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經團隊抵達黃風嶺那天,黃風怪在自己的洞府門口鋪了紅毯,洞壁上掛滿了LED燈帶,還雇了一隊小妖敲鑼打鼓,儼然一副要開演唱會的架勢。
我站在雲端看着這一幕,太陽穴開始突突直跳。
“鶴兄,黃風怪的預算從哪來的?”我問傳音鶴。
“他自己拉的贊助,”鶴兄翻着賬目,“黃風嶺特產‘黃風牌沙塵暴防護面罩’,還有‘三昧神風護發素’——他說他的毛發之所以在狂風中還能保持柔順,全靠這個。”
我嘆了口氣:“通知攝制組,所有植入廣告必須經過審核,不能影響節目主旨。”
“還有,”我補充,“讓他把那些LED燈帶撤了,不環保。換成……自然光效,就說這是‘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拍攝理念。”
我們降下雲頭,黃風怪已經迎了上來。他今天特意做了造型——黃毛梳得整整齊齊,還抹了發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張總!可把您盼來了!”他熱情地握住我的手,“看看我這布置,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格調?”
“很有……創意。”我斟酌用詞,“但黃風大王,咱們今天的主題是‘辯法’,不是演唱會。”
“知道知道!”黃風怪拍胸脯,“辯法稿我背得滾瓜爛熟!我還請了專業辯論教練——就那個長安書院的陸文,他現在是我的特邀顧問!”
我愣了一下:“陸文?他不是剛加入我們編劇團隊嗎?”
“對啊!所以我第一時間就請他來了!”黃風怪得意,“他說要‘從反派視角豐富節目內涵’,我覺得很有道理!”
我扶額。這個陸文,動作倒快。
走進洞府,裏面的布置更誇張。正中央搭了個辯論台,兩邊有選手席,評委席,甚至還有觀衆席——坐滿了各種小妖,手裏舉着熒光棒。
孫悟空一進來就樂了:“喲,老黃,你這是要選秀啊?”
黃風怪挺起胸膛:“大聖有所不知,這叫‘規範化辯論流程’,體現公平公正公開!”
唐僧無奈地搖頭:“黃風施主,今日辯法,重在交流,不在勝負。”
“懂!都懂!”黃風怪揮手,“但既然要辯,就得有個結果嘛!評委我已經請好了——黑風山黑熊精、白虎嶺白骨精、高老莊高小姐,還有長安書院的陸文先生!”
我掃了一眼評委席,黑熊精正在補妝,白骨精在自拍,高小姐在整理發言稿,陸文……在記錄着什麼。
“張仙官,”陸文看到我,起身行禮,“我正想找您匯報。黃風大王這個辯題設置很有意思:‘妖是否有權修煉成仙’,可以從法制、倫理、社會公平多個角度展開……”
“陸先生,”我打斷他,“咱們的節目重點還是取經團隊的修行歷程。”
“明白,所以我把辯題調整了一下:‘取經團隊是否應該幫助路上的妖怪修行向善’。”陸文微笑,“這樣既探討了主題,又緊扣主線。”
我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專業。
辯法開始。黃風怪作爲反方一辯,論點清晰,引經據典,甚至引用了《天條》和《地府管理條例》。唐僧作爲正方,則從佛法的慈悲角度出發,闡述度化衆生的必要性。
辯論進行得很順利,彈幕反響熱烈:
“黃風怪可以啊!”
“這知識儲備,比我師父還強!”
“妖怪也要考公嗎?”
“只有我注意到他的發型嗎?”
但就在自由辯論環節,出了岔子。
黃風怪爲了證明“妖怪修行艱難”,決定現場演示他的絕技——三昧神風。
“各位請看!”他站到洞府中央,“我們妖怪要修煉一門神通,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比如我這神風,練了整整三百年!”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作法。
起初一切正常。微風起,落葉旋,視覺效果很不錯。彈幕一片“666”和“特效牛逼”。
但黃風怪可能太想表現了,又或許是被現場氣氛感染,他忽然加大了力度。
狂風驟起。
不是特效風,是真風。
洞府裏的道具開始亂飛,評委席的牌子被掀翻,黑熊精心疼地按住自己的假發,白骨精尖叫着護住妝容。更糟的是,直播設備開始搖晃,畫面劇烈抖動。
“黃風大王!控制風力!”我通過玉符大喊。
但黃風怪已經進入了狀態,閉着眼睛,全力施爲。
孫悟空跳出來,用金箍棒在地上畫了個圈,把唐僧護在裏面。豬八戒抱住一根柱子,沙悟淨……沙悟淨居然在狂風中堅持直播,雖然畫面晃得人頭暈。
然後,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黃風嶺的封印——那個用來控制風沙不殃及周邊百姓的古老法陣——在持續的神風沖擊下,出現了裂痕。
“不好!”陸文第一個發現,“封印要破!”
但已經晚了。
封印破碎的瞬間,真正的黃風從地底涌出,混着黃風怪的神風,形成一股狂暴的龍卷,沖出了洞府,沖上了天空。
我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黃沙龍卷,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這要上頭條了。
果然,不到一刻鍾,我的玉符就被各種急訊轟炸了:
“張仙官!黃風嶺周邊三個村莊被風沙襲擊!”
“天庭環保司質詢:爲何突然爆發大規模沙塵暴?”
“凡間氣象台發布紅色預警!”
“社交媒體熱搜第一:#黃風嶺生態災難#”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啓動一級應急預案。第一,讓孫悟空協助控制風沙;第二,聯系雨師、風伯,請求支援;第三,準備官方聲明;第四,醫療隊立即前往受災村莊。”
傳音鶴顫抖着記錄:“聲明……怎麼說?”
我迅速組織語言:“就說……黃風嶺在進行‘可控風能開發試驗’,因技術故障導致泄漏,天庭已第一時間介入處理,將對受災群衆全額賠償,並加快新能源技術研發,避免類似事件發生。”
“可這明顯是節目事故……”
“那就包裝成‘科研探索中的挫折’。”我看着窗外越來越大的風沙,“還有,立即發起‘抗擊風沙,守護家園’公益直播,邀請取經團隊和所有妖怪嘉賓參與,所有打賞收入用於救災和重建。”
“黃風怪怎麼處理?”
我咬了咬牙:“讓他立刻停止施法,然後……讓他成爲‘風沙防治宣傳大使’,戴罪立功。”
現場一片混亂。孫悟空已經沖出去,用金箍棒試圖攪散龍卷風;豬八戒在幫助村民加固房屋;沙悟淨在直播救災現場;唐僧在安撫受驚的村民。
黃風怪癱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雙手:“我……我沒想這樣……”
陸文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黃風大王,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想想怎麼補救。”
“補救?怎麼補救?”黃風怪聲音顫抖,“我這輩子完了……我成了破壞環境的罪人……”
“不一定,”陸文冷靜地說,“如果你能提出一套有效的風沙治理方案,並且親自參與實施,說不定能扭轉形象。”
黃風怪抬起頭:“真的?”
“真的。”陸文看向我,“張仙官,我研究過黃風嶺的地質資料。這裏的風沙問題自古有之,如果能在這次救災基礎上,啓動一個長期治理項目,或許能變壞事爲好事。”
我眼睛一亮:“具體說說。”
“黃風嶺的風沙,根源在於地脈失衡。如果能重新布置法陣,結合現代生態修復技術,種植固沙植物,發展沙地農業……這可以成爲一個‘生態修復示範項目’。”陸文越說越快,“取經團隊可以作爲項目發起人,黃風大王作爲技術顧問,周邊村民參與建設,天庭和凡間政府提供支持……”
“好!”我當機立斷,“就這麼辦!鶴兄,起草方案,申請‘三界生態共建項目’專項基金。另外,聯系凡間農科院,諮詢沙地種植技術。”
方案迅速啓動。雨師和風伯趕到,控制住了風勢;醫療隊救治了受傷村民;賠償方案公布;公益直播開啓,第一天就籌集到巨額善款。
但輿論壓力依然巨大。
第二天早朝,玉帝面色凝重:“張愛卿,此次事故,影響惡劣啊。”
我呈上厚厚的報告:“陛下,事故確實令人痛心,但我們已啓動全面應對。這是救災進展報告、賠償方案、生態修復計劃,以及……事故帶來的意外收獲。”
“意外收獲?”
“是的,”我翻開數據頁,“第一,公益直播觀看人數破億,創下紀錄;第二,‘生態修復項目’已獲得三十八家仙凡企業贊助;第三,取經團隊的‘救災英雄’形象深入人心;第四,黃風怪悔過自新,願意貢獻三百年修爲用於治沙,成爲反面教材轉爲正面典型的案例。”
玉帝翻看着報告,臉色稍緩:“但西天那邊……”
“臣已向觀音大士匯報,大士指示:‘劫難即是修行,事故亦是教材’。西天願派專家參與生態修復項目,共同探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佛法理念。”
太白金星在旁邊點頭:“陛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玉帝終於鬆口:“罷了,後續務必妥善處理,不可再出紕漏。”
“臣遵旨。”
從凌霄殿出來,我直奔黃風嶺。救災工作已經進入第二階段,生態修復項目正式啓動。
現場熱鬧非凡:孫悟空在幫忙搬運樹苗,豬八戒在挖坑,沙悟淨在直播植樹過程,唐僧在給樹苗灑淨水。黃風怪穿着“風沙防治宣傳大使”的背心,正在給村民講解固沙原理。
陸文看到我,迎上來:“張仙官,第一批固沙植物已經種下,是仙凡雜交的‘定風草’,能在沙地快速生長。另外,黃風大王提出了一個創意——用他控制風的能力,定期給沙地‘按摩’,改善土壤結構。”
“按摩?”
“對,就是溫和的氣流擾動,模擬自然風,幫助種子扎根。”陸文笑道,“他說這是‘將功贖罪,變害爲利’。”
我看着黃風怪認真地教村民如何布設小型法陣,忽然覺得,這場災難或許真的能帶來一些改變。
晚上,我們在臨時指揮中心開總結會。黃風怪低着頭:“張總,對不起,我搞砸了。”
“是搞砸了,但也創造了機會。”我看着他,“重要的是接下來怎麼做。你的‘宣傳大使’任期是三年,這三年,你要讓黃風嶺從風沙之地變成綠洲。”
“我一定做到!”黃風怪握拳,“我已經聯系了其他山頭的大王,他們都願意派小妖來幫忙,說是……‘妖怪也要有社會責任感’。”
我笑了:“這就對了。記住,做妖怪不是問題,做什麼樣的妖怪才是問題。”
會議結束,陸文留下和我單獨談。
“張仙官,我有個想法。”他遞上一份文件,“關於節目的長遠發展。”
我翻開,標題是:《取經項目的IP化運營與可持續發展》。
“您看,”陸文指着圖表,“目前我們只是做節目,但取經這個故事,可以延伸出很多東西——教育項目、文旅項目、文創產品、甚至……修行體驗營。”
“修行體驗營?”
“對,讓普通人也體驗取經路上的磨煉,當然,是安全版的。”陸文眼睛發亮,“我已經和高老莊、黃風嶺談過,他們願意作爲試點。高老莊提供‘生活禪’體驗,黃風嶺提供‘逆境修行’項目。”
我仔細看着方案,越看越覺得可行:“但需要嚴格管理,不能變成商業化的噱頭。”
“當然,所以需要制定標準,建立認證體系。”陸文點頭,“這需要天庭和西天共同背書。”
“這事我來推動。”我合上文件,“陸先生,你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
陸文謙虛地笑了笑:“我只是覺得,既然要做,就做得有意義一些。”
夜深了,我獨自站在黃風嶺的高處。風已經停了,星空璀璨。下方,救災的燈火還亮着,村民和妖怪們還在忙碌。
傳音鶴輕聲說:“仙官,今天太驚險了。”
“是啊。”我望着星空,“但你知道嗎?最好的故事,往往從最糟的事故開始。”
“爲什麼?”
“因爲只有摔倒了,爬起來的過程才動人。”我輕聲說,“只有犯錯了,改正的勇氣才珍貴。只有失去控制了,重新掌控的努力才有意義。”
鶴兄沉默了一會兒:“您不累嗎?”
“累。”我誠實地說,“但值得。”
因爲在這個真假難辨的時代,總得有些真實的東西——比如災難後的救援,錯誤後的悔改,破壞後的重建。
這些,不需要包裝,不需要解釋。
它們本身就是最好的故事。
而我的工作,就是確保這些故事,能夠被看見,被記住,被傳頌。
哪怕,有些故事的開始,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公關災難。
我看向西方,取經團隊明天將離開黃風嶺,繼續前行。
前方還有流沙河、火焰山、盤絲洞、獅駝嶺……
還有無數磨難,無數故事,無數需要“合理解釋”的意外。
我能處理。
畢竟,我可是天庭最牛部門的負責人。
雖然今天,我差點把這個“牛”字,寫成“扭”字——扭轉乾坤的扭。
但沒關系。
因爲在這個需要希望的時代,總得有人,把災難變成機遇,把事故變成教材,把反派變成宣傳大使。
而我,剛好擅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