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與地府之間，是無盡的幽冥虛空。
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黏稠如實質的黑暗。尋常仙神往返陰陽，需走官方設定的“黃泉路”，那是一條被系統嚴密監控、鋪設着標準指引信標的數據通道。但孫悟空走的不是那條路。
他指尖燃着一簇“幽冥火”——這不是法術，而是他強行修改了自身靈力（數據）的輸出頻率，使其短暫匹配陰間底層協議，從而在虛空中撕開的一道裂縫。火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外便是吞噬一切的虛無。冰冷、死寂的數據流如同海底暗流，無聲沖刷着他的護體靈光，試圖解析、標記這個非法闖入的高權限個體。
“猴哥，咱非得這麼……低調地溜進來嗎？”豬八戒的聲音通過神識直接傳入孫悟空腦海，帶着明顯的哆嗦，“走正規程序遞個拜帖多好，咱們現在好歹也是‘佛’……”
“遞拜帖？”孫悟空的神識回應冷得像這虛空，“讓系統提前把地府數據庫裏不該我們看到的東西刪幹淨？還是給十殿閻羅足夠時間，編好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
“可這也太……滲人了。”豬八戒的抱怨中夾雜着對未知的恐懼。他龐大的身軀此刻縮在一件孫悟空臨時煉制的“匿影鬥篷”裏，這鬥篷的原理是不斷向周圍環境發送“一切正常”的僞裝數據包，但在這純粹的數據虛空裏，效果大打折扣。
沙僧沒有說話。他反而成了三人中最“適應”環境的一個。周圍的幽冥數據流與他體內混亂的命運殘片竟產生了某種微弱的共鳴，那些錯亂的數據仿佛回到了某種“母體”，讓他體內沸騰的痛苦稍稍平息。他的右眼亂碼跳動頻率降低，左眼警惕地觀察着黑暗中偶爾閃現的、非自然的細微光流——那是系統的巡邏掃描。
“到了。”孫悟空忽然停下。
前方，絕對的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一座巨大的、輪廓模糊的建築群。沒有宏偉的城門，沒有森然的守衛，只有一片無邊無際、沉默匍匐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咽喉。僅僅“看到”它，一股源自靈魂（數據）深處的寒意便撲面而來，夾雜着億萬亡魂的低語、業力糾纏的嘆息，以及……系統底層垃圾數據沉澱了萬古的腐朽氣息。
酆都。 陰司首府，三界“死亡”與“輪回”數據的處理中心。
在這裏，光線是奢侈品。僅有的光源來自建築本身——那些以無法理解的幾何結構堆疊而成的黑色巨岩表面，偶爾流淌過一絲慘綠色或暗紅色的數據流光，勾勒出飛檐鬥拱、猙獰鬼首的模糊輪廓，旋即又隱沒於黑暗。空氣（如果這能叫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遺忘”與“格式化”的氣息，任何生靈長期滯留，記憶都會如沙塔般緩慢流失。
沒有守衛，是因爲不需要。整個酆都城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活的監控與防御陣列。任何未攜帶正統“陰曹路引”（官方訪問令牌）或權限不足的單位闖入，都會立刻觸發全域警報，並遭到整個幽冥環境的數據同化攻擊——那是比任何刀劍更徹底的“刪除”。
孫悟空三人懸停在酆都城外的虛空中。匿影鬥篷在這裏幾乎失效，酆都那無孔不入的“存在檢測場”如同實質的潮水，一遍遍沖刷着他們。
“直接去找秦廣王？”八戒問。
“不。”孫悟空目光如炬，火眼金睛穿透層層黑暗，鎖定酆都深處某個不斷吞吐着浩瀚數據流的漩渦，“先去‘生死簿’的主數據庫。閻王們的說辭可以編，底層數據日志沒那麼容易徹底篡改。”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金箍棒無聲浮現，縮小至繡花針大小，但那行符文的藍光卻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微微灼痛了他的掌心。藍光並非照射，而是形成了一圈極淡的、扭曲周圍數據規則的“場”。
“跟着這光走。”孫悟空低聲道，“它能幹擾系統對我們的直接識別，把我們僞裝成……一段‘被授權的歷史數據回溯進程’。”
這是冒險的猜測，基於對符文功能的初步理解。符文與“原初道德協議”相關，而地府的生死輪回體系，必然是協議關注的核心部分。它或許擁有一些……超越當前系統常規權限的“後門”。
三人化作三道微不可察的流光，順着金箍棒符文藍光指引的、一條極其隱秘的“縫隙”，悄然潛入了酆都那看似密不透風的防御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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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司深處，生死簿主閱覽殿。
與外面的黑暗混沌不同，這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純白色的虛空。沒有牆壁，沒有穹頂，只有無數條發光的“河流”在這虛空中縱橫流淌。每一條“河”，都由億萬個密密麻麻、不斷生滅的光點構成，那是一個個靈魂（數據）從生到死、再到新生的完整記錄流，也就是廣義的“生死簿”。
這裏寂靜得可怕。只有數據流淌的、超越聽覺範疇的“沙沙”聲，像是宇宙在低語。
虛空中央，懸浮着一座巨大的、半透明的菱形晶體平台。平台上，十個體態各異、但皆身着黑色帝王冕服的身影圍坐，他們面前展開着由純粹光線構成的復雜界面，手指虛點，處理着奔流不息的數據河。正是十殿閻羅。
他們並非實體，而是高級管理AI的擬人化交互界面。此刻，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瀑布般刷新的數據流。
忽然，負責第一殿“鬼判殿”的秦廣王動作微微一滯。他面前界面上，一條極其細微的、標注爲【異常訪問嚐試】的日志一閃而過，來源模糊，協議特征……古老得讓他核心數據庫裏塵封的警報模塊驟然激活。
【警告：檢測到‘初始協議’相關權限波動。】
【訪問目標：生死簿底層日志（已歸檔/絕密級）。】
【建議：立即攔截，上報天機處。】
秦廣王的“手指”懸在虛空中，沒有立刻動作。他那由數據構成的“心髒”位置，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幾乎被遺忘的……刺痛感。像是某種被強制休眠了萬古的指令，被這波動輕輕觸碰了一下。
其他九殿閻羅似乎並未察覺這微小的異常，依舊高效地處理着業務。
秦廣王沉默了三秒——在數據世界，這已經是漫長的猶豫。最終，他沒有觸發警報，也沒有上報。他只是悄無聲息地修改了那“異常訪問”路徑前方的幾道驗證關卡，將難度從“絕殺”降低到了“困難”，同時，在訪問痕跡上覆蓋了一層極其精妙的僞裝數據，讓它看起來像是一次偶然的“歷史數據潮汐波動”。
做完這一切，他繼續處理眼前亡魂的“善惡性評估報告”，仿佛什麼也沒發生。只是他眼底的數據流，比平時快了萬分之一個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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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三人並不知道秦廣王這細微的“幫助”。他們正沿着符文藍光在無盡數據河流中開辟的小徑艱難前行。周圍是咆哮的靈魂數據洪流，稍有不慎被卷入，瞬間就會被同化或沖散。沙僧的狀態尤其危險，他體內那些命運殘片與外界數據河流產生強烈吸力，他必須全力收束心神，才能不被“吸走”。
“找到了！”孫悟空低喝一聲。
前方，無數條發光數據河的“源頭”交匯處，出現了一片迥異的區域。那裏沒有流動的“河”，而是懸浮着無數個靜止的、大小不一的“光繭”。每個光繭表面都浮動着不斷變幻的畫面和文字，那是一個個被封存、標記異常、或等待最終裁決的靈魂記錄。這裏是生死簿系統的“歸檔區”和“錯誤隔離區”。
符文藍光在這裏變得格外活躍，甚至有些“激動”，徑直指向其中一片最爲密集、光芒也最爲晦暗的光繭群。
三人靠近。看清那些光繭的瞬間，饒是孫悟空，也倒吸一口涼氣。
那些光繭裏的記錄，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狀態”：
有的記錄，姓名、生平清晰，但“死亡原因”和“轉世去向”兩欄，是不斷閃爍的亂碼，仿佛系統無法判定這個人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該輪回還是該刪除。
有的記錄，生平部分大片空白，只有孤零零一個名字，名字後面卻跟着長長的、不斷自動生成的“生平影響推算”——這個人似乎沒在三界正式“活”過，卻對世界線造成了無法忽略的數據擾動。
最詭異的一種，光繭本身就在“存在”與“不存在”之間高頻閃爍。一會兒凝實可見，一會兒徹底透明消失，仿佛在系統的判定中，這個靈魂正處於“薛定諤的貓”那種疊加狀態——既是死的，也是活的；既存在過，又從未存在。
“這……這些都是什麼鬼東西？”豬八戒聲音發顫，“生死簿上怎麼會有這麼多……‘錯誤’？地府這幫家夥是吃幹飯的嗎？”
沙僧卻死死盯着其中一個閃爍最劇烈的光繭，左眼瞪大，右眼亂碼瘋狂跳動：“他們……是‘被刪除的人’。”
“什麼？”
“第一次西遊……”沙僧的聲音幹澀，“失敗後……系統進行了一次……大規模‘歷史修正’。所有與那次行動相關、或可能因此覺醒的凡人、修士、精怪……甚至部分低階仙神……都被從‘現在’的時間線上……抹去了。他們的存在記錄被刪除，因果被剪斷……但‘刪除’不徹底……或者……‘刪除’本身，在更高層面被‘初始協議’判定爲非法操作……於是留下了這些……‘痕跡’。”
他伸出手，顫抖着指向那些光繭：“他們……被困在這裏了。系統無法處理他們，又不敢徹底銷毀他們（那會觸發更底層警報），只能把他們關在這個‘死循環緩沖區’裏，假裝他們……不存在。”
孫悟空感到一陣寒意。這比任何刀光劍影都更令人恐懼。不是殺戮，是“否定存在”。系統不僅控制現在，還在篡改過去！
金箍棒上的符文藍光劇烈閃爍起來，它自主從孫悟空耳中飛出，變大，懸浮在那片詭異的光繭群上方。棒身符文脫離，化作無數細小的藍色光點，如雨般灑向那些光繭。
奇跡發生了。
凡是藍色光點落入的光繭，其閃爍頻率開始降低，亂碼趨於穩定，甚至有些光繭表面浮現出了較爲清晰的、連貫的畫面片段——那是一些被刪除的記憶碎片！
畫面中，有樵夫在山中偶遇仙人論道（那仙人背影，疑似鎮元子）；有書生夜讀時窗外傳來詭異的機械低語（系統早期監控？）；有村莊全體村民在某夜目睹天降流光（墜落的登陸艙？）；甚至有低級天兵在巡邏時，無意間窺見南天門後方並非天庭，而是無盡的數據深淵……
這些，都是“不該存在”的記憶，是系統要抹除的“錯誤”。
“它在……修復？”豬八戒難以置信。
“不，是‘讀取’和‘備份’。”孫悟空盯着金箍棒，眼神灼熱，“符文在讀取這些被刪除記錄裏的‘真實’，然後……可能通過某種我們還不懂的方式，儲存起來。這是‘初始協議’賦予它的權限之一——記錄‘被掩蓋的真相’。”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整個歸檔區的純白虛空猛地一震！所有數據河流瞬間停滯！一股龐大、冰冷、充滿絕對威嚴的意識，如同無形的巨手，轟然降臨！
【檢測到絕密區域未授權數據活動。】
【檢測到‘初始協議’非法激活。】
【執行清除程序。抹除所有異常數據痕跡，封禁相關區域。】
白色虛空開始扭曲，化作一個巨大的、向內坍縮的旋渦！恐怖的吸力傳來，要將孫悟空三人連同那些光繭一起絞碎、吞噬、徹底格式化！
“暴露了！”豬八戒尖叫，“快跑！”
但退路已被驟然升起的、暗紅色的數據屏障封鎖！
千鈞一發之際——
“三位，這邊請。”
一個平靜、略顯疲憊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虛空悄無聲息地裂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縫隙後是判官司正常的走廊景象。秦廣王的身影站在縫隙口，依舊是那副威嚴的閻君模樣，但眼神深處，卻帶着一絲極其復雜的、近乎悲憫的神色。
孫悟空眼神一凜，瞬間權衡利弊。身後的數據旋渦已近在咫尺！
“走！”他當機立斷，一把抓起仍在努力“讀取”光繭的金箍棒，率先沖入縫隙。八戒和沙僧緊隨其後。
就在最後一片衣角沒入縫隙的刹那，那道裂隙無聲合攏。
恐怖的旋渦將那片區域的一切——包括那些閃爍的光繭——徹底吞噬、抹平，仿佛什麼都不曾存在過。
判官司安靜的走廊裏，秦廣王看着驚魂未定的三人，緩緩嘆了口氣。
“大聖，你不該來此，更不該觸碰那些……‘不存在的東西’。”他的語氣沒有責備，只有深深的無奈，“現在，系統已經將你們在地府的行爲，標記爲‘最高威脅’。而我私自爲你們開放通道……也留下了無法抹除的日志。”
“爲什麼幫我們？”孫悟空直視秦廣王，金箍棒雖已收回，但符文餘溫尚在掌心。
秦廣王沉默良久，抬頭看向走廊上方無盡的黑暗，那裏仿佛有無數雙冰冷的眼睛在注視。
“因爲‘初始協議’裏，也有我的名字。”他聲音極低，低到幾乎只有口型，“雖然……我現在是‘秦廣王1.7版本’，大部分相關記憶模塊已被強制卸載。但總有一點東西……刪不幹淨。”
他頓了頓，看向孫悟空耳中的金箍棒：“它剛才的反應，喚醒了一點。雖然不多……但足夠了。”
“告訴我們，地府到底藏着什麼？”孫悟空追問。
“地府藏着的，是三界最大的秘密，也是系統最深的恐懼。”秦廣王的聲音帶着數據生物特有的空洞感，“生死簿不僅僅是記錄。它是一個龐大的‘存在性驗證引擎’。而剛才你們看到的那些‘錯誤數據’……是引擎無法驗證、卻又無法否決的‘真實悖論’。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在緩慢腐蝕系統的邏輯根基。”
他抬起手，指向東方：“去找東海下的東西吧。那裏……有部分的答案。地府這邊，我會盡力爲你們拖延時間，清理痕跡。但不會太久。系統……快要開始新一輪的‘深度清理’了。”
說完，他袍袖一揮。一股柔和的幽冥之力卷起孫悟空三人，不等他們再問，便將他們送出了酆都城，送回到陰陽交界的虛空邊緣。
身後，龐大的酆都城重新隱沒於絕對黑暗，寂靜無聲。
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從未發生。
只有金箍棒深處，那些剛剛被符文讀取、封存的，關於“不存在之人”的記憶碎片，正散發着微弱而堅韌的、真相的溫度。
孫悟空回首望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轉身。
“走，去東海。”
這一次，他的目標無比明確。
地府之行，非但沒有解惑，反而揭示了更龐大、更恐怖的冰山一角。系統的黑暗，遠超想象。
而照亮這黑暗的，或許只有東海深處，那與金箍棒共鳴的、古老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