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第一縷金色的陽光刺破雲層,灑落在大殿那如墨的瓦片之上。
紫竹峰的清晨,總是帶着幾分清冽的寒意。
殿內的甜膩香氣早已在蘇夜的揮袖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藥香與檀木燃燒後的冷寂味道。
蘇夜依舊半倚在寒玉床上。
只是這一次,他身上的衣衫雖有些寬鬆,卻不再凌亂。
那張蒼白的臉上,少了幾分夜裏的旖旎,多了幾分病態的清冷與孤寂。
他在等。
等那一把即將歸鞘的“利劍”。
“錚——!”
並沒有讓蘇夜等太久。
一聲清越激昂的劍鳴,仿佛是從九天之上垂落,瞬間撕裂了紫竹峰上空的雲海。
緊接着。
一股冷冽至極的寒風,裹挾着漫天霜雪之意,驟然降臨在大殿前的廣場之上。
就連那原本翠綠欲滴的紫竹林,在這一刻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發出“咔嚓咔嚓”的凍結之聲。
好強的劍意。
好冷的冰靈根。
大殿之內,蘇夜微微抬眸,指尖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茶盞,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不愧是九品冰靈根與天生劍心的結合體。
僅僅是歸來時的這一縷氣息外泄,便足以讓尋常元嬰期修士心神俱顫。
“噠。”
“噠。”
腳步聲響起。
與柳如煙那輕盈且帶着試探的腳步聲不同。
這腳步聲沉穩、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某種韻律的節點上,透着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
殿門並未關閉。
一道修長高挑的身影,逆着晨光,出現在了門口。
白衣勝雪,不染纖塵。
一頭烏黑的長發僅用一根白玉簪簡單束起,高高馬尾垂在腦後,隨着寒風微微揚起。
她的背上,背着一把古樸的長劍。
劍鞘漆黑,隱隱透着血槽的暗紅,那是無數妖獸鮮血浸染後的煞氣。
葉傾城。
蘇夜的大弟子,也是這太初聖地年輕一代中,最爲耀眼的那一輪清冷孤月。
此時的她,那張清麗絕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一塊萬年不化的玄冰。
唯有在目光觸及到寒玉床上那道虛弱身影的瞬間。
那雙原本冷若冰霜的眸子裏,才驟然裂開了一道縫隙,涌出無盡的波瀾。
痛惜、憤怒、還有那一抹深藏心底的依戀。
“師尊……”
葉傾城的聲音有些幹澀,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快步走進殿內,在那寒玉床前三丈處,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蓋撞擊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但她仿佛毫無知覺。
“徒兒葉傾城,歷練歸來,拜見師尊。”
她的頭深深低下,額頭貼在冰冷的地磚上,久久未曾抬起。
因爲她怕。
怕一抬頭,眼中的淚水就會控制不住地決堤。
怕看見師尊那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卻只能纏綿病榻的模樣。
三個月前,她離開紫竹峰前往斷劍崖時,師尊還是那個威震太初、只手遮天的化神期大能。
可如今……
傳聞是真的。
師尊真的……修爲盡失,經脈寸斷。
“咳……咳咳……”
寒玉床上,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蘇夜緩緩坐直了身子,那原本拿着茶盞的手微微顫抖,茶水濺出了幾滴,落在蒼白的手背上,顯得格外刺眼。
“傾城兒……”
蘇夜的聲音虛弱,卻帶着一股如春風般的溫和。
“回來就好。”
“這紫竹峰冷清了數月,你這一回來,倒是有幾分人氣了。”
聽到這一聲久違的“傾城兒”,跪在地上的葉傾城身軀猛地一顫。
她猛地抬起頭。
那雙清冷的眸子此刻通紅一片,死死地盯着蘇夜。
“師尊!到底是誰?!”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股森然的殺意,那是真真切切想要殺人的戾氣。
“是誰害了您?”
“是那個所謂的正道聯盟?還是聖地裏的那些老家夥?”
“只要您說出一個名字,徒兒這就是去斷劍崖取那柄‘斬神劍’,哪怕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爲您討回公道!”
話音落下。
一股狂暴的劍氣從她體內轟然爆發。
“咔嚓!”
大殿內的青石地磚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就連那堅固的寒玉床,都在這股劍意下微微震顫。
元嬰七重天!
且是凝練了無上劍意的元嬰七重天!
此時的葉傾城,就像是一把出鞘的絕世凶劍,鋒芒畢露,擇人而噬。
看着眼前這個殺氣騰騰的大徒弟,蘇夜心中既是欣慰又是無奈。
這就是葉傾城。
愛恨分明,寧折不彎。
在原著中,她也是這樣護着原主的,直到後來發現原主是個徹頭徹尾的僞君子,那份愛才轉化爲了最深沉的恨。
不過這一世嘛……
蘇夜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胡鬧。”
他輕嘆一聲,並沒有動用半聖境的威壓去鎮壓,而是伸出手,隔空虛按了一下。
“把劍意收起來。”
“咳咳……爲師現在的身子,可經不起你這般折騰。”
這一句話,比任何神通術法都管用。
葉傾城聞言,臉色瞬間一白。
那原本狂暴至極的劍氣,如同遇見了陽光的積雪,瞬間消融得無影無蹤。
“師尊恕罪!徒兒……徒兒該死!”
她慌亂地收斂氣息,膝行兩步上前,想要攙扶蘇夜,卻又在伸出手的瞬間停在了半空。
不敢碰。
生怕自己身上那股未散的血煞之氣,沖撞了師尊如今脆弱的身體。
“無妨。”
蘇夜擺了擺手,示意她起身。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爲師這次雖然栽了個跟頭,但也未必全然是壞事。”
他說得雲淡風輕,仿佛失去一身化神期修爲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至少……”
蘇夜的目光落在葉傾城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笑意更甚。
“讓爲師看到了一個更加出色的傾城兒。”
“元嬰七重天,劍心通明。”
“看來這斷劍崖的一番苦修,你並沒有偷懶。”
聽到師尊的誇獎,葉傾城那緊繃的俏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屬於女兒家的羞澀。
她站起身,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盒,雙手奉上。
“師尊,這是徒兒在斷劍崖深處,斬殺了一頭半步化神境的寒冰蛟龍後,所得的‘九轉冰魄蓮’。”
“雖然……雖然可能無法完全修復師尊的經脈。”
“但此物乃是極寒聖物,定能壓制師尊體內的火毒,緩解您的痛苦。”
玉盒打開。
一股沁人心脾的寒香瞬間彌漫整個大殿。
只見那盒中,靜靜躺着一株晶瑩剔透的蓮花,九片花瓣宛如冰雕玉琢,流轉着淡淡的藍光。
地階上品靈藥!
放在外界,足以讓無數元嬰期甚至化神期修士搶破頭的寶貝。
可現在,卻被葉傾城毫不猶豫地拿了出來,只爲給蘇夜“緩解痛苦”。
蘇夜看着那株冰魄蓮,心中微微一動。
這丫頭,倒是孝順。
斬殺半步化神境的蛟龍?
以她元嬰七重天的修爲,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吧。
蘇夜並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深深地看了葉傾城一眼,隨後輕輕搖了搖頭。
“收回去吧。”
“師尊!”葉傾城急了,“這對您的身體……”
“爲師的身體,爲師自己清楚。”
蘇夜打斷了她的話,語氣雖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這冰魄蓮屬性極寒,與你那九品冰靈根乃是絕配。”
“你剛突破元嬰七重天,境界尚且不穩,正是需要此物鞏固根基之時。”
“若是給了爲師,不過是暴殄天物,浪費了一株好藥罷了。”
說着,他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臉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
“咳咳……你若是真有心。”
“便早日突破化神,甚至……問鼎那聖人之境。”
“那時候,或許爲師還要仰仗你的庇護呢。”
這一番話,說得淒涼又透着幾分期許。
聽在葉傾城耳中,簡直比刀割還要難受。
曾經那個爲她遮風擋雨、傲視群雄的師尊,如今竟然說出“仰仗庇護”這種話。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師尊放心!”
葉傾城“噗通”一聲再次跪下,眼中含淚,字字泣血。
“徒兒發誓,此生定當拼命修煉!”
“若有人敢欺辱師尊,徒兒定斬不饒!”
“若這天要絕師尊,徒兒便一劍劈了這天!”
蘇夜看着她那副激動的模樣,心中暗暗點頭。
火候差不多了。
再演下去,這丫頭怕是要當場走火入魔了。
“好了,起來吧。”
蘇夜溫和地笑了笑,指了指旁邊的蒲團。
“坐下,跟爲師說說,這斷劍崖下,究竟有何凶險。”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
大殿內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葉傾城盤膝坐在蒲團上,一五一十地講述着這三個月來的經歷。
從初入斷劍崖遭遇劍罡風暴,到深入腹地與妖獸搏殺,再到最後在一處上古劍冢前頓悟,突破瓶頸。
她講得很細。
甚至連幾次險些喪命的細節都沒有隱瞞。
因爲她知道,師尊最喜歡聽這些。
而蘇夜則一直靜靜地聽着,時不時地點評兩句,或是指出她劍招中的破綻,或是點撥她心境上的不足。
哪怕是“修爲盡失”,但那份屬於強者的眼界與見識,卻依舊讓葉傾城折服不已。
這才是她的師尊。
即便身陷囹圄,依舊是那個無所不知的指路明燈。
直到日上三竿。
葉傾城的話音才漸漸落下。
她端起桌早已涼透的茶水,想要爲蘇夜換上一盞熱茶。
“對了,師尊。”
葉傾城似乎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蹙起,鼻尖輕輕聳動了一下。
“徒兒方才進殿之時,隱約聞到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而且,這大殿內的陳設,似乎也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她的目光如劍,掃過那張寒玉床,最後落在蘇夜身側不遠處的一個角落。
那裏,似乎殘留着一絲極爲淡薄的粉色靈力波動。
那是柳如煙的氣息。
雖然被蘇夜刻意清理過,但同爲女子,且是五感敏銳至極的劍修,葉傾城還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是如煙師妹來過嗎?”
葉傾城問道,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悅。
她向來看不慣那個三師妹。
整日裏打扮得花枝招展,心思也不在修煉上,反而總喜歡往師尊這裏跑。
如今師尊重病,需要靜養。
那丫頭莫不是又來打擾師尊休息了?
蘇夜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演技,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致。
他神色淡然,甚至帶着幾分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嗯,如煙那丫頭,這幾日倒是常來。”
“說是擔心爲師身體,送了些丹藥過來,還幫着整理了一下殿內雜物。”
蘇夜頓了頓,語氣中多了一絲寵溺的責備。
“這丫頭雖然性子跳脫了些,倒也是一片孝心。”
“只是有些聒噪,吵得爲師有些頭疼。”
聽到“聒噪”二字,葉傾城緊皺的眉頭這才稍稍舒展。
既然師尊都嫌棄她吵,想來那柳如煙也沒占到什麼便宜。
“師尊若是嫌吵,徒兒回頭便去訓誡她一番。”
葉傾城冷哼一聲,“身爲紫竹峰弟子,不好好修煉,整日裏做些端茶倒水的雜事,成何體統!”
“金丹五重天……哼,這麼久了還沒突破,簡直丟盡了師尊的臉面。”
蘇夜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金丹五重天……
那可是你那三師妹這幾天在爲師床上“沒日沒夜”辛苦修煉出來的成果啊。
若是讓你知道真相,怕是你這把劍當場就要砍過去了。
“好了,同門師姐妹,莫要苛責。”
蘇夜適時地轉移了話題。
他緩緩站起身,寬大的墨色長袍垂落,遮住了那並不算瘦弱的身軀。
“傾城兒,你去準備一下。”
葉傾城一愣,連忙起身攙扶。
“準備?師尊要準備什麼?”
蘇夜走到大殿門口,負手而立,目光望向遠處太初聖地外門廣場的方向。
那裏,此刻已經是人聲鼎沸,無數道靈光沖天而起。
隱約間,還能聽到陣陣激昂的鍾鼓之聲。
“明日,便是宗門三年一度的收徒大會了吧?”
蘇夜淡淡地問道。
葉傾城點了點頭,神色有些疑惑。
“正是。”
“聽外門執事說,此次前來拜師的凡人子弟足有數萬之衆,其中不乏一些天賦異稟的好苗子。”
“不過……”
她看了一眼蘇夜,欲言又止。
以往這種收徒大會,師尊是從來不屑於參加的。
紫竹峰收徒,向來只看緣分,從不看什麼資質測試。
更何況,如今師尊身體抱恙……
“明日,你隨爲師下山。”
蘇夜轉過身,那一雙深邃的眸子中,閃爍着讓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去看看這新一批的弟子成色如何。”
“師尊?!”
葉傾城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就要反對。
“您的身體如今怎能勞頓?那種嘈雜之地,人多眼雜,若是沖撞了您……”
“而且,掌門師伯他們若是看見您現在這般模樣,指不定又要說些什麼風涼話!”
她是真心不想讓蘇夜出去受氣。
現在的太初聖地,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
不少峰主早就盯着紫竹峰這塊肥肉了。
若是讓他們看到曾經不可一世的蘇夜如今虛弱至此,那種羞辱,比殺了師尊還難受。
“無妨。”
蘇夜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勸阻。
他微微仰起頭,看着天邊那翻涌的雲層,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總是悶在這紫竹峰,身子都要生鏽了。”
“更何況……”
蘇夜的聲音低了下來,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有些緣分,是天定的。”
“有些人,也該出現了。”
按照原著的劇情。
明日的收徒大會上,那個擁有着【冰雪琉璃心】、卻被所有人視爲廢物的四徒弟,就要登場了。
那可是個真正的狠角色。
原著裏,這個四徒弟因爲被蘇夜“慧眼識珠”帶回紫竹峰,受盡了折磨,最後黑化得比誰都徹底。
而這一次。
蘇夜既然已經接手了這個劇本,自然不會再讓悲劇重演。
這第四個徒弟,必須拿下!
不僅要拿下,還要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
“準備去吧。”
蘇夜轉過身,重新走回了大殿的陰影之中。
“把爲師那件紫金曜日袍找出來。”
“明日,咱們紫竹峰,可不能丟了排場。”
看着蘇夜那雖然略顯蕭索,卻依舊挺拔的背影。
葉傾城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沒再多說什麼。
“是,徒兒遵命。”
她拱手一禮,轉身退出了大殿。
只是在轉身的那一刻。
她的手,緊緊握住了背後的劍柄。
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寒芒。
“明日……”
“若是有人敢對師尊不敬,哪怕是掌門,我也必拔劍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