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歸途無言

楚離走回部落時,天已近午。

風雪徹底停了,鉛灰色的雲層被陽光撕開幾道口子,漏下慘白但刺目的光柱,斜斜打在雪原上。部落的帳篷靜默矗立,氈毯邊緣凝結着晶瑩的冰棱,在光柱中折射出細碎的、冰冷的光。炊煙重新升起,比昨日更直,更多,在無風的空氣中筆直向上,像無數根連接天地的、灰色的線。

帳篷間的空地上,孩童不再追逐,女人不再忙碌,老人也停止了哼唱。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計,站在帳篷的陰影裏,或倚在拴馬樁旁,沉默地望着那個從聖山方向、獨自走回來的身影。

他們的眼神很復雜。是敬畏,是恐懼,是疑惑,也是某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悲憫。聖山是禁忌,是死亡,是部落口耳相傳三百年、無人敢輕易涉足的絕地。可這個外來的、蒙着眼睛的漢人青年,進去了,又出來了。而且,似乎……還“完整”地出來了。

這超出了他們的理解,也觸動了某種深植於血脈的、對“未知”和“異常”的本能警惕。

楚離“感覺”到那些目光。視線落在他身上,帶着重量,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刺穿着他單薄的衣袍,試圖穿透皮肉,窺探他體內那剛剛經歷“熔心”、變得“空”而“輕”的、陌生的“存在”。

他沒有回應,也沒有停頓。腳步很穩,踩在積雪上,發出均勻的、咯吱咯吱的聲響。右眼的空洞平靜,不再有星砂流淌。背後的逆鱗劍,劍鞘冰藍紋路內斂,不再散發寒意。他整個人,像一塊被流水反復沖刷過的、光滑而冰冷的卵石,沒有棱角,沒有溫度,也沒有“情緒”的波動。

他只是走着,走向東邊那頂小帳篷,走向那些在他心裏留下過“痕跡”、此刻正等在那裏的人。

帳篷簾子被掀開,蘇挽月第一個沖出來。

她臉色蒼白,眼眶紅腫,顯然一夜未眠。看見楚離,她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但狂喜只持續了一瞬,就被更深的、幾乎要凝固的“恐懼”取代。

她“感覺”到了。

眼前的楚離,和昨天離開時,不一樣了。

不是外表——依舊是那身染血的舊衣,蒙眼的黑緞,背上的劍。是“氣息”。昨天離開時,楚離身上還殘留着一種冰冷的、但依舊屬於“人”的、沉重的“疲憊”和“決絕”。可此刻,那些“沉重”消失了。他變得很“空”,很“靜”,像一潭深不見底、但水面不起一絲漣漪的死水。那雙僅剩的左眼,視線依舊模糊,但眼神……變了。不再是冰冷中藏着執念的銳利,而是一種近乎漠然的、純粹的“平靜”。

平靜得……令人心慌。

“楚離……”蘇挽月的聲音發顫,腳步停在雪地裏,想上前,又不敢,“你……你回來了?”

楚離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三步外。“看”着她。在他的感知裏,蘇挽月的情緒場像一團劇烈搖曳的、溫暖但瀕臨破碎的火。火焰中心,是“恐懼”,是“擔憂”,是“害怕失去”的恐慌。火焰邊緣,是“希望”,是“期待”,是“想確認什麼”的急切。

很復雜的情緒。但他“感覺”不到共鳴,也“感覺”不到波動。只是“知道”這些情緒存在,像“知道”雪是白的,天是灰的一樣,是一種純粹的、剝離了個人體驗的“認知”。

“嗯。”他點頭,聲音很平,沒有起伏。

蘇挽月盯着他,嘴唇顫抖,想說什麼,但喉嚨像被堵住,發不出聲音。她只是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楚離的臉頰。

指尖冰涼,但楚離“感覺”不到。他只是“知道”她的指尖碰觸了自己的皮膚,帶來一點微弱的、屬於“人”的、帶着藥草清香的“氣息”。

“你的手……”蘇挽月哽咽道,“好冰。”

楚離沉默。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冰?他一直很冰。但現在,這種“冰”似乎不再帶來“寒冷”的感覺,只是一種純粹的、物理性質的“低溫”。

帳篷簾子再次掀開,徐鐵匠、阿芷、老王等人陸續走出來。他們看見楚離,表情各異。徐鐵匠先是鬆了口氣,隨即眉頭緊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擔憂”。阿芷眼神復雜,是“審視”,是“探究”,也有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老王和陳先生茫然,小荷害怕地躲在老婦身後,虎子撐着虛弱的身體,眼神困惑。柳娘子抱着林寒,少年依舊低着頭,但握着玉佩的手,指節發白。

“楚小子,”徐鐵匠開口,聲音粗啞,“你……沒事吧?”

楚離“看”向他。徐鐵匠的情緒場,像一塊粗糙的、燃燒的炭,火焰是“焦躁”和“不安”,炭心是“忠誠”和“保護欲”。

“沒事。”楚離說。

“那……山上的東西,取到了?”徐鐵匠又問,目光落在他空着的雙手。

楚離“想”了想。烈陽草融化了,地心火用掉了,阿如娜的心頭血耗盡了。他什麼也沒帶回來。除了……體內那股溫和但浩瀚的、包裹着星核碎片的“熱”,和一片空茫的、燒掉了大半過去的“心”。

“取到了。”他最終說,沒有解釋。

徐鐵匠還想問什麼,但被阿芷輕輕拉了一下。阿芷對他搖搖頭,示意他別問。她“看”着楚離,眼中是深深的、幾乎化爲實質的悲哀。

她知道熔心的代價。她也“看見”了,楚離身上那“人”的部分,正在消失。眼前的楚離,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接近一把“有溫度的劍”。劍有溫度,是因爲剛剛從熔爐中取出,但本質,依舊是劍。

氣氛凝滯。只有風聲,和遠處部落隱約的喧囂。

就在這時,薩滿拄着骨杖,從中央氈房的方向,蹣跚走來。部落的戰士們跟在他身後,簇擁着,沉默着,像護送一尊移動的神像。人群分開,薩滿走到楚離面前,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許久,薩滿才緩緩開口,聲音蒼老,嘶啞,但每個字都清晰:“熔心了?”

楚離點頭。

“燒掉了多少?”薩滿問。

楚離沉默片刻,緩緩搖頭:“不知道。”

薩滿盯着他,渾濁的眼睛深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是悲憫,是嘆息,是某種“見證宿命”的疲憊。“伸手。”他說。

楚離伸出左手。

薩滿枯瘦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脈上。指尖冰冷,但觸碰到皮膚的瞬間,一股灼熱的、與地心火同源的、但更溫和精純的“氣息”,順着指尖,探入楚離體內。氣息在楚離經脈中遊走,觸碰星核碎片,觸碰劍鞘,觸碰那片剛剛經歷“熔心”、變得空茫的“心湖”。

薩滿的臉色,漸漸變了。

起初是凝重,隨即是震驚,最後化爲一種近乎“荒謬”的、混合着難以置信和深深困惑的表情。

“你的碎片……”薩滿的聲音發顫,“被‘鎮’住了,但沒被‘封’死。劍鞘的‘冰’,和地心火的‘熱’,達成了平衡。而你的‘心’……”

他頓了頓,收回手指,看着楚離,眼神像在看一個從未見過的、無法理解的“怪物”。

“你的‘心’……空了。但沒‘死’。最深處,還留着一點……東西。不是記憶,不是執念,是……‘痕跡’?像火燎過的紙,紙燒了,但焦痕還在。”

楚離“聽”着。他“知道”薩滿在說什麼。那點“痕跡”,就是蘇挽月他們的“聯結”,是那些細碎的、屬於“人”與“人”之間的、最樸素直接的“觸碰”留下的印記。它們沒有被燒掉,而是化作了“焦痕”,烙印在那片空茫的“心湖”最底部,像水底的沉沙,看不見,但存在。

“這意味着什麼?”蘇挽月急聲問,聲音帶着哭腔。

薩滿沉默良久,才緩緩道:“意味着……他還有‘人’的根基。雖然記憶燒了,執念沒了,痛苦忘了,但那些‘痕跡’,讓他還能‘感覺’到‘人’的存在。還能……被‘人’觸動,產生‘反應’。”

他看向楚離,眼神復雜:“但也只是‘反應’。像石頭投入死水,會有漣漪,但漣漪很快會平復。他不會再像‘人’一樣,有愛恨,有悲喜,有長久的牽掛和執着。他只會‘知道’,不會‘感受’。只會‘回應’,不會‘主動’。”

蘇挽月臉色煞白,眼淚終於滾落。她看着楚離,看着那雙平靜無波、近乎漠然的眼睛,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那……還能恢復嗎?”她顫聲問,帶着最後一絲希望。

薩滿搖頭,聲音低沉:“熔心是‘重塑’,不是‘修復’。燒掉的東西,回不來了。他只能帶着這副‘空殼’,繼續走下去。至於能走多遠,走到最後會變成什麼……”

他沒說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楚離,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再是那個背負血仇、在黑暗中獨行的少年,也不再是那個會爲救人而搏命、會對她說“你不會冷掉”的青年。他變成了一個“空”的、“輕”的、只剩下“本能反應”和“任務執行”的……存在。

也許,這就是“容器”的最終形態。

一個完美的、冰冷的、但還殘留着一絲“人性焦痕”的、等待着被“注入”什麼的……“容器”。

帳篷前一片死寂。只有蘇挽月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和遠處部落孩童偶爾的、模糊的嬉笑。

楚離“看”着他們。看着蘇挽月流淚,看着徐鐵匠握緊拳頭,看着阿芷眼中深切的悲哀,看着老王陳先生的茫然,小荷的恐懼,虎子的困惑,老婦的沉默,柳娘子的空洞,林寒的低垂。

他“知道”他們在悲傷,在痛苦,在爲他“失去”的東西而哀悼。

但他“感覺”不到。

他只是“知道”。

像“知道”雪會化,天會黑,人……會死一樣。

一種純粹的、冰冷的“認知”。

許久,他開口,聲音依舊平靜,沒有起伏:“阿如娜呢?”

薩滿身體微微一顫。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一片沉重的、化不開的疲憊。

“她走了。”薩滿說,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取完心頭血,碎片徹底失控。我用秘法壓了最後一刻鍾,讓她……走得安靜些。天亮時,火從內而外燒起來,沒痛苦,很快。灰……撒進聖山的風裏了。她說,這是她最好的歸宿。”

楚離“聽”着。阿如娜。那個有着琥珀色眼睛、穿着火紋皮袍、抱着陶罐的少女。用她的命,換了地心火的引子,換了他“熔心”的機會,換了那一點“人性焦痕”的留存。

值得嗎?

他不知道。阿如娜覺得值得。薩滿覺得值得。也許,這就夠了。

“謝謝。”他說,對薩滿微微頷首。

薩滿搖頭,沒說話,只是轉身,蹣跚地走回中央氈房。背影更加佝僂,像一夜之間,又老了十歲。

部落的戰士們也默默散去,回到各自的崗位。但那些目光,依舊時不時飄來,落在楚離身上,帶着更深的、難以言喻的復雜。

帳篷前,只剩下楚離和他們這些人。

蘇挽月擦幹眼淚,紅着眼睛,走到楚離面前。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後伸出手,輕輕握住他冰冷的手。

“楚離,”她說,聲音沙啞,但很堅定,“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楚離。是那個救過我,救過大家,會握着我給的草編螞蚱的楚離。這點,不會變。”

楚離“看”着她。掌心傳來她指尖的溫度,很暖,但依舊“感覺”不到。他只是“知道”,她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帶來一點微弱的、屬於“人”的、帶着淚水的鹹溼和藥草清香的“氣息”。

那氣息,像一根細小的、燃燒的線,輕輕觸碰到他“心湖”底部,那片烙印着“焦痕”的區域。

很輕,很微弱,幾乎沒有“漣漪”。

但“焦痕”,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很短暫,幾乎察覺不到。

但確實,“亮”了。

楚離沉默片刻,反手握住了蘇挽月的手。

動作很生疏,很僵硬,像第一次做這個動作。但他握住了,用冰冷、但穩定、不再顫抖的手,握住了那只溫暖、但布滿薄繭和傷痕的手。

“嗯。”他說,聲音依舊平靜,但似乎……有了一絲極淡的、幾乎察覺不到的、像冰雪初融時,第一滴水珠滴落的“溫度”。

蘇挽月眼中再次涌出淚水,但這次,是笑着哭的。

“走吧,”她說,拉着他,走向帳篷,“進去休息。你累了。”

楚離任由她拉着,走進帳篷。徐鐵匠等人對視一眼,也默默跟進去。帳篷裏,火堆已經重新燃起,微弱的火光照亮衆人疲憊而復雜的臉。

楚離在火邊坐下,逆鱗劍橫在膝上。蘇挽月給他端來熱水,他接過,喝下。水是溫的,沒有味道,但他“知道”該喝。

徐鐵匠蹲在火邊,往裏面添柴,許久,才悶聲開口:“接下來,怎麼辦?”

衆人沉默。是啊,接下來怎麼辦?楚離熔心了,暫時沒有反噬的危險,但記憶缺失,情感淡漠,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們還要去北漠深處找烈陽草嗎?找到了又能怎樣?楚離的“病”,似乎已經不是草藥能治的了。回南邊?天樞閣和血煞盟還在追殺。留在這裏?部落顯然不歡迎他們。

前路茫茫,無處可去。

“等。”阿芷忽然開口,聲音低沉,“等楚離……穩定下來。等他適應這副‘新’的身體和‘心’。然後,再做打算。”

“等多久?”徐鐵匠問。

“不知道。”阿芷搖頭,“可能幾天,可能幾個月,也可能……永遠適應不了。”

帳篷裏再次沉默。只有火焰噼啪,和外面隱約的風聲。

楚離“聽”着他們的討論,沒有插話。接下來怎麼辦?他不知道。他沒有任何“計劃”,也沒有任何“目標”。他只是坐在這裏,握着蘇挽月的手,喝着溫熱的水,感受着(雖然感覺不到,但“知道”)火焰的微光,和帳篷裏這些人,復雜而沉重的“存在”。

這樣,似乎……也不錯。

至少,他還“活着”。

還能坐在這裏,握着一個人的手,喝着一碗水,看着一團火。

這就夠了。

至於明天……

明天,再說吧。

他閉上眼(左眼),將感知沉入體內。星核碎片在“熱”的包裹下,安靜沉睡。劍鞘的“冰”與“熱”達成平衡,不再沖突。那片空茫的“心湖”底部,那些“焦痕”靜靜烙印,像水底的星圖,模糊,但存在。

他“感覺”到,蘇挽月的手,還握着他的手。很暖。

他“知道”,徐鐵匠在添柴,阿芷在沉思,老王和陳先生在打盹,小荷依偎着老婦,虎子睡着了,柳娘子抱着林寒,少年依舊低着頭。

他還“知道”,帳篷外,部落的戰士們還在巡邏,薩滿在氈房裏嘆息,阿如娜的骨灰,撒在聖山的風裏,飄向遠方。

他知道很多。

但“感受”不到。

不過,這樣也好。

不痛,不苦,不恨,不悲。

只是“知道”。

只是“活着”。

也許,這就是“熔心”之後,他能擁有的、最好的狀態了。

他握緊蘇挽月的手,那點微弱的、從她掌心傳來的“暖意”,像一根細小的、但堅韌的線,連接着他這片“空”的、“輕”的、“茫”的“存在”,與外面那個真實的、沉重的、充滿痛苦但也充滿溫度的“世界”。

線很細,很脆弱,隨時會斷。

但此刻,它還連着。

這就夠了。

楚離緩緩吐出一口氣,氣息溫熱,在寒冷的帳篷裏,凝成一小團白霧,又迅速消散。

他睜開眼(左眼),看向跳動的火焰。

火焰很暖。

他知道。

二、雪夜篝火

接下來的幾天,楚離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帳篷裏,或者帳篷外的雪地上,沉默地看着天空,看着雪,看着部落裏的人來來往往。

他不說話,不主動做什麼,只是“看”着。像一個誤入人間的、沉默的旁觀者,用那雙平靜無波、近乎漠然的眼睛,記錄着周圍發生的一切,但從不參與,也從不動容。

蘇挽月嚐試和他說話,說以前的事,說路上的見聞,說草藥和醫術。楚離會“聽”,會點頭,會簡短回應,但眼神依舊平靜,沒有回憶的波動,也沒有情感的漣漪。他似乎“記得”那些事——蘇挽月提到臨淵城,他會說“血衣衛”;提到白毛風峽谷,他會說“冰塔”;提到雪葬城,他會說“劍鞘”。但他“說”這些詞的時候,像在念一本陌生的書,字句清晰,但毫無感情。

徐鐵匠嚐試帶他走動,去看部落的匠人打鐵,看婦人鞣制皮子,看孩童在雪地裏玩一種用羊骨頭投擲的遊戲。楚離會跟着,會“看”,但目光沒有焦點,像穿過那些熱鬧的景象,落在某個遙遠而空洞的地方。

阿芷嚐試用陣法知識和他交流,講解定星盤的原理,雪葬城幻陣的構造,甚至逆鱗劍鞘上那些冰藍紋路可能蘊含的符籙痕跡。楚離會“聽”,偶爾會問一兩個極其精準、直指核心的問題,顯示出他理解力並未受損,甚至因爲剝離了情感幹擾,變得更加“純粹”和“直接”。但他問問題時的語氣,依舊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沒有求知的熱切,也沒有解惑的恍然。

他變成了一個“完美”的學習者和觀察者,但不再是“參與者”。

部落的人,起初還好奇地打量他,竊竊私語。但幾天過去,見他始終沉默,始終平靜,始終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好奇漸漸淡去,變成了習慣性的忽視。只有薩滿,偶爾會拄着骨杖,遠遠看着他,渾濁的眼睛裏,是深沉得化不開的憂慮。

這天夜裏,雪又下了起來。不大,細碎的雪沫子,被風卷着,簌簌打在帳篷上。部落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火光沖天,將周圍的帳篷和雪地映得一片通紅。男女老少圍坐在火邊,火上架着整只的烤羊,油脂滴落,濺起滋啦的聲響,濃鬱的肉香混着焦味,隨風飄散。

這是部落的“雪祭”。慶祝第一場大雪平安度過,祈求山神保佑,冬季順利。按照慣例,全族的人都要參加,圍着篝火,吃肉,喝酒,唱歌,跳舞。外來的客人,也會被邀請。

獨眼頭人——巴特爾的兒子,名叫巴圖——親自來請。他依舊板着臉,眼神警惕,但語氣還算客氣:“薩滿說,你們是客人。雪祭,一起來。”

徐鐵匠看向楚離。楚離“看”着火堆方向,點了點頭。

衆人裹緊皮袍,跟着巴圖,走向篝火。火焰的熱浪撲面而來,帶着烤肉的焦香和人群的喧鬧。部落的人看見他們,交談聲低了下去,目光齊刷刷投來,帶着審視,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

巴圖指了指火堆邊緣一塊相對空曠的地方,示意他們坐下。有婦人端來木盤,上面是割好的、還滋滋冒油的烤羊肉,和粗糙的、黑褐色的酒囊。徐鐵匠道謝接過,分給衆人。

楚離坐在最外側,背靠着一截粗大的、燒了一半的木樁。他沒有動肉,也沒有動酒,只是“看”着篝火,和火邊那些載歌載舞、大聲談笑、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蠻族人。

火光在他平靜的臉上跳動,投下搖曳的陰影。右眼的黑緞在火光下,像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背後的逆鱗劍,橫在膝上,劍鞘冰藍紋路在熾熱的火光映照下,泛着幽暗的、近乎妖異的光。

蘇挽月坐在他身邊,小口喝着酒。酒很烈,辣嗓子,但她喝得很慢,眼神始終落在楚離側臉上,帶着化不開的擔憂和哀傷。

篝火邊,氣氛越來越熱烈。有漢子喝多了,跳起來,脫掉上衣,露出精壯的上身和猙獰的傷疤,拍着胸膛,吼着調子古怪、充滿野性的戰歌。有女子和着歌聲,扭動腰肢,跳起節奏奔放、充滿生命力的舞蹈。孩童在人群縫隙裏追逐打鬧,笑聲清脆。老人眯着眼,敲着皮鼓,蒼涼的鼓點混在歌聲和笑聲裏,像這片荒原亙古不變的心跳。

楚離“看”着這一切。那些鮮活的、熱烈的、充滿原始生命力的“情緒”,像潮水般涌來,沖擊着他“空”的、“輕”的、“平靜”的“存在”。歡樂,興奮,放縱,滿足,甚至一絲酒精催化的、原始的欲望……各種情緒交織,濃烈得像最醇厚的酒,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熱血沸騰,心神搖曳。

但他只是“看”着。

像隔着厚厚的、透明的冰層,看着水下熱鬧的魚群。看得見,聽得見,甚至能“分析”出每條魚遊動的軌跡,鱗片的光澤,鰓開合的頻率。但“感覺”不到水的溫度,魚的活力,那股生生不息的、令人心潮澎湃的“生命力”。

他只是“知道”,他們在快樂。

但“快樂”是什麼?

他不知道。

他“記得”自己曾經“快樂”過。在山裏,練劍突破時;在臨淵城,救下小荷時;在雪葬城,拿到劍鞘時。但那些“記憶”裏的“快樂”,此刻回想起來,像褪色的畫,只有輪廓,沒有色彩,沒有溫度,也沒有……“感覺”。

他“知道”自己應該“感受”到篝火的溫暖,烤肉的香氣,歌聲的豪邁,舞蹈的活力。

但他“感覺”不到。

他只是“知道”。

像一台精密的、冰冷的儀器,記錄着所有數據,但不產生任何“體驗”。

這種“剝離”,很詭異,也很……安全。

不痛苦,不迷茫,不困惑。

只是“空”。

只是“靜”。

蘇挽月忽然放下酒囊,站起身,走到篝火邊。她不會跳舞,但她跟着鼓點,輕輕晃動身體,伸出手,學着那些蠻族女子的動作,笨拙地,但認真地,跳了起來。火光映着她的臉,蒼白,但眼睛很亮,亮得像有兩團小小的火焰在燃燒。她跳得很慢,動作生疏,甚至有些滑稽,但很用力,很投入,像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感受”這份熱鬧,這份“活着”的證據。

她一邊跳,一邊看向楚離。眼神裏,是邀請,是鼓勵,是“你看,我還在這裏,我還活着,我還能跳,還能笑,還能感受溫暖和快樂”的、無聲的呐喊。

楚離“看”着她。蘇挽月的情緒場,在舞蹈中變得格外明亮,像一團燃燒的、溫暖的火焰。火焰中心,依舊是“擔憂”和“哀傷”,但邊緣,多了一絲“倔強”的、“不服輸”的、“想證明什麼”的、微弱但堅韌的“光”。

那點“光”,很暖。

他知道。

他“知道”,蘇挽月在試圖“拉”他,試圖用她的“鮮活”和“溫度”,去觸碰他這片“空”和“靜”,試圖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一絲漣漪。

他知道她的用意。

但他“感覺”不到“漣漪”。

他只是“看”着,平靜地,漠然地,“看”着。

像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遙遠而模糊的皮影戲。

舞蹈結束,蘇挽月氣喘籲籲地走回來,臉頰因爲運動和火光,泛起淡淡的紅暈。她坐下,端起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後看向楚離,眼中是期待,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楚離,你……不跳嗎?”

楚離搖頭。

“那……吃肉嗎?很香。”蘇挽月遞過一塊烤得焦黃的羊肉。

楚離“看”着那塊肉。油脂在火光下閃着誘人的光,香氣撲鼻。他知道這肉應該“好吃”,應該“香”。但他沒有任何食欲,也“感覺”不到“香”。

“不餓。”他說。

蘇挽月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她低下頭,默默咬着肉,不再說話。

篝火邊,氣氛依舊熱烈。有喝醉的漢子開始角力,肌肉賁張,吼聲震天。有年輕的男女悄悄離開人群,鑽進帳篷的陰影。鼓點更加急促,歌聲更加嘹亮,火焰跳動,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雪地上扭曲、交疊,像一場狂歡的、無聲的默劇。

楚離“看”着那些影子。影子沒有溫度,沒有情緒,只是光與暗的造物。就像他此刻的“存在”,只是“認知”與“反應”的集合,沒有“感受”,沒有“體驗”。

也許,這就是他以後的樣子了。

一個活着的、行走的、會呼吸的、有思考能力的“影子”。

知道一切,但感受不到。

擁有力量,但沒有欲望。

記得過去,但沒有牽掛。

活着,但不像“人”。

這樣……也好。

至少,不痛了。

不痛,就很好。

他閉上眼(左眼),將感知收回體內。星核碎片依舊沉睡,劍鞘與“熱”平衡,“心湖”空茫,“焦痕”靜默。

一切都很“穩定”。

很“安全”。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氣息溫熱,在寒冷的夜風中,凝成一團迅速消散的白霧。

他睜開眼(左眼),看向夜空。雪停了,雲散開,露出後面清冷的、密密麻麻的星子。星光很淡,很遙遠,像無數只冰冷的、沉默的眼睛,俯視着這片燃燒的篝火,狂歡的人群,和坐在人群邊緣、這個“空”的、“靜”的、不像“人”的“存在”。

星辰無言。

他亦無言。

就這樣,靜靜地坐着,看着,直到篝火漸熄,人群散去,長夜將盡。

三、遠客將至

雪祭後的第三天清晨,部落來了不速之客。

不是從南邊來的,是從北邊。一隊大約二十人的騎兵,穿着厚重的、染成暗紅色的皮袍,外罩簡陋的、鑲嵌着獸骨和金屬片的皮甲。馬是北漠特有的矮種馬,耐力極強,但此刻都噴着白氣,口鼻結霜,顯然經歷了長途跋涉。騎兵們個個身材高大,面容粗獷,臉上用赭石和獸血畫着與巴圖部落相似、但更猙獰的紋路。他們腰間掛着沉重的彎刀,背後背着長弓,眼神銳利如鷹,帶着長途奔襲後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蠻橫的“掠奪”氣息。

爲首的,是個獨臂壯漢。右臂齊肩而斷,傷口用燒紅的烙鐵燙過,結着猙獰的疤。他左臉一道刀疤從額角劃到下頜,讓那張本就凶悍的臉,更添幾分戾氣。他騎在一匹格外高大的黑馬上,馬鞍旁掛着一顆已經風幹、但依稀能辨認出人形的頭顱——是某個敵對部落頭領的首級,這是北漠彰顯武勇和地位的方式。

這隊騎兵沖進部落時,沒有減速,沒有通報,像回自己家一樣,橫沖直撞。馬蹄踏碎積雪,濺起泥漿,驚得拴在木樁上的馬匹嘶鳴,孩童哭喊躲避。巡邏的戰士想阻攔,但看清獨臂壯漢的臉後,臉色一變,紛紛退開,眼中露出畏懼。

獨臂壯漢一直沖到中央氈房前,才勒住馬。黑馬人立而起,發出暴烈的嘶鳴,前蹄重重踏在雪地上,濺起大片雪沫。他獨眼(左眼完好,右眼是瞎的,用一塊獸皮遮着)掃視四周,最後落在聞聲從氈房裏走出的薩滿和巴圖身上。

“巴圖!”獨臂壯漢開口,聲音嘶啞,像砂石摩擦,說的是蠻語,但楚離能“感覺”到話語裏的“傲慢”和“威脅”,“聽說你們部落,收留了幾個南邊的老鼠?”

巴圖臉色難看,但強壓着怒氣,上前一步,用蠻語回應:“赤狼部的朋友,遠道而來,是爲了說這個?”

“少廢話,”獨臂壯漢——赤狼部的頭人,赤兀術——冷笑,“南邊的人,都是奸細,是禍害。你們收留他們,就是跟所有部落爲敵。把人交出來,特別是那個蒙着眼睛、背着一把怪劍的小子。有人出了大價錢,要他的命。”

巴圖眼神一凜。他身後的戰士們也握緊了武器,氣氛瞬間緊繃。

薩滿拄着骨杖,緩緩上前,渾濁的眼睛盯着赤兀術,用蒼老但平穩的聲音說:“赤狼部的頭人,聖山腳下,不要妄動刀兵。那些人是我的客人,受山神庇護。你要動他們,先問過山神。”

“山神?”赤兀術嗤笑,獨眼中閃過不屑,“老東西,別拿山神嚇唬我。山神要真有靈,第一個劈死你們這些窩藏奸細的叛徒!”他頓了頓,聲音更冷,“我再說一遍,把人交出來。否則,赤狼部的戰士,不介意用你們的血,染紅這片雪地。”

他身後,二十名騎兵同時拔刀,刀鋒在晨光下閃着寒光。殺氣彌漫,驚得遠處帳篷裏的婦人孩子縮回頭,不敢再看。

巴圖咬牙,額角青筋跳動。他部落的戰士只有三十多人,而且分散在營地各處,倉促間未必能集結。赤狼部是北漠有名的大部落,以凶悍好戰著稱,這二十名騎兵顯然是精銳,真打起來,勝負難料,而且勢必血流成河。

就在他猶豫時,楚離從東邊的帳篷裏走了出來。

他不是一個人。蘇挽月、徐鐵匠、阿芷等人跟在他身後,臉色凝重,但眼神堅定。他們顯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楚離走到薩滿和巴圖身邊,停下。“看”向馬上的赤兀術。

赤兀術也“看”向他。獨眼在楚離蒙着眼的右眼、背後的逆鱗劍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貪婪和殺意:“你就是那個楚離?有人托我帶句話給你——‘逆鱗劍和星核碎片,天樞閣要了。你自己束手就擒,可以少受點苦。’”

天樞閣。果然是他們。雖然記憶模糊,但這個名字帶來的、本能的、冰冷的“敵意”,依舊清晰。

楚離“看”着赤兀術,右眼的空洞平靜無波。他“感覺”到,這個獨臂頭人體內,有一股不弱的、蠻族特有的、狂暴的生命力,但根基虛浮,顯然是靠殺戮和掠奪強行提升的。而且,他斷臂的傷口深處,殘留着一絲極淡的、但異常“陰冷”的“氣”——不是蠻族的力量,是修士的手段,而且是……血煞盟的“血煞之氣”。

這個赤兀術,不僅和天樞閣有聯系,恐怕和血煞盟也有勾結。

“如果我不呢?”楚離開口,聲音很平,但在寂靜的晨風中,清晰得刺耳。

赤兀術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齒:“那就死。”

他抬起獨臂,揮下。

二十名赤狼騎兵,同時策馬沖鋒!馬蹄踐踏雪地,刀光撕裂晨霧,像一道鋼鐵洪流,朝着楚離、薩滿、巴圖,以及他們身後的帳篷,狠狠撞來!

巴圖怒吼,拔刀迎上!他身後的戰士也紛紛沖上,與赤狼騎兵撞在一起!刀鋒碰撞,火星四濺,慘叫聲、怒吼聲、馬匹嘶鳴聲,瞬間炸開!雪地被鮮血染紅,斷肢飛起,生命像草芥般被收割。

蘇挽月想沖上去幫忙,但被徐鐵匠死死拉住:“別去!添亂!”

阿芷手中扣緊銀針,但騎兵速度太快,混戰成一團,她不敢輕易出手,怕誤傷。

楚離沒動。

他只是“看”着沖來的赤兀術。這個獨臂頭人一馬當先,手中彎刀高舉,獨眼中是猙獰的殺意,刀鋒直劈楚離頭頂!刀未至,腥風已撲面,帶着濃烈的血腥和殺意!

楚離抬手,逆鱗劍出鞘。

不是完全出鞘,只出三寸。劍身雪白,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近乎“虛無”的光。劍鋒處,沒有冰霜,沒有寒氣,只有一種純粹的、極致的“靜”。

刀鋒劈下。

楚離揮劍。

沒有聲音,沒有光華,只有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像空間本身被“切”開的“線”。

“線”與刀鋒相遇。

彎刀,無聲無息地,斷成兩截。斷口平滑如鏡,像被最鋒利的、不存在於這個世間的“刃”劃過。

赤兀術的沖勢未停,獨眼中還殘留着猙獰,但瞳孔深處,已迅速被“茫然”和“恐懼”填滿。他低頭,看向自己胸口。

那裏,多了一道“線”。

從右肩斜劃至左腹,貫穿整個軀幹。沒有血流出,因爲傷口在一瞬間被“凍結”了——不是冰封,是“存在”層面的“凝固”。傷口兩側的皮肉、骨骼、內髒,全部保持着被“切”開前一瞬的狀態,但失去了“活性”,像兩片被完美切割、但瞬間石化的標本。

赤兀術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發不出聲音。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體晃了晃,從馬上栽下,重重砸在雪地裏。斷成兩截的彎刀,也哐當落地。

沖鋒的赤狼騎兵,駭然勒馬。他們看着倒在地上的頭人,看着那道詭異的、沒有流血的傷口,看着楚離手中那出鞘三寸、安靜得可怕的劍,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恐懼。

戰鬥,戛然而止。

巴圖部落的戰士也停下,喘息着,看着楚離,眼中是敬畏,是恐懼,也是深深的、難以言喻的陌生。

楚離收劍,歸鞘。動作平穩,沒有一絲顫抖。他“看”向剩下的赤狼騎兵,聲音依舊平靜:“滾。”

騎兵們對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赤兀術詭異的屍體,最終,一人調轉馬頭,其餘人紛紛跟上,像來時一樣,倉皇逃離,甚至顧不上收殮頭人的屍體。

馬蹄聲遠去,雪地上只留下雜亂的蹄印,倒斃的馬匹和戰士,以及赤兀術那具安靜的、傷口沒有流血的屍體。

巴圖走到屍體邊,蹲下,檢查傷口。手指觸及傷口邊緣,冰冷,堅硬,像摸一塊石頭。他抬頭,看向楚離,獨眼中情緒復雜。

“你……殺了他?”巴圖問,聲音幹澀。

楚離點頭。

“怎麼……殺的?”巴圖追問,他無法理解那種“凝固”的傷口。

楚離沉默片刻,緩緩道:“‘無’之劍意。抹去‘存在’,歸於虛無。他還沒死透,只是‘存在’被中斷了。三個時辰後,會徹底消散。”

巴圖聽不懂,但能感覺到那種話語裏,冰冷的、非人的、令人心悸的意味。他站起身,對楚離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去指揮戰士清理戰場,救治傷員。

薩滿拄着骨杖,走到楚離身邊,渾濁的眼睛深深看着他。

“你的劍……更‘利’了。”薩滿緩緩說,“但也更‘空’了。剛才那一劍,沒有殺意,沒有憤怒,甚至沒有‘目的’。只是……‘需要這麼做’,所以就做了。像呼吸,像心跳,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楚離“看”着他,沒說話。

“這樣……不好。”薩滿嘆息,“劍太利,會傷己。心太空,會……迷失。”

楚離依舊沉默。好不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剛才那一劍,是最“高效”的解決方式。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情緒的幹擾,沒有力量的浪費。就像計算一道題,得出最簡潔的答案。

至於“傷己”、“迷失”……

他已經“空”了,還怕“迷失”嗎?

蘇挽月走過來,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冰,在微微顫抖。

“楚離,”她低聲說,聲音發顫,“你……沒事吧?”

楚離“看”向她,搖了搖頭。

“那就好,”蘇挽月勉強笑了笑,眼淚卻掉下來,“那就好……”

她握緊他的手,像握着最後一點,與這個“空”的、“靜”的、越來越不像“人”的楚離,僅存的、脆弱的“聯結”。

楚離“感覺”到她指尖的顫抖,和掌心的冰冷。

他知道她在害怕。

怕他徹底變成“劍”,變成“容器”,變成沒有“心”的、冰冷的“存在”。

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因爲他連“安慰”這個“概念”所對應的“情緒”和“行爲”,都變得模糊而遙遠了。

他只能握着她的手,用冰冷、但穩定的手,握住她顫抖、但溫暖的手。

然後,抬頭,望向南方。

赤兀術是沖着“逆鱗劍”和“星核碎片”來的,背後是天樞閣,可能還有血煞盟。

他們不會罷休。

下一個追兵,已經在路上了。

平靜的日子,結束了。

戰鬥,又要開始了。

楚離握緊劍柄,右眼的空洞裏,平靜無波。

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有“憤怒”,不再有“仇恨”,不再有“必須贏”的執念。

只有純粹的、冰冷的、“需要解決”的“任務”。

像清除路障,像拂去灰塵。

像呼吸,像心跳。

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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