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猛地站起來,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蘇兄弟果然痛快,俺老張一見你就投緣!"
蘇遮暗自腹誹:誰稀罕你喜歡?還不如給口吃的實在。
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他穿越以來就沒吃過幾頓飽飯。
"今早特意讓人從下邳最好的餅鋪買了酥餅,給蘇兄弟當早點。”張飛邊說邊解開桌上的包袱。
聽到"酥餅"二字,餓得眼冒綠光的蘇遮頓時來了精神。
劉備新拜軍師這等大事,居然連頓慶功宴都舍不得,倒是這黑臉漢子會來事。
酥餅入口即碎,雖不及後世精細,但對飢腸轆轆的蘇遮而言勝過山珍海味。
張飛又取出個酒壇,碗都備齊了。
"新鮮醪糟,蘇兄弟嚐嚐!"
醪糟味道微澀,蘇遮卻連灌八碗,又吞下十二塊酥餅,驚得張飛直瞪眼:這文弱書生竟如此能吃!
經過劉備糾纏、關羽威懾,蘇遮越看雪中送炭的張飛越順眼。
"張將軍——"
"叫啥將軍!看你年紀尚小,喚我翼德兄便是。”
蘇遮暗自盤算:自己好歹是新任軍師,叫"兄"豈不矮了輩分?可張飛這面相少說大他十歲...
"我家鄉習慣以姓加兄相稱,就叫張兄吧。”
"那俺喚你蘇兄!"張飛粗聲作揖。
"蘇兄"二字聽得蘇遮渾身不自在,轉念一想:終究是逃不過這兄弟仨的手掌心。
......
次日清晨,呂布正在呂府翹着二郎腿,忽見傳令兵飛奔入內:
"稟溫侯!劉備遣使送信!"
呂布心頭一緊——前夜偷襲下邳未遂,莫非走漏風聲?展開信箋後卻眉頭漸舒,反復讀了兩遍竟笑出聲來。
剛回府的陳宮被呂布急召:"公台快看!玄德賢弟又要讓徐州給我!"
陳宮細閱後嘆道:"此乃劉備制衡袁術之策。”
呂布不以爲然:"當日取城是爲我自己!如今他既誠心相讓,再推辭反倒矯情!"
"奉先前番偷襲未成,劉備此舉必有蹊蹺。”
"若他知曉,早該興兵問罪。”呂布把玩着信箋,"縱使知道又如何?徐州不照樣歸我?公台多慮了!"
陳宮苦勸:"此舉既招天下非議,又惹袁術忌恨。”
"大丈夫行事何懼人言?"呂布拍案而起,"得此富庶之地,你我便可雄踞一方!"
見陳宮仍欲進言,呂布大笑着攬過他肩膀:"有這白紙黑字爲憑,公台還憂心什麼?"說着又陶醉地展開信箋,目光灼灼。
陳宮見呂布如此執拗,不由勸道:
"若劉玄德只是虛與委蛇,試探將軍呢?"
呂布傲然一笑:
"徐州我志在必得。
他若識相相讓,我自會厚待;若敢戲弄於我,尋個由頭除掉便是。”
陳宮暗自嘆息。
這呂布性情反復,實在難以揣度。
呂布大馬金刀地坐下,厲聲喝道:
"傳劉備使者進見!"
使者入內恭敬行禮。
呂布心情愉悅,擺手道:
"既是玄德賢弟的使者,不必多禮。”
他略掃了眼信箋,朗聲道:
"玄德賢弟太過客氣,屢次三番要讓徐州。
我何德何能受此厚愛?既是賢弟盛情難卻,我也不再推辭。
明日就是個好日子,你回去告訴玄德,我們明日交接印信!"
說罷起身,對沉默的陳宮道:
"軍師代我好生款待使者,我還有要事處理。”
說完大步流星轉入內堂。
這哪是處理公務,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向妻女報喜。
陳宮望着呂布離去的背影,暗自搖頭。
......
翌日正午,劉備率關羽、張飛、蘇遮、陳登父子、簡雍等人已在城外恭候。
不多時,呂布軍馬自西而來。
只見呂布頭戴紫金冠,身披百花戰袍,腰懸寶劍,胯下駿馬神駿非常,當先而行。
左右兩員猛將護衛,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其身後一員大將手持方天畫戟,寒光凜冽,比關羽的青龍偃月刀還要長出一截。
隨後是數十員虎將,再後是數百精銳騎兵,甲胄鮮明。
最後是輜重糧草與家眷隊伍,綿延不絕。
蘇遮初次得見呂布真容,不禁暗自驚嘆: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果然名不虛傳!"
呂布遠遠望見劉備等人,正欲催馬上前,忽見張飛怒目而視,心中警覺,遂放緩馬速。
至劉備面前,呂布見親衛未至,便只在馬上拱手笑道:
"勞賢弟久候,實在慚愧!"
待親衛趕到,方才下馬。
劉備身後一位儒雅老者冷眼旁觀。
劉備微笑道:"公務繁忙,未能及時相迎,還望兄長見諒。”
衆人齊聲道:"拜見溫侯!"
張飛低聲嘟囔:"這廝還是這般傲慢!"
關羽輕喝:"三弟!"
劉備一個眼神,張飛立即噤聲。
呂布環視衆人,心情大悅:"諸位請起,不必多禮。”
劉備上前一步,高聲道:
"陶使君臨終托付徐州,備才疏學淺,恐負所托。
今有溫侯威震天下,正是徐州百姓之福。
懇請溫侯接掌徐州。”
衆人再拜:"請溫侯接印!"
呂布心中暗喜,卻故作推辭:
"玄德賢弟仁義之名天下皆知。
能得收留已是萬幸,豈敢鳩占鵲巢?"
劉備面露憂色:
"亂世之中,能者居之。
備才德不足,幾次相讓皆出至誠,望兄長勿再推辭。”
蘇遮在旁暗笑:主公這戲演得當真入木三分。
呂布聽聞此言,脊背挺得筆直,臉上浮現出肩負重任的莊重神情,環視衆人道:
"呂布雖無大才,但承蒙玄德賢弟再三相讓,若再推辭,豈不辜負賢弟美意?今日起,呂布願與諸位同甘共苦,治理一方,造福百姓!"
這演技堪稱登峰造極!蘇遮暗自腹誹,簡直該給呂布頒發最佳表演獎。
劉備隱忍是爲韜光養晦,呂布作態卻是欲蓋彌彰。
蘇遮嘴角泛起冷笑。
既要當強盜,又要立牌坊。
人,夠虛僞;戲,夠精彩。
劉備收起拱手之禮,從親衛捧着的托盤中取出徐州牧印信,雙手奉予呂布。
呂布恭敬接過,仔細端詳後單臂高舉。
"恭賀溫侯!"身後衆將齊聲呐喊,聲浪如潮,震得蘇遮耳膜生疼。
"哼!"左側傳來一聲輕蔑冷哼。
蘇遮餘光瞥見一位青衫文士負手而立,長須隨風輕揚,眉宇間透着傲然正氣。
呂布心滿意足地將印信收入懷中,順勢拍向劉備肩頭。
關羽眼神驟緊,張飛虎目圓睜。
若這廝敢傷大哥分毫,定叫他身上多出百個透明窟窿!蘇遮也不由蹙眉。
呂布轉向劉備,笑容滿面道:"賢弟不如與我共守下邳,必能使徐州富庶強盛!"
說着又拍了拍劉備肩膀。
劉備輕撫呂布手背,淡然回應:"兄長,我願駐兵小沛,與君互爲犄角,共保徐州。”
呂布連連頷首:"賢弟深謀遠慮!既如此,爲兄便不強求了。”說罷率軍入城。
城下官員相繼離去,劉備凝望城門良久。
暫別了,這座城池。
轉身之際,恰遇陳珪父子。
"沛相與元龍還有指教?"劉備問道。
陳珪捋須嘆道:"呂布豺狼之輩,玄德何故讓城?"
劉備仰望蒼穹,笑而不語。
陳珪恍然,正色道:"玄德雖治徐時日尚短,卻深得民心。
他日必成大業,終有施展抱負之時。”
劉備動容執其手:"承蒙沛相厚望,備定當銘記。”察覺老人手涼,忙囑陳登:"速送令尊回府歇息。”
目送陳氏父子遠去,劉備翻身上馬。
徐州,就此拱手相讓。
然丈夫處世,何懼重頭再來!
關羽張飛急追而去,蘇遮與簡雍落在最後。
簡雍揚鞭憤懣:"玄德此番虧吃大了!"
蘇遮望着絕塵而去的衆人苦笑——這群人倒是心急,可知我才剛學會騎馬?
城牆上,糜竺遙望消失的身影,對親兵令道:"沿途清道,務必護玄德公平安抵沛。”
大軍前方,青衫文士肅立道旁。
見劉備至,疾步上前:"玄德公!"
劉備驚詫下馬:"公祐怎在此處?"
蘇遮認出這正是城下那位傲骨文士。
簡雍大笑:"孫從事莫非欲同行?"
孫乾鄭重行禮:"乾不願事奉呂布,願追隨明公,效犬馬之勞。”
劉備肅然:"公祐大才,隨我赴沛豈不屈就?"
“在下雖無大才,卻願恪守君子之節,寧棲鳳羽,不立雞冠。”
劉備聞言動容,沉聲道:
“公祐赤誠相待,備定不相負!”
大軍啓程,旌旗獵獵直指小沛。
蘇遮策馬徐行,望着無垠原野忽覺恍惚。
果真是龍交龍,鳳交鳳。
主公以仁德爲餌,引得滿座高潔之士。
然治世需君子,奪天下豈能獨賴清流?
他日必爲主公築金台,引虎賁猛將!
徐州英才如雲,縱使暫棲別枝,待得梧桐參天,終將鳳集於此。
張飛見蘇遮神遊,本不欲擾。
憋了半晌終是甕聲道:
“大哥當初何必認那呂賊作兄?如今倒好,平白矮了兩輩!”
提及此事,丈八蛇矛都在鞍上錚鳴。
簡雍與蘇遮相視莞爾,關羽丹鳳眼微眯,須髯輕顫。
劉備目視前路默然不語,忽聞張飛又嚷:
“不如讓俺捅他個透明窟窿!裝模作樣推三阻四,醃臢潑才!”
簡雍冷笑接道:
“呂布豺狼之心路人皆知,這般惺惺作態,當世人皆醉乎?”
劉備勒馬回望,目光如電:
“勢成騎虎,不得不爲。
諸君既明福禍相倚,還望釋懷。”
蘇遮心頭微熱。
讓徐州雖爲良策,衆人難免遷怒獻策之人。
主公此言,實爲回護。
無妨,今日暫寄徐州於賊手,來日必助主公親手奪回!
......
壽春袁府。
聽聞呂布唾手得徐州,袁術摔簡怒召衆謀士。
“好個三姓家奴!竟叫劉備雙手奉上徐州!”
袁術面沉如水,“倒是本將軍小覷了他!”
想他折兵損將未得寸土,倒教呂布坐收漁利,如何不惱?
堂下頓時議論紛紛:
“劉備莫不是失心瘋?自古只見奪城的,哪聞讓州的!”
“更奇的是竟要助呂布共守徐州!”
“且慢,此事另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