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城的夜，褪去了白日的喧囂與浮華，只餘下被燈火勾勒出的飛檐鬥拱沉默地矗立在墨藍天幕下。《忘川》劇組爲了趕拍一組重要的夜景戲，全員挑燈夜戰。空氣裏彌漫着夜露的溼氣，以及一種因疲憊而滋生的、心照不宣的寂靜。
蘇言澈和顧夜寒剛剛結束一場在殿內對峙的文戲，接下來要轉場到殿外一段溼滑的石階拍攝追逐鏡頭。工作人員正在緊張地布光、調整器械，現場導演拿着喇叭吆喝着清場和注意事項。
蘇言澈穿着繁復的戲服，裏面好幾層衣料裹着，在燈光下拍攝時不覺得，此刻走到殿外，夜風一吹，才感到一絲涼意，但更多的是一種精神高度集中後的虛脫感。他跟在顧夜寒身後，沿着臨時清出的小道走向拍攝點。那是一條依假山而建的石階，狹窄而陡峭，因着夜間露重，又或許是之前灑水車爲了制造效果留下的水漬未幹，階面上反射着周圍零星光線的幽暗光澤，顯得異常溼滑。
顧夜寒走在前面，步伐穩健，他似乎對這種環境習以爲常，或者說，他天生的平衡感和核心力量讓他無所畏懼。他甚至沒有低頭看路，只是目視前方，仿佛在腦海中預演接下來的走位。
蘇言澈卻不敢大意。他本就有些疲憊，腳下厚重的古裝靴底防滑性一般，他小心翼翼地踩在溼漉漉的石階上，每一步都落得謹慎。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帶來一絲清涼，卻無法驅散他心頭因這危險路段而升起的一絲緊張。
就在他全神貫注於腳下，即將走下最後幾級台階，踏上相對平坦的地面時，意外發生了。
他的左腳靴底，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一小片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的溼滑青苔上。
那一瞬間的觸感，是毫無阻力的、令人心悸的滑膩。
“！”
蘇言澈甚至來不及驚呼，身體重心瞬間失控，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後仰倒。視野中的飛檐翹角天旋地轉，耳邊是驟然放大的風聲和自己失控的心跳。他下意識地揮舞手臂想要抓住什麼，卻只撈到了一把冰涼的空氣。
完了——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一股強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從他側後方襲來！
不是推搡，而是穩固的、帶着明確目的的阻攔和支撐。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聽到一聲緊繃的、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急促的低喝，砸在他的耳膜上：
“……看路！”
是顧夜寒的聲音！
蘇言澈後仰的身體被這股力量硬生生截停。一只溫熱而極其有力的手臂，如同鐵箍般，穩穩地、緊緊地攬住了他的腰側，將他幾乎要與地面平行的上半身牢牢地固定住，拽了回來。
那力道之大，甚至讓他感覺腰間傳來一絲輕微的、被勒到的痛感。
但比起摔倒在冰冷堅硬石階上的後果，這點痛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驚魂未定。
蘇言澈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幾乎要掙脫喉嚨的束縛。他大口喘着氣，臉色因瞬間的驚嚇而顯得有些蒼白。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顧夜寒攬在他腰間的手臂肌肉緊繃着，傳遞過來一種堅實無比的支撐感，以及……對方胸腔裏同樣有些紊亂的心跳震動。
顧夜寒的手掌，隔着好幾層戲服布料，依然能感受到其上傳來的灼熱溫度，牢牢地熨帖在他的腰際。那接觸的面積並不大，卻像是一個烙印，帶着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危險解除，身體恢復了平衡。
然而，那股縈繞在兩人之間的、因意外肢體接觸而引發的強烈電流，卻並未隨之消散，反而在死寂的空氣中噼啪作響。
幾乎是同一時刻，如同觸電一般，兩人都猛地做出了反應。
蘇言澈像是被燙到一樣，身體下意識地向前一掙，脫離了那個過於親密的懷抱。他的臉頰後知後覺地涌上熱潮，連脖頸都染上了一層薄紅，完全不敢回頭看身後的人。
而顧夜寒，也在蘇言澈掙脫的瞬間，迅速收回了手。那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一陣微風。他隨即把手插進了自己的褲兜裏，仿佛那樣就能掩飾掉剛才那不容置疑的觸碰。他猛地扭過頭，看向旁邊黑黢黢的假山陰影，只留給蘇言澈一個線條冷硬、下頜線緊繃的側臉。
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彼此都有些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剛才那一瞬間的緊密接觸，打破了他們之間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維持着的安全距離。那不僅僅是身體的靠近，更是一種在危急關頭，本能反應下暴露出的、超出尋常的關切和緊張。
顧夜寒那句帶着責難卻又隱含擔憂的“看路”，和他那快如閃電、不容有失的攙扶……
蘇言澈那下意識的依賴和脫離接觸後的慌亂……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將某種潛藏在水面下的東西，猛地掀開了一角。
幾個附近的工作人員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圍了上來。
“蘇老師！沒事吧？”
“嚇死了！這台階太滑了！”
“有沒有扭到腳？”
關切的聲音七嘴八舌地響起，暫時驅散了兩人之間那詭異而曖昧的沉默。
蘇言澈強自鎮定下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對着衆人擺擺手：“沒事沒事，虛驚一場，多虧……”他頓了一下，眼角的餘光瞥向依舊側身站着的顧夜寒，聲音低了幾分，“……多虧顧老師拉了我一把。”
顧夜寒這時才緩緩轉過頭，目光在蘇言澈身上掃了一圈，確認他確實無恙後，才對着圍過來的工作人員，用恢復了一貫冷淡的語調說：“清理一下青苔，太危險了。”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個瞬間失態的人不是他。
工作人員連忙應聲去找工具處理台階。
蘇言澈站在原地，感覺腰間被顧夜寒攬過的地方，那一小片皮膚依然殘留着清晰的、滾燙的觸感，甚至帶着一種麻癢，順着神經末梢，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那感覺如此鮮明，讓他根本無法忽略。
他偷偷抬眼，看向顧夜寒。
顧夜寒已經轉回了身，正面朝着拍攝區的方向，但他的手依舊插在褲兜裏，站姿似乎比平時更加挺拔，也更加僵硬。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耳廓的輪廓，那上面……似乎也染上了一層不易察覺的淺淡紅暈？
是自己的錯覺嗎？
蘇言澈不敢確定。
他只知道，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觸碰，那強有力的手臂和灼熱的體溫，以及兩人同時彈開時那份心照不宣的慌亂，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層層擴散，久久無法平靜。
這份意外打破的距離，帶來的不僅僅是驚嚇，更有一種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悸動，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揮之不去的……安心感。
這份混亂的、交織着後怕與奇異悸動的情緒，在他心中悄然扎根，爲這個不平靜的夜晚，添上了一抹難以言說的曖昧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