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冰川像被天神一斧劈開,形成了這道深不見底的裂谷。兩側的冰壁直插雲霄,呈現出一種令人眩暈的幽藍色,而在那半透明的冰層深處,似乎封凍着某些遠古巨獸扭曲的陰影。
車隊駛入峽谷後,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狂暴的風雪被擋在高聳的崖壁之外,只有雪橇碾過冰面的細碎聲響在空氣中回蕩,經過兩側峭壁的層層折射,被放大了數倍,聽起來格外刺耳。
希爾維亞盤腿坐在領頭的雪橇上,那雙總是半睜半閉的眼睛此刻完全睜開了。她沒有看前方,而是仰頭注視着頭頂上方幾百米處那些搖搖欲墜的積雪。
“停止前進。”
她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維克托隊長立刻勒住了繮繩,身後的雪橇隊由於慣性向前滑行了一段才停下。馬修斯特使從厚厚的毛皮裏探出頭,剛想發作,卻被希爾維亞回頭那冰冷的一瞥堵住了嘴。
“怎麼了?”埃爾裏克跳下雪橇,走到她身邊,目光同樣警惕地掃視着四周,“這裏的回音效果比地圖上標注的還要強。哪怕是一聲大喊,都可能引發連鎖反應。”
“不僅僅是回音。”希爾維亞從雪橇上站起身,輕輕抽動了一下鼻翼,“那股硫磺味變濃了。而且……風向不對。”
這裏是峽谷底部,氣流本該是沿着谷道流動的穿堂風。但此刻,一股帶着燥熱氣息的逆風正從前方的陰影中吹來,與之相伴的,還有一種類似某種大型爬行動物喉嚨裏發出的低沉“咕嚕”聲。
“所有人,棄車,拔劍。”希爾維亞的手按在了“靜謐之月”的劍柄上,語速極快地命令道,“嚴禁使用火器,嚴禁使用爆裂系魔法。除非你們想被幾萬噸的冰雪活埋。”
士兵們面面相覷,但在看到維克托隊長已經拔出長劍後,紛紛照做。空氣瞬間凝固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兩盞紅燈。
不,那不是燈。那是眼睛。
緊接着是四盞、八盞、無數盞。
一群通體暗紅、表皮流淌着岩漿般紋路的巨型蜥蜴從岩石縫隙中爬了出來。它們的身長足有三米,背部生滿倒刺,每一次呼吸,鼻孔都會噴出灼熱的黑煙,落在冰面上發出“滋滋”的融化聲。
“熔岩巨蜥?”埃爾裏克推了推眼鏡,臉色微沉,“這不可能。這是火山地帶的生物,在這個極寒之地根本活不過半天——除非有人給它們植入了恒溫符文,或者是爲了特定的伏擊剛剛釋放出來的。”
“它們在吸氣。”希爾維亞盯着領頭那只體型最大的巨蜥。只見那怪物的喉嚨正在劇烈膨脹,胸腔像風箱一樣鼓動,周圍的火元素正在瘋狂匯聚。
它不是要噴火,它是要咆哮。
在這種回音峽谷裏,一旦這群怪物同時發出吼叫,聲波引發的震動會瞬間震塌頭頂的積雪。那將是一場足以毀滅整支隊伍的災難。
“該死!它是要引雪崩!”維克托也反應過來了,臉色慘白,“快阻止它!”
幾名慌亂的士兵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火槍。
“蠢貨!”希爾維亞低喝一聲。
槍聲一樣會引發雪崩。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那只領頭的熔岩巨蜥已經張開了布滿利齒的大嘴,聲帶開始震顫,那足以震碎耳膜的咆哮即將沖口而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希爾維亞動了。
這一次,她沒有使用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瞬移步伐,因爲高速移動產生的音爆同樣危險。她整個人像是一片毫無重量的羽毛,貼着冰面滑了出去。
無聲,無息。
但在接近怪物的瞬間,她的眼神變得如刀鋒般銳利。
手中的細劍出鞘,卻沒有發出那標志性的清吟。她用手指按住了劍身,強行壓制了金屬震動的聲音。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悶響。
希爾維亞的身影出現在巨蜥的下顎處,手中的長劍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從下往上,直接貫穿了怪物的下巴,精準地刺入了它的大腦,同時切斷了它的聲帶。
那只巨蜥原本膨脹的喉嚨瞬間癟了下去,即將發出的咆哮變成了一聲漏氣般的“嘶嘶”聲。它龐大的身軀猛地抽搐了一下,就要向側面重重倒去。
如果這三噸重的肉塊砸在冰面上,動靜絕對不小。
希爾維亞眼中寒光一閃,左手迅速從腰間掏出一枚早已準備好的匕首,反手釘入了旁邊的冰壁,以此爲支點,右腳猛地勾住巨蜥即將倒下的屍體,腰部發力,硬生生將那龐然大物在半空中停滯了一秒,然後輕輕地、像是在放下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將屍體順着慣性平放在了地上。
全過程沒有發出一聲巨響。
周圍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這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的藝術。
然而,危機並沒有解除。剩下的十幾只熔岩巨蜥看到首領被殺,紛紛張開了嘴巴,赤紅的喉嚨開始閃爍光芒,準備發動集體咆哮。
“數量太多了。”希爾維亞眉頭緊鎖。她再快,也不可能在一秒鍾內同時切斷十幾只分散怪物的聲帶。
“殿下,三點鍾方向,那是風口!”埃爾裏克的聲音突然在她腦海中響起——這是傳音入密的小法術。
希爾維亞瞬間領悟。
她不再去管那些怪物,而是調轉劍鋒,對準了側上方一塊巨大的懸垂冰錐。那根冰錐搖搖欲墜,正好懸在那群巨蜥的頭頂上方。
既然不能大聲喧譁,那就用自然的聲音來掩蓋死亡。
她手腕一抖,一道無形的劍氣如遊蛇般射出,精準地切斷了冰錐的根部。
那根重達數噸的冰錐無聲地滑落,重力加速度讓它變成了一枚致命的處決利器。
噗嗤——
冰錐像串糖葫蘆一樣,瞬間貫穿了兩只正張大嘴巴的巨蜥,並將它們死死釘在地上。冰塊碎裂的聲音雖然沉悶,但比起怪物的咆哮要安全得多。
但這還不夠。
“埃爾裏克!”希爾維亞低喝一聲。
“明白。”
一直在後方準備的埃爾裏克雙手猛地拍在冰面上,一道復雜的藍色法陣瞬間展開。
“四階魔法·極寒領域·靜默版。”
並沒有絢麗的光影效果,只有一股白色的寒氣貼着地面急速蔓延。那些原本因爲體內高溫而行動敏捷的熔岩巨蜥,在接觸到這股寒氣的瞬間,體表的岩漿紋路迅速黯淡,關節處結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霜。
它們的動作遲緩了,張嘴的速度也變慢了。
這就是機會。
希爾維亞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在埃爾裏克的寒氣輔助下,她如同在自家後花園散步一般,穿梭在這群被凍得僵硬的怪物之間。
劍光如水銀瀉地,每一次閃爍都帶走一條生命。她精準地避開了怪物的硬甲,專挑眼睛、咽喉、腋下等柔軟部位下手。
沒有吼叫,沒有爆炸,只有利刃切入血肉的細微聲響,以及重物緩緩倒地的悶聲。
僅僅半分鍾。
當希爾維亞收劍站定的時候,最後一只熔岩巨蜥正好在她身後咽氣。她輕輕甩掉劍尖上那一滴尚未凝固的暗紅色血液,呼吸依舊平穩,連發型都沒有亂。
“搞定。”
她轉過身,看向身後那群早已嚇傻了的隊友,冷冷地說道:“還不快走?血腥味散開後,如果引來更麻煩的東西,我可不保證還能這麼安靜地解決。”
維克托如夢初醒,慌忙指揮士兵重新整隊:“快!快推着雪橇走!別讓特使大人凍着!”
車隊再次啓程,快速通過了這段死亡峽谷。
等到徹底走出了回音區,來到一片開闊的雪原上時,希爾維亞才讓隊伍停下來稍作休整。
她走到一處避風的岩石後,埃爾裏克正蹲在那裏檢查一只從巨蜥屍體上切下來的爪子。
“怎麼樣?”希爾維亞問道。
“如我所料。”埃爾裏克用鑷子夾出一塊刻滿符文的金屬片,“這是帝國煉金院最新的控制芯片。雖然被刻意磨損了編號,但這種工藝我是不會認錯的。”
希爾維亞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所以,想殺我們的不是這片雪原,而是雇主自己的人?”
“或者說,是帝國裏的另一派勢力。”埃爾裏克將芯片收好,推了推眼鏡,眼神中閃過一絲玩味,“看來那個所謂的‘凜冬遺跡’裏,藏着的東西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誘人。甚至有人不惜動用這種手段,也要阻止這支考察隊到達。”
“無聊的政治鬥爭。”希爾維亞對此嗤之以鼻。她對人類那種彎彎繞繞的權力傾軋毫無興趣,她只關心兩件事:第一,能不能按時拿到報酬買那個限量版的蛋糕;第二,晚飯吃什麼。
“不過,”埃爾裏克話鋒一轉,從背包裏掏出了一個保溫盒,“剛才那些巨蜥體內有火元素結晶,雖然肉不能吃,但我順手收集了一些晶核。這東西用來當燃料,煮出來的湯會帶有一種獨特的煙熏風味。”
希爾維亞原本殺氣騰騰的臉瞬間柔和了下來。
“煙熏風味?”她重復了一遍,眼睛亮晶晶的。
“沒錯。今晚我們可以試試‘火山岩石燒’。用晶核加熱石板,然後在上面烤那種風幹的雪牛排。”埃爾裏克描繪着誘人的畫面。
希爾維亞咽了口口水,感覺剛才戰鬥消耗的體力急需補充。她甚至覺得,那群醜陋的蜥蜴現在看起來也沒那麼討厭了,畢竟它們貢獻了極好的燃料。
“那就這麼定了。”她拍板決定,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補充道,“馬修斯那個蠢貨剛才差點嚇尿了褲子,爲了避免影響食欲,讓他離我們遠點吃。”
埃爾裏克笑着點頭:“如您所願,殿下。”
就在兩人討論晚餐菜單的時候,遠處的雪丘之上,一個披着白色鬥篷的身影正通過望遠鏡冷冷地注視着這一切
神秘人收起望遠鏡,轉身消失在風雪中,只留下一串很快就被掩埋的腳印。
希爾維亞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那個雪丘,但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怎麼了?”埃爾裏克問。
“沒什麼。”希爾維亞收回目光,手指輕輕摩挲着劍柄,“只是覺得……這趟旅程的‘佐料’似乎越來越多了。”
她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極小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獵人發現獵物時的興奮。
“只要別耽誤我吃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