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的水渾濁得像摻了泥的豆漿，河面寬得望不到對岸。沙悟淨站在河邊，望着故鄉的河水，表情復雜。
“老沙，發什麼呆？”豬八戒用釘耙戳了戳他，“你不是在這裏當過河神嗎？怎麼過河，趕緊想辦法。”
沙悟淨回過神：“以前我是吃人的河妖，不是河神。而且……”他頓了頓，“我有點暈水。”
孫悟空從雲端跳下來：“暈水？你一個水裏長大的妖怪暈水？”
“轉行太久了，”沙悟淨老實交代，“自從開始做吃播，我就再沒下過水。現在看見這麼多水，有點……反胃。”
我在導播台前聽着這番對話，太陽穴又開始疼。今天的直播主題是“渡河歷險”，原計劃是沙悟淨展現“浪子回頭”的風采，帶領團隊安全渡河。但現在主角說自己暈水，這戲還怎麼唱？
“沙悟淨同志，”我通過玉符說，“克服一下。想想你的轉型系列《從流沙河到靈山：一個吃貨的修行之路》，這一集很關鍵——‘重回故地，告別過去’。”
“可是張仙官，”沙悟淨小聲說，“我能不能在岸上做美食直播？我發現河邊有種野菜，可以做成涼拌菜……”
“渡完河再做！”我盡量保持耐心，“現在，下河！”
沙悟淨不情不願地脫下鞋子，試探着把腳伸進水裏，然後像觸電一樣縮回來：“涼！”
唐僧嘆了口氣：“悟淨，要不爲師先……”
“不行！”我立刻制止，“聖僧，您的安全第一。讓八戒先下。”
豬八戒往後退了兩步：“爲啥是我？老孫水性好，讓他去！”
孫悟空嘿嘿一笑：“俺老孫是火裏生的，水裏死的，不下水。而且，”他指了指河面，“你們看，那是什麼？”
渾濁的河水中，隱約有幾個漩渦在形成。漩渦中心，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遊動。
沙悟淨臉色一變：“是……是我的老部下。以前跟我一起吃人的那些水妖。”
“他們現在還吃人嗎？”唐僧問。
“應該不吃了，”沙悟淨不確定地說，“我轉型後，號召他們也轉型，但他們說……直播沒人看，不如吃人實在。”
我調出流沙河水妖的檔案：曾經是沙悟淨的手下，沙悟淨被收編後，他們組成“流沙河美食聯盟”，試圖做水產吃播，但因水質太差、食材不新鮮、畫面不美觀，一直沒火起來。
機會來了。
“沙悟淨，”我下令，“聯系你的老部下，就說取經團隊願意幫他們轉型，提供專業直播培訓和設備支持，條件是安全護送我們過河。”
沙悟淨眼睛一亮：“真的？”
“當然。我們正在策劃‘鄉村振興·妖怪轉型’系列，流沙河可以成爲第一個試點。”
沙悟淨立刻對着河面喊話，用的是水妖之間的特殊頻率。不一會兒，河面冒出幾個腦袋——有魚頭人身的，有蝦頭人身的，個個面黃肌瘦，看起來過得不太好。
談判很順利。水妖們早就想轉型，苦於沒有門路。雙方達成協議：水妖們護送取經團隊過河，取經團隊幫他們建立“流沙河生態漁場”和“水產品直播基地”。
渡河過程很順利。水妖們用魚骨搭成浮橋，還在水下護航。直播畫面拍下了這“人妖合作”的感人一幕，彈幕反響熱烈：
“浪子回頭金不換！”
“妖怪也有上進心！”
“想吃流沙河特產！”
“水質是不是不太好啊？”
最後一個彈幕點醒了我們。確實，流沙河的水質太差，就算養出水產，也沒人敢吃。
渡河後，我們立刻召開現場會。水妖首領——一只修行三百年的鯉魚精，愁眉苦臉地說：“不是我們不努力，是這水質……唉，上遊的化工廠，中遊的養殖場，下遊的生活污水，全排進河裏。我們也是受害者啊！”
我看向陸文：“陸先生，你怎麼看？”
陸文已經拿出筆記本在做調研：“水質問題確實嚴重。但如果能啓動一個‘流沙河生態治理與產業轉型綜合項目’，也許能一舉多得。”
“具體？”
“第一，聯合天庭環保司、凡間環保部門，治理污染源；第二，引入淨水法陣和生態修復技術；第三，發展清水養殖和有機農業；第四，打造‘流沙河生態旅遊’品牌；第五，”他看向水妖們，“幫助水妖轉型爲‘生態衛士’和‘旅遊向導’。”
鯉魚精激動得魚須亂顫：“真……真的可以嗎？”
“可以，但需要大家共同努力。”我看向取經團隊，“聖僧，您意下如何？”
唐僧雙手合十：“若能助衆生向善，改善環境，貧僧願盡綿薄之力。”
孫悟空撓頭：“就是又要耽誤行程唄？”
“大聖，這也是修行。”我認真道，“取經的目的不只是拿到經書，更是度化衆生。如果能讓一條河重生，讓一群妖怪向善，這比單純趕路更有意義。”
孫悟空想了想：“行吧，反正也不差這幾天。”
項目迅速啓動。我聯系了天庭環保司，司長太白金星親自帶隊下來考察；凡間環保部門派了專家團；陸文統籌策劃，制定詳細方案；取經團隊負責宣傳——唐僧錄制環保倡議視頻，孫悟空展示“一棒定污”的神通（實際上是特效），豬八戒負責“清水養殖試驗田”，沙悟淨……終於可以做他的美食直播了，用的是試驗田裏第一批收獲的清水蔬菜。
但就在項目進展順利時，出了個意外。
沙悟淨的美食直播間，突然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天，沙悟淨正在直播“流沙河清水豆腐宴”，展示用淨化後的河水和本地黃豆制作的豆腐。忽然，一個身影沖進畫面，搶過話筒：
“各位觀衆！我要舉報！這個所謂的‘清水豆腐’，用的是污染水！吃了會中毒！”
彈幕瞬間炸了。
沙悟淨愣住了：“你……你是誰？”
“我是流沙河下遊的村民！我們村好多人喝了這河的水，都得了怪病！”那是個中年漢子，滿臉悲憤，“你們這些神仙妖怪，只顧着做節目，根本不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
直播被緊急切斷。但我已經看到了彈幕風向的轉變：
“真的假的？”
“我說怎麼突然要治理！”
“原來是出了事才補救！”
“取經團隊是不是在作秀？”
我立刻派人調查。結果讓人心驚：下遊確實有個村子，近三個月有十幾人出現類似症狀——皮膚潰爛，渾身無力。村民懷疑是河水污染所致。
“不可能，”鯉魚精堅決否認，“我們水妖自己都住在河裏，如果我們污染河水，第一個受害的是我們自己！”
“那村民的病是怎麼回事？”我問。
陸文調出調查數據：“我查了村民的病例和飲用水樣本，確實發現了有害物質。但來源……不是流沙河主幹道，而是一條支流。”
“支流？”
“對，流沙河的支流‘黑水溪’，上遊有一家‘金池丹藥坊’的廢料處理廠。”
金池丹藥坊？這名字有點耳熟。
傳音鶴提醒：“仙官，就是觀音禪院金池長老的產業。他退休後開了這家丹藥坊，專門處理各寺廟的過期香灰和煉丹廢料。”
我明白了。金池長老爲了省錢，把廢料偷偷排進了黑水溪，而黑水溪匯入流沙河，影響了下遊。
更糟的是，金池長老得知事情敗露，竟然先發制人，在社交媒體上發文：“強烈譴責某些節目組爲博眼球，誣陷合法企業！本人已聘請律師，將追究造謠者的法律責任！”
還附上了“丹藥坊環保認證”和“廢水處理合格證明”——後來證明都是僞造的，但當時很有迷惑性。
輿論開始分化。一邊支持取經團隊和村民，要求徹查；一邊支持金池長老，說他是“佛教界老前輩，德高望重，不可能做這種事”。
事件迅速發酵，登上了三界熱搜第一。
玉帝的緊急召令來了。
凌霄寶殿上，氣氛凝重。
“張愛卿，”玉帝面色嚴肅，“此次事件，影響極其惡劣。取經項目一再卷入是非，西天那邊已有微詞。”
我呈上厚厚一摞證據：“陛下，這是流沙河水樣檢測報告、村民病例記錄、黑水溪污染源追蹤報告，以及金池丹藥坊的違法排污證據。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玉帝翻看着報告，眉頭緊鎖：“金池長老是佛門前輩，此事需慎重。”
“陛下，”我正色道，“正因爲是前輩，更應做表率。污染環境、危害百姓、僞造證據、誣陷他人——若因身份特殊而網開一面，如何服衆？”
太白金星在旁邊幫腔：“陛下，張仙官所言有理。此事已引起凡間廣泛關注，若處理不當，恐失民心。”
玉帝沉吟良久：“罷了，依法處理。但張愛卿，此次事件，你需妥善善後，不可再生枝節。”
“臣遵旨。”
從凌霄殿出來，我立刻部署反擊。
第一，召開新聞發布會，公布所有證據，現場演示污染追蹤過程；
第二，邀請權威專家和媒體，實地考察流沙河治理進展；
第三，啓動對受害村民的醫療救助和賠償；
第四，也是最關鍵的——讓金池長老自己認錯。
這最後一點最難。金池長老已經撕破臉，請了天庭最有名的訟師，準備打官司。
但陸文想了個辦法。
“金池長老最在乎什麼？”他問我。
“名聲，還有錢。”
“那就從這兩點入手。”陸文分析，“第一，我們可以提出和解方案：他公開道歉，承擔治理費用，我們可以不追究法律責任；第二，如果他不接受，我們就啓動‘公益訴訟’，索賠金額將是天價，而且他的名聲將徹底毀滅。”
“他會接受嗎？”
“我會去找他談。”陸文微笑，“我研究過他的心理，這種老人，最怕晚節不保。”
陸文去了。我留在流沙河，繼續推進治理項目。村民們得知真相後，情緒激動，要求嚴懲金池長老。取經團隊分頭安撫，唐僧在村裏講經，孫悟空幫忙加固房屋，豬八戒教大家清水養殖技術，沙悟淨……在給村民做營養餐，用的都是安全食材。
第三天，陸文回來了，帶着一份和解協議。
金池長老同意：公開道歉，承擔全部治理費用和村民賠償，關閉丹藥坊，餘生致力於環保公益。
作爲交換，我們不追究他的法律責任，並允許他以“環保志願者”身份參與流沙河治理項目，將功補過。
“他怎麼會同意？”我問。
陸文喝了口水：“我跟他說了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關於一個人，活了二百七十歲，最後因爲想省一點處理費，毀了一生清譽的故事。”陸文淡淡道，“我說，您可以選擇打官司，也許能贏，但無論輸贏，您都會被記住是一個污染環境、傷害百姓、然後跟受害者打官司的人。或者，您可以選擇道歉、補救、重新開始，雖然也會被記住，但至少是被記住一個知錯能改的人。”
“他選了後者。”
“聰明人的選擇。”陸文放下杯子，“而且我答應他，如果他表現好，可以在項目完成後，拍一部紀錄片《金池的救贖》，記錄他改過自新的過程。”
我笑了：“陸先生，你這談判技巧，在哪學的？”
“長安書院，辯論隊。”陸文也笑了，“辯論的最高境界，不是打敗對手，而是讓對手自己做出你想要的選擇。”
和解協議公布後，輿論迅速反轉。金池長老的公開道歉直播，觀看人數破五千萬，他老淚縱橫的樣子，讓很多人動了惻隱之心。當然，也有人說他演戲，但大多數觀衆接受了這個結果。
流沙河治理項目加速推進。天庭環保司撥款，凡間政府配合，村民和水妖們一起參與。三個月後，流沙河的水清了，能看見底了。第一批清水魚收獲，沙悟淨做了一場盛大的“流沙河新生宴”直播，邀請了所有參與治理的人，包括金池長老。
宴會上，金池長老舉杯：“老衲一生禮佛，卻忘了佛在人心，在山水，在衆生。今日方知，真正的修行，不在廟堂，在人間。”
唐僧回禮：“長老言重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那晚的直播，創下了收視紀錄。不是因爲它多精彩，而是因爲它真實——真實的錯誤，真實的悔改，真實的努力，真實的改變。
宴會結束後，我獨自站在河邊。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銀光，能聽見魚躍的聲音。
傳音鶴輕聲說：“仙官，這次……真的很險。”
“是啊。”我望着河水，“但你知道嗎？最險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大的機遇。”
“您指什麼？”
“指這條河，指這些人，指這個故事。”我輕聲說，“如果沒有這場危機，流沙河可能永遠是一條臭水溝，這些水妖可能永遠在底層掙扎，金池長老可能到死都不明白自己錯在哪。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鶴兄沉默了一會兒：“您累嗎？”
“累。”我誠實地說，“但值得。”
因爲在這個真僞難辨的時代，總需要一些真實的東西——比如被污染的水變清，比如犯錯的人悔改，比如受害的人得到補償，比如絕望的人看到希望。
這些，不需要包裝，不需要解釋。
它們本身就是最好的故事。
而我，很榮幸，能成爲這些故事的見證者，記錄者，和偶爾的推動者。
遠處，取經團隊的營地裏，篝火還亮着。明天，他們將繼續西行。
前方還有火焰山、盤絲洞、獅駝嶺、女兒國……
還有無數磨難，無數故事，無數需要“合理解釋”的意外。
我能處理。
畢竟，我可是天庭最牛部門的負責人。
雖然最近，我越來越覺得，這個“牛”字，應該寫成“紐”字——紐帶、聯結、縫合破碎的紐。
但沒關系。
因爲在這個需要聯結的時代，總得有人，把斷裂的重新連接，把對立的重新調和，把污染的重新淨化。
而我，剛好擅長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