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雲震驚地看着眼前步履沉穩的蕭明宸,手指微微顫抖:"你......你如何......"
"呵。"蕭明宸輕笑一聲,目光如利刃般掃過她的面龐,"你是想問朕怎麼沒死?許是朕命不該絕,又或是......"他刻意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天要亡你。"
他從容踱至龍椅前,寬大的龍袍袖擺在金階上劃過一道弧線。就在這肅殺時刻,蕭明月下意識地望向殿門處的陸之行。四目相對間,他微微頷首,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眸裏,此刻盛着只有她才懂的安撫與堅定。
"諸位愛卿,"蕭明宸轉身面向滿朝文武,聲音清晰而冷峻,"她說得不錯,確實有北狄奸細,確實有人李代桃僵。只是——"他手指倏地指向阿史那雲,"這奸細不是地上這位可憐人,而是她,阿史那雲!"
"無知小兒!"阿史那雲強自鎮定,袖中的手卻不自覺收緊,"殿下諸位大多侍奉過先帝,何人不識皇後?本宮不過是被這婦人蒙蔽,才將你這孽障當作親子養育!還險些......險些害了月兒......"她適時抬袖拭淚,目光哀戚地望向蕭明月,隨即厲色指向真太後,"你們好好瞧瞧,此人才是北狄奸細!仗着與本宮七八分相似,買通穩婆調換孩兒!"
蕭明宸這時才看清階下那形銷骨立的婦人。只見她衣衫襤褸,口不能言,唯有一雙眼睛燃燒着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阿史那雲。那面容雖憔悴不堪,輪廓卻愈發清晰,與記憶中溫柔的母親漸漸重合......
"你是…母後?"蕭明宸踉蹌上前,聲音哽咽。這一聲呼喚,讓一直強撐着的蕭明月瞬間紅了眼眶。
"呵,諸位都看見了?這孽障自招了!"阿史那雲得意大笑,笑聲在殿內回蕩。
"阿史那雲!你看這是誰!"陸之行押着柳氏步入大殿,聲音洪亮。
阿史那雲臉色驟變:"陸之行,你放肆!柳氏乃罪臣家眷,你帶她來此作甚!"
陸之行不予理會,朗聲道:"諸位,柳氏就是雲姑,而雲姑…"他猛地扯開柳氏衣袖,露出北狄特有的狼首刺青,"是北狄細作!"
"柳氏是太後表親,若她是北狄人,那太後......"有大臣驚疑出聲。
"柳氏不過是本宮遠房表親,想不到北狄連這等關系都要利用!"阿史那雲強辯,額角卻滲出細密汗珠。
陸之行將收集的證據一一拋出:"若陛下真是北狄血脈,你若剛知親子被換,爲何會對他下慢性之毒?爲何會密信北狄犯我邊境?"蕭明宸隨即擲下阿史那雲與北狄往來的密信,信件散落在地,上面的北狄印鑑清晰可見。
"阿史那雲,你仗着與母後容貌相似,勾結顧氏,日日模仿母後習性,只爲取而代之!諸位可還記得,十多年前,朕八歲,明月三歲,母後帶我們出宮祈福,路遇'匪徒'劫持?自那日後,母後雖容顏未改,性情卻日漸疏離......原來,這是一出李代桃僵的戲碼!"
"確實如此。"福安顫聲出列,老淚縱橫,"老奴侍奉兩朝,先帝與娘娘情深意重。可自那日後,娘娘竟日日避見先帝......唯有每日那碗銀耳羹,方能給先帝一絲慰藉......"
"銀耳羹......"福安猛然驚醒,悲憤交加,"先帝!老奴愚鈍啊!陛下,先帝正是自用了那銀耳羹後,龍體才每況愈下!"
滿殿譁然!群臣議論紛紛,看向阿史那雲的目光充滿驚疑。
"哈哈哈!"阿史那雲見事已敗露,狂笑不止,"你們知道了又如何?蕭明宸,你找到生母又如何?終究要落得母子分離!"話音未落,她猛地擲出數枚煙霧彈,刺鼻的濃煙瞬間彌漫大殿。在一片混亂中,她拉起呆若木雞的顧承澤,疾退向後殿。
"給朕拿下!格殺勿論!"蕭明宸厲聲下令,袖袍一揮。
陸之行立即率親吾衛追去,經過蕭明月身邊時低語:"小心。"蕭明月重重點頭,目送他的身影沒入煙霧中。
衆人追至長樂宮,卻不見蹤跡。
"搜!"陸之行一聲令下,親吾衛四散搜查。
"小侯爺!寢宮床下發現密道!"
陸之行心頭一震,萬萬沒想到,除了已知那條,寢宮內竟還有密道!他立即帶人進入,但見密道內機關重重,箭矢暗器層出不窮。待他們費盡周折抵達出口時,發現出口早已被巨石封死。
待鑿開通路,只見京郊五十裏外的一處集市小巷中,空宅寂寂,人跡已杳。
"傳令!全力搜捕!"陸之行立即回宮復命。
"陛下,阿史那雲狡兔三窟,從寢宮密道逃脫。臣已下令全力追緝。"
"之行做得很好。"蕭明宸目光冷厲,"傳朕旨意:各郡縣嚴密封鎖,遇阿史那雲與顧承澤——格殺勿論!"
"陛下," 飛劍快步進殿,單膝跪地,聲音帶着一絲凝重,"長樂宮掌事宮女若華...已自盡身亡。在她住處搜出數封與北狄往來的密信,還有...半枚北狄狼衛的令牌。"
蕭明宸眼神一沉:"她倒是死得幹脆。"
此時,郊外破廟,冰冷的月光透過破廟屋頂的窟窿,照在顧承澤失魂落魄的臉上。“蠢貨!這就受不住了?”阿史那雲一腳踢在他身上,語氣狠厲,“換上這身衣服!記住,你想活下去,想拿回你‘應有’的一切,就得先像螻蟻一樣爬出去!”
她利落地褪下象征尊榮的宮裝,換上粗布衣裙,動作間沒有絲毫留戀。就在她剛收拾停當時,破廟外傳來三長兩短的鷓鴣聲。阿史那雲眼神一凜,迅速回應。
廟門被推開,幾個做商旅打扮的精壯漢子閃身而入,爲首一人面容冷硬,腰間佩着彎刀,正是北狄人特征。他並未行禮,目光在阿史那雲身上一掃,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
“公主殿下,主子聽聞大盛皇宮生變,特命我等在此接應。”他口中的“主子”,便是北狄現任可汗,阿史那雲的異母兄長。
阿史那雲冷哼一聲,她豈會不懂這“接應”背後的含義?她那個哥哥,只因她是婢女所生,自幼便瞧她不起。如今她計劃敗露,失去大盛太後這重尊貴身份,在他眼中,價值已大打折扣。此次派人來,與其說是救她,不如說是來接收她這個“失敗品”,以及她可能帶出的情報。
“廢話少說,此地不宜久留。”阿史那雲壓下心頭屈辱,語氣恢復冷靜,“大盛京畿衛很快會搜到這裏。”
那首領點點頭,示意手下遞過兩套更加破爛、散發着餿臭味的衣服。“委屈殿下和……公子了。”他的目光在顧承澤身上停留一瞬,並無多少敬意。
阿史那雲接過衣服,毫不猶豫地套上,又抓起地上的污泥,往自己和顧承澤臉上、身上抹去。她一邊動作,一邊對那首領低聲道:“告訴哥哥,我雖失皇宮,但大盛邊境布防、朝中人事脈絡,盡在我心。我對他,還有大用。”
這是在提醒對方,也是在爲自己爭取活下去的籌碼。
首領面無表情:“殿下的話,屬下會帶到。現在,請吧。”
翌日黎明,城門口守軍正呵斥着等待入城的百姓。幾輛運送潲水的牛車吱呀呀地駛來,惡臭撲鼻。士兵捂着鼻子,草草看了一眼車上蜷縮在空桶旁、衣衫襤褸、臭氣熏天的“流民”夫婦,厭惡地揮揮手:“快走快走!真他娘的晦氣!”
牛車緩緩駛出關卡,混入官道。在下一個岔路口,那幾名“商旅”早已備好快馬等候。阿史那雲回頭望了一眼巍峨的京城輪廓,眼中燃燒着不甘與怨毒。
“蕭明宸,蕭明月……還有陸之行,我們的事,還沒完!”
她猛地回頭,對首領道:“以最快速度返回北狄!我有要事與可汗商議。”
皇宮內,“陛下,太後娘娘因長期遭受折磨,身體已然不堪重負,加之體內積毒已深,恐怕……時日無多。”太醫垂首,聲音沉重。
“阿史那雲!”蕭明辰一拳砸在御案上,怒火滔天。蕭明月淚眼模糊地看着床榻上氣若遊絲的母親,心痛如絞,既恨自己認賊作母多年,更憐親生母親受盡非人折磨。
“陛下,陸小侯爺求見。”
“陛下,”陸之行快步而入,神色凝重,“臣清查了那處京郊宅院,發現有北狄暗樁活動的痕跡。阿史那雲恐怕已與接應之人匯合,正逃往北狄。臣恐邊境生變。”
蕭明宸眼神銳利如鷹:“傳朕旨意,北境全線戒嚴,各關卡對過往行人,尤其是商旅,必須一一嚴查,仔細盤問!另外…”他頓了頓,思慮更深,“邊軍大營及附近城鎮的水源之處,增派心腹日夜看守,謹防他們狗急跳牆,暗中下毒!”
皇宮·寢殿
真太後的情況不容樂觀。蕭明月守在榻前,看着母親消瘦的面容,淚如雨下。蕭明宸站在窗邊,背影蕭索,拳頭緊握。
這時,陸之行輕輕走近,默默站在蕭明月身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自己的披風解下,輕柔地披在她顫抖的肩上。
"陛下,"太醫跪地回稟,聲音沉重,"太後娘娘長期受虐,元氣大傷,加之體內餘毒未清......恐怕......時日無多。"
"阿史那雲!"蕭明辰怒不可遏,一拳擊在案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蕭明月再也忍不住,伏在榻邊痛哭失聲。陸之行的手輕輕落在她肩上,溫熱的掌心傳遞着無聲的支撐。
待她情緒稍緩,陸之行才轉向皇帝,神色凝重:"陛下,阿史那雲熟悉邊境地形,恐已逃往北狄。臣恐邊境生變。"
"傳旨:邊境嚴防死守,過往行人嚴加盤查。另外......"蕭明宸略作沉吟,目光銳利,"所有水源之地需重點看守,增派雙倍兵力,謹防投毒。"
夜幕低垂,蕭明月送陸之行至宮門。宮燈在晚風中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明月。"陸之行忽然停步,"藏書閣藏有大量醫書古籍,或許能尋到解毒之法。"
蕭明月眼眸一亮,愁容頓散:"之行哥哥提醒的是。晚晴,即刻隨我去藏書閣。"
陸之行目送她匆匆離去的身影,在宮門外駐足片刻,這才轉身沒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