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那眼神,像冰冷的針,扎得陳平心頭一緊。
他快速挪開視線,像往常一樣走向堆放背簍的地方。
王管事沒說話,也沒動,就那麼站着,直到陳平背起簍子和其他雜役一起走向野草地。
這天幹活,陳平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同了。
監工的鞭子在他頭頂上空晃悠的次數多了起來,抽打旁邊動作慢的雜役時,鞭梢也故意往他這邊帶,好幾次差點抽到他。
王管事背着手在野草地裏踱步,那雙小眼睛時不時就落在他身上,帶着審視和一種說不出的陰沉。
陳平心裏繃着一根弦。他不敢再顯露力氣,割草的速度放慢了些,背草也只背大半簍。
但即便如此,他完成自己那份活計的時間,還是比周圍人快了不少。
他只能盡量找角落縮着休息,避開王管事的視線。
然而,躲是躲不過的。
下午,清理豬圈。
陳平正費力地把一桶豬糞拖到傾倒點,王管事慢悠悠地踱了過來,停在他面前。
“陳平!”
王管事的聲音不高,但周圍的嘈雜似乎都壓了下去。
“我看你最近精神頭不錯嘛,力氣也見長。”
陳平放下糞桶,低着頭。
“回管事,是您管教得好,小的不敢偷懶。”
“呵!”
王管事嗤笑一聲,油亮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不敢偷懶?我看你是挺勤快。既然這麼有勁頭,那…北坡那片林子邊上的豬圈,你去清理幹淨。”
陳平心裏咯噔一下。
北坡?
那片林子靠近後山,偏僻得很。
最關鍵的是,那附近野豬出沒!
前幾個月就有個倒黴的雜役,去那邊清理時被野豬頂死了,腸子都流了一地。
後來那豬圈就一直沒人敢去,裏面的糞污堆積如山,臭氣熏天,還盤踞着不少蛇蟲鼠蟻,成了真正的凶地。
“管…管事!”
陳平嗓子發幹。
“北坡那邊…聽說不太平,有野豬…”
“怕了?”
王管事眼皮一翻,小眼睛裏閃過一絲陰冷。
“你不是力氣大嗎?搬石碾子都有勁,還怕幾頭畜生?怎麼,我使喚不動你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刺耳的尖利。
周圍的雜役都停下了手裏的活,大氣不敢出,目光躲閃地看着這邊。
陳平知道,這是故意刁難。
王管事已經盯上他了,要麼是懷疑他偷吃了什麼,要麼就是純粹因爲他不再像以前那樣任人揉捏而心生不滿,要把他重新踩下去。
“小的…不敢。”
陳平咬緊牙關,把涌到喉嚨口的憤怒和恐懼硬生生咽下去。
他知道,現在反抗,只會招來更狠的鞭子,甚至可能被當場打死。
“那就去!”
王管事一甩袖子,語氣不容置疑。
“天黑之前給我弄幹淨!要是敢偷懶,或者沒弄幹淨…哼,你知道後果。”
王管事指派了一個監工跟着陳平,名義上是監督,實際更像是押送。
那監工是個臉上帶疤的漢子,手裏拎着鞭子,眼神凶狠。
他不耐煩地催促着陳平拿上工具——一把豁口的破鐵鍬和一個糞桶。
通往北坡的路崎嶇難行,越走越荒涼。
林子邊緣那間孤零零的豬圈出現在眼前時,陳平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離得老遠,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就撲面而來,熏得人頭暈眼花。
豬圈的木門半塌,裏面黑黢黢的。圈裏的糞污早已不是稀的,而是結成厚厚的硬塊,幾乎堆到了圈牆一半高。
污穢的表面覆蓋着一層幹涸發黑的外殼,底下不知道漚了多久。
蚊蠅嗡嗡地圍着打轉,形成一團團黑霧。
隱約能看到肥碩的老鼠在糞堆邊緣的縫隙裏鑽進鑽出。
帶疤監工捂着鼻子,厭惡地往後退了兩步,指着豬圈。
“趕緊的!天黑前弄幹淨!老子可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待!”
他找了個上風口的土坡坐下,鞭子橫在膝頭,死死盯着陳平。
陳平看着那堆積如山的污穢,胃裏一陣翻騰。
他知道沒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用破布條緊緊裹住口鼻,只露出眼睛,然後拎着破鐵鍬,走進了豬圈。
一腳踩下去,硬殼破裂,下面粘稠溼滑的污物瞬間沒過了腳踝,冰冷滑膩的觸感讓人頭皮發麻。
他揮起鐵鍬,用力插進糞堆。
“噗嗤!”
鐵鍬陷進去,拔出來極其費力。
糞塊粘性極大,甩都甩不脫。他只能一點一點地挖,撬,把粘稠發黑的硬塊鏟進那個破糞桶裏。
每一下都耗費巨大的力氣,汗水很快浸透了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
裹住口鼻的布條也擋不住那股鑽腦子的惡臭,熏得他眼淚直流。
更麻煩的是,糞堆深處悶着驚人的熱量,一翻動,更濃烈的臭氣裹着沼氣一樣的氣體涌上來,熏得他陣陣眩暈。
蒼蠅瘋狂地往他臉上撲,老鼠被他驚動,吱吱叫着亂竄,好幾次差點撞到他腿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
陳平機械地重復着挖掘、裝桶的動作。
糞桶很小,裝不了多少,裝滿後,他必須拖着沉重的桶,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粘滑的污物走出豬圈,把穢物倒在遠處指定的土坑裏。
再回來,繼續挖!
帶疤監工在土坡上冷眼看着,偶爾不耐煩地吼一句。
“磨蹭什麼!快點!”
太陽一點點西斜。
陳平感覺雙臂像灌了鉛,每一次揮動鐵鍬都牽扯着酸痛的肌肉。
後背的衣服被汗水溼透,又被風吹幹,留下白色的鹽漬。
裹口的布條溼了又幹,幹了的汗漬混着難以言喻的氣味,讓他幾欲作嘔。
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鏟了多少桶。豬圈裏的污物只下去了一小層,離清理幹淨還差得遠。
天邊的雲彩開始染上橘紅色。
就在這時,一陣異樣的“哼哼”聲,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從旁邊的林子裏傳來。
陳平渾身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停下手裏的動作,側耳傾聽。
聲音越來越近,帶着一種暴躁的喘息。
野豬!
帶疤監工顯然也聽到了,他噌地一下從土坡上站起來,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是凶狠。
他抓起鞭子,對着陳平厲聲喝道。
“看什麼看!快幹活!有東西來了就給我打!”
陳平的心跳得像擂鼓。
握緊手裏的破鐵鍬,鐵鍬的木柄溼滑,幾乎握不住。
他死死盯着林子邊緣晃動的灌木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