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完連續三個城市的品牌通告，身體的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附着在每一寸骨骼和肌肉上。返程的夜航班機，成了唯一可以喘息的移動孤島。頭等艙的燈光被調至昏黃，營造出適合睡眠的氛圍，引擎在下方發出穩定而沉悶的轟鳴，像一首催眠的搖籃曲。
蘇言澈和顧夜寒的座位依照團隊安排，自然是相鄰的。兩人登機後都沒有過多交流，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便各自落座。連續高強度的工作榨幹了他們所有的社交能量，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生理需求——休息。
蘇言澈幾乎是剛落座，系好安全帶，強烈的困意就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他強撐着拿出耳機，胡亂點開一個助眠歌單，將帽子往下拉了拉，蓋住半張臉，試圖在飛機起飛前就進入睡眠狀態，以對抗接下來幾個小時的航程。他的腦袋歪向窗戶那一側，意識在音樂聲和引擎聲的混合中漸漸模糊。
顧夜寒則顯得更爲克制一些。他打開平板電腦，調暗屏幕亮度，似乎想處理一些工作郵件，或是閱讀些什麼。但他微蹙的眉心和眼底不易察覺的疲憊，也昭示着他也並非鐵打。他只是用強大的意志力，維持着表面的清醒與秩序。
飛機平穩地爬升，穿過雲層，進入平流層。艙內徹底安靜下來，只有偶爾傳來其他乘客細微的鼾聲，或空乘人員輕手輕腳走過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顧夜寒正專注於屏幕上的文字，忽然感覺左肩一沉。
他敲擊屏幕的動作瞬間停滯，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他緩緩側過頭。
蘇言澈不知在何時，已然徹底陷入了沉睡。他原本朝向窗戶的腦袋，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尋找着更舒適、更安穩的依靠點，此刻正不偏不倚地，枕在了顧夜寒的左肩上。
帽檐遮擋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頜和微微張開的、泛着自然水色的嘴唇。他的呼吸均勻而綿長，溫熱的氣息透過薄薄的衣料，若有似無地拂在顧夜寒的頸側皮膚上，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心悸的癢意。
顧夜寒維持着低頭的姿勢，一動不動。平板的屏幕因爲長時間無操作，悄然暗了下去，映出他此刻有些怔忪的側臉。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肩頭傳來的重量，以及那份重量所代表的、毫無防備的信任。
空姐推着飲品車，悄聲從過道經過，看到這一幕，臉上露出職業化的微笑，目光轉向顧夜寒，似乎想詢問他是否需要什麼。
顧夜寒立刻抬起右手，食指輕輕抵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他的動作很輕，眼神裏帶着一種不容打擾的沉靜。
空姐會意，微笑着點點頭，無聲地推車離開。
顧夜寒的目光重新落回肩頭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上。他沉默地看了幾秒，然後，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開始調整自己的坐姿。
他先將平板電腦輕輕放在一旁的小桌板上。然後，身體極其細微地向左傾斜了一個小小的角度，讓蘇言澈能靠得更舒服、更穩妥，不至於因爲飛機的輕微顛簸而滑落。他的動作輕緩得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生怕驚擾了對方的清夢。
做完這一切，他依舊保持着這個有些僵硬的姿勢，仿佛成了一座爲身邊人提供倚靠的雕塑。他甚至伸出手，極其輕柔地將蘇言澈耳邊那只因爲擠壓而快要掉落的耳機取了下來，妥善地放在自己手邊。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
蘇言澈這一覺睡得異常深沉安穩。在意識模糊的邊緣，他似乎感覺到自己靠着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枕頭”，鼻尖縈繞着一股清冽幹淨、讓他感到莫名安心的氣息，驅散了所有夢境邊緣可能滋生的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飛機遭遇一陣微弱的氣流，機身輕輕一晃，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
意識回籠的瞬間，他首先感覺到的是脖頸處傳來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溫熱體溫，和布料柔軟的觸感。
這不是他的枕頭！
蘇言澈猛地睜開眼，瞬間清醒。他赫然發現自己竟然整個人都歪在了顧夜寒的身上，腦袋正親密無間地枕着對方的肩膀！而顧夜寒……他似乎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
“！”
巨大的羞赧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像被電擊一樣，猛地彈開，身體迅速坐直，後背緊緊貼在座椅靠背上，臉頰連同耳朵、脖頸，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爆紅，熱度驚人。
“對、對不起！顧老師！我……”他語無倫次，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原地消失。他居然靠着顧夜寒睡了這麼久？！對方會不會覺得他被冒犯了？會不會嫌棄？
顧夜寒在他彈開的瞬間，幾不可查地鬆了口氣，一直緊繃的左肩肌肉終於可以放鬆下來。他面上卻是不顯，只是面無表情地活動了一下顯然已經有些發麻的左臂和肩膀，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他轉臉看向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蘇言澈，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醒了？”
那聲音因爲長時間的靜默，帶着一絲微啞。
蘇言澈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胡亂地點着頭，聲音細若蚊蚋：“……嗯。”
他低垂着眼眸，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顧夜寒剛才被自己枕過的左肩，那裏的襯衫布料，似乎被壓出了一道淺淺的褶皺。
而就在他視線慌亂掃過的一刹那，他清晰地看到，顧夜寒那總是顯得冷白的耳廓尖端，似乎……也染上了一層極其淺淡的、不易察覺的緋紅。
是自己的錯覺嗎？還是機艙內燈光太暗產生的光影效果？
蘇言澈的心髒，因爲這一瞥，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尷尬與巨大的心動感如同兩股亂麻，死死地交織在一起，將蘇言澈緊緊纏繞。
顧夜寒沒有指責，沒有推開，甚至……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調整姿勢讓他靠得更舒服。
這份無聲的縱容和體貼，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沖擊力。
那個疑似泛紅的耳尖，更是像一個小小的火星，落在他本就混亂的心湖上，激起了無盡的漣漪。
所以……他其實，也並不完全是冰冷的，對嗎？
至少，在剛才那幾個小時的航程裏，在那片昏黃與寂靜的庇護下，他允許了這份越界的親近，甚至……可能也並非全然無動於衷？
這個認知讓蘇言澈心緒翻涌，如同煮沸的開水。他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着身旁已經重新拿起平板、似乎恢復常態的顧夜寒，只覺得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被一層無形而溫暖的紗幔輕輕籠罩，充滿了心照不宣的、令人臉紅心跳的曖昧。
這份始於尷尬、卻終於悸動的航班插曲，將會如何影響他們接下來，即將落地後，需要重新面對的現實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