現出淡淡的紅光。同時,一股信息涌入陸昭腦海:“東南方向,三裏,有敵意目標接近。數量:五。修爲:真氣境小成至大成。”
陸昭臉色一變,閃身躲到一塊巨石後,屏息凝神。
果然,不多時,東南方向傳來腳步聲和談話聲。
“確定是這邊嗎?”一個粗獷的聲音問。
“錯不了,追蹤符顯示的氣息就在這附近。”另一個聲音回答,“礦山那幫廢物雖然沒用,但給的追蹤符是真貨。那小子身上有礦奴的烙印氣息,百裏之內都逃不掉。”
“哼,一個逃奴,居然讓我們‘青陽五煞’親自出馬,真是殺雞用牛刀。”
“別大意。礦山那邊說,那小子殺了三個監工,其中獨眼是真氣境小成,卻被一劍封喉。而且他手上可能有神兵利器。”
“神兵?那更好,殺了人,東西就是我們的了。”
五個人影出現在谷口,都是江湖客打扮,但動作整齊劃一,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組合。爲首的是個獨臂刀客,左袖空蕩蕩的,右手握着一柄鬼頭刀。其餘四人分別持劍、持槍、持鞭、持雙鉤,兵器各異,卻隱隱形成一個攻防兼備的陣勢。
陸昭心中一沉。
青陽五煞,他聽說過。這是活躍在青陽山一帶的凶徒,五人都是真氣境修爲,擅長合擊之術,曾圍殺過罡氣境入門的高手。他們名義上是江湖散修,實際上和青陽劍宗某些高層有不清不楚的關系,專門處理一些宗門不方便出手的髒活。
礦山居然請動了他們...或者說,是青陽劍宗請動了他們。
“搜!”獨臂刀客下令。
五人散開,呈扇形搜索荒谷。持劍的那個徑直朝陸昭藏身的巨石走來。
陸昭握緊鏽劍劍柄。以一敵五,硬拼是下策。但對方有追蹤手段,逃也逃不掉...
只能戰了。
他深吸一口氣,回憶剛才在劍意幻境中看到的北鬥七式。雖然只領悟了皮毛,但那種“意”已經烙印在心。特別是第一式天樞的“破”之意,正好適合應對眼下的局面。
破陣,先破其一點!
持劍的煞星已經走到巨石前三丈處。他警惕地握緊長劍,腳步放慢,顯然察覺到不對勁。
就是現在!
陸昭從巨石後暴起,鏽劍出鞘,直刺對方咽喉!
這一劍快如閃電,而且角度刁鑽,正好是對方視野的盲區。持劍煞星大驚,倉促間橫劍格擋。
“鐺!”
雙劍相撞,鏽劍上的暗紅紋路亮起。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持劍煞星感覺自己的長劍像是斬在了棉花上,所有力道都被卸去。更可怕的是,他體內真氣突然一滯,運轉不暢。
破綻!
陸昭劍鋒一轉,劃過對方手腕。
“啊!”持劍煞星慘叫,長劍脫手。陸昭趁勢一腳踹在他胸口,將其踢飛三丈,撞在岩壁上昏死過去。
一個照面,廢掉一人!
“老四!”其餘四煞驚呼,迅速合圍。
獨臂刀客眼中閃過驚怒:“小子,你找死!”
鬼頭刀帶着呼嘯風聲劈來,刀勢沉重,顯然是走剛猛路數。與此同時,持槍煞星從側面刺向陸昭肋下,持鞭煞星的長鞭如毒蛇般卷向他雙腿,持雙鉤的煞星則躍上半空,雙鉤交錯剪向他的頭顱。
四面圍攻,絕殺之局!
陸昭卻異常冷靜。在劍意幻境中,他見過比這更凶險的場面——雖然只是幻境,但那種生死一線的壓迫感是真實的。
他選擇先破長鞭。
七星劍出鞘!
銀白劍光一閃,長鞭應聲而斷。持鞭煞星愣住,他的長鞭是百煉鋼絲編織而成,尋常刀劍難傷,居然被一劍斬斷?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陸昭已經欺身近前,七星劍刺穿他的肩膀,將其釘在地上。
第二個!
但此時鬼頭刀和長槍已經臨身。陸昭來不及拔劍,只能以鏽劍格擋。
“鐺!鐺!”
硬接兩記重擊,陸昭連退三步,喉頭一甜,嘴角溢出血絲。獨臂刀客和持槍煞星都是真氣境大成,硬拼之下他吃了虧。
“小子,投降吧。”獨臂刀客獰笑,“交出你身上的神兵,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陸昭擦去嘴角血跡,忽然笑了:“你們知道,我剛才學到了什麼嗎?”
“什麼?”
“破陣,不一定非要一個個殺。”陸昭舉起鏽劍,真氣瘋狂注入。
劍身上的暗紅紋路全部亮起,這一次不再是一兩道,而是所有的紋路同時發光!鏽劍發出嗡鳴,劍身劇烈震顫,表面的鏽跡大片剝落,露出底下暗紅如血的劍體。
一股詭異的氣息彌漫開來。
青陽四煞同時感到心悸,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離他們而去。
“這是...什麼邪功?!”獨臂刀客臉色大變。
陸昭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只是本能地感覺到,鏽劍在這一刻“蘇醒”了,而他要做的,就是揮出這一劍。
斬!
沒有招式,沒有技巧,就是簡簡單單的一記橫斬。
暗紅劍光劃出一個半圓。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然後...
“噗通!”“噗通!”
四個煞星同時倒地,不是受傷,而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他們的真氣還在,經脈完好,但就是提不起一絲力氣,連站都站不穩。
“你...你對我們做了什麼?”獨臂刀客驚恐地問。
陸昭拄着劍喘息,臉色蒼白如紙。剛才那一劍,幾乎抽幹了他所有真氣,而且...他明確感覺到,自己的壽命減少了。
至少三年。
“這就是斬運劍的能力嗎...”他喃喃自語,“斬斷‘行動’與‘力量’的因果聯系?”
雖然只能維持很短時間,但在生死搏殺中,這一瞬間的無力就足夠了。
陸昭走到獨臂刀客面前,鏽劍抵在他咽喉。
“誰派你們來的?”他冷冷問。
“是...是礦山...不不,是青陽劍宗內務長老!”獨臂刀客爲了活命,什麼都說了,“他發布了追殺令,懸賞五百兩...還說如果能活捉你,交給他親自審問,額外再加三百兩!”
“內務長老...”陸昭眼神一冷,“周元通?”
那是林驚雲的舅舅,也是三年前力主將他廢掉修爲、逐出宗門的人之一。
“對對對,就是周長老!”獨臂刀客連連點頭,“好漢饒命!我們只是拿錢辦事,與你無冤無仇啊!”
“無冤無仇?”陸昭笑了,笑容冰冷,“你們剛才要殺我的時候,可沒這麼說。”
劍鋒一抹。
獨臂刀客瞪大眼睛,捂着喉嚨倒下。
陸昭挨個補刀,確保沒有活口。他不是嗜殺之人,但這些人是來殺他的,放過他們,就等於給自己留下後患。
最後,他在獨臂刀客身上搜到了一張追蹤符。符紙上畫着復雜的符文,中央有一滴幹涸的血跡——應該是從礦山那裏得到的,他的血。
陸昭將符紙撕碎,又檢查了其他四人的屍體,找到了另外兩張追蹤符,一並毀掉。
做完這些,他已經筋疲力盡。剛才那一劍的消耗太大了,不僅是真氣,還有壽命。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機流逝了一部分,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內在的某種東西確實減少了。
“這就是代價嗎...”陸昭苦笑。
他坐在屍體旁調息。回氣散已經用完,只能靠逆脈劍訣緩慢恢復。一個時辰後,恢復了三成真氣,他不敢再耽擱,起身離開荒谷。
臨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山洞的方向。
凌絕霄的傳承,斬運劍的秘密,幽冥殿的陰謀...這些原本離他很遠的東西,正在一步步將他卷入其中。
但他沒有選擇。
想要復仇,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變強。而變強的路上,注定布滿荊棘。
“走吧,追風。”陸昭翻身上馬。
黑馬嘶鳴一聲,載着他沖出荒谷,繼續向北。
前方三十裏,就是青陽鎮。賞劍大會將在三日後舉行,林驚雲會在那裏接受“劍子”冊封。
陸昭摸了摸臉上的簡易易容——這是從老者那裏學來的技巧,用幾種草藥調配的顏料,能改變膚色和部分面部輪廓,只要不遇到特別熟悉的人,應該能蒙混過去。
“林驚雲,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
他眼中寒光閃爍。
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礦奴。
而是握有斬運劍,繼承凌絕霄部分傳承的...復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