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赤着腳,踩在冰涼光滑的地板上,像一只悄無聲息的貓,一點點挪向樓梯口。
別墅裏死寂一片,她的心跳聲在耳邊咚咚作響,幾乎要掩蓋住那從樓下傳來的、極其細微的動靜。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借着從巨大落地窗透進來的朦朧月光,向下望去。
客廳裏沒有開燈,只有一片清冷的銀輝。
凌曜果然在那裏。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在處理公務,也沒有在喝酒。他只是背對着樓梯方向,靜靜地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身上依舊穿着睡袍,身形挺拔卻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
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影,他的手裏,似乎拿着什麼東西。
蘇晚屏住呼吸,仔細看去。
——是那個相框!
那個在家宴上被打碎,又被他小心翼翼從玻璃渣中撿起來的相框!雖然看不清細節,但那大小和形狀,蘇晚絕不會認錯。
他修長的手指,正一遍遍、近乎貪婪又無比痛苦地摩挲着相框的邊緣。他的肩膀微微垮下,不再是白日裏那個無堅不摧的商業帝王,更像一個迷失在回憶裏、找不到出路的困獸。
他在看什麼?在想什麼?
是在回憶照片裏那個笑容燦爛的女孩嗎?是在咀嚼那份失去的痛苦?還是……在怨恨着什麼呢?
蘇晚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了,一種復雜的情緒在胸腔裏彌漫開來。有恐懼,有好奇,有因他此刻脆弱而生出的細微憐憫,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深究的酸澀。
就在這時,凌曜似乎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抽氣聲,下意識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上臂——昨天被熱湯潑到的地方。
他還沒處理?或者處理了但依然很疼?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蘇晚所有的防備和恐懼。
她想起了他擋在她身前的樣子,想起了他手臂上那片紅痕,想起了早餐時她愚蠢的提問和他沉默的離開。
鬼使神差地,她忘記了自己是在偷窺,忘記了他的警告和可怕,甚至忘記了自己替身的身份。
她只是看着那個在月光下顯得異常孤獨、甚至可能正在忍受疼痛的背影,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去。
木質樓梯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吱呀”聲。
在這死寂的夜裏,這聲音卻如同驚雷!
凌曜的背影猛地一僵!
幾乎是同一瞬間,他以快得驚人的速度將相框收起,藏入睡袍口袋,然後霍然轉身!
那雙在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眼眸,如同被驚擾的猛獸,銳利、警惕,充滿了駭人的冰冷和戾氣,直直地射向樓梯上的蘇晚!
“誰?!”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帶着極度危險的信號。
蘇晚被他眼中那瞬間迸發的凶戾嚇得魂飛魄散,所有沖動和莫名的情緒瞬間凍結,只剩下本能的恐懼。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腳下一軟,差點從樓梯上跌下去!
“啊!”
她驚呼一聲,慌忙扶住樓梯扶手。
凌曜已經幾步跨了過來,巨大的陰影瞬間將籠罩住。冰冷的月光照在他一半臉上,另一半隱在黑暗中,顯得愈發陰鷙莫測。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讓她痛呼出聲。
“你在這裏幹什麼?!”他逼近她,聲音裏淬着冰,每一個字都帶着審視和怒火,“偷窺我?”
“我……我沒有……”蘇晚嚇得聲音發抖,渾身冰涼,“我做了噩夢……聽到有聲音,所以才……”
“噩夢?”凌曜冷笑一聲,眼神像刀一樣刮過她蒼白的臉,“夢到什麼了?夢到我了?還是夢到……你了不該夢到的人?”
他的話意有所指,充滿了諷刺和懷疑。
蘇晚的心髒狂跳,夢裏面凌曜怨恨的眼神和夏安安哀怨的臉再次浮現,讓她更加恐懼。
“說話!”凌曜失去了耐心,猛地將她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變得呼吸可聞,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氣息混合着極淡的、屬於夜晚的頹唐,將她緊緊包裹。
蘇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手臂傳來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她嚇得閉上了眼睛,睫毛劇烈顫抖着,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她語無倫次,只剩下本能的道歉和求饒。
她的眼淚滴落在凌曜的手背上,冰涼溼潤的觸感讓他猛地一震。
他似乎這才注意到她只穿着單薄的睡衣,赤着腳,在冰冷的夜裏凍得微微發抖,臉上滿是淚痕,看起來脆弱又可憐。
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和冰冷似乎凝滯了一瞬。
抓着她胳膊的手,力道不自覺地鬆了幾分。
兩人就以這種極其曖昧又極其危險的姿勢僵持在樓梯上。月光灑落,勾勒出他們貼近的身影,空氣中彌漫着恐懼、緊張、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氛圍。
凌曜的目光死死鎖着蘇晚,像是要將她從裏到外徹底看穿。
許久,他才極其緩慢地、幾乎是咬着牙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
“蘇晚。”
“不要試圖探究你不該知道的東西。”
“否則,那個噩夢……就會成真。”
他的話,像是最冰冷的詛咒,砸在蘇晚的心上。
說完,他猛地鬆開了她,仿佛觸碰到了什麼令人厭惡的東西,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上樓,消失在黑暗的走廊盡頭。
留下蘇晚一個人,癱軟在冰冷的樓梯上,抱着雙臂,渾身顫抖,久久無法平息。
月光依舊冰冷。
而這一次,她似乎真的觸碰到了某種危險的、不該觸碰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