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司深處,“無常殿”緩沖區。
秦廣王的身影在送走孫悟空三人後便如煙霧般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但他留下的那條隱秘數據通道的“餘溫”仍在——那是一種與周圍幽冥環境格格不入的、極其微弱的“有序波動”,如同墨汁中的一滴清水,雖不顯眼,卻爲孫悟空指明了方向。
通道的盡頭並非殿堂或房間,而是一片更加詭異的“虛空”。這裏的黑暗並非純粹,而是摻雜着無數細微的、不斷生滅的灰色光斑,如同老式顯像管電視失去信號時的雪花噪點。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未完成”和“待裁定”的氣息,無數細微的、意義不明的低語呢喃從四面八方傳來,時而清晰如耳語,時而模糊如遠風。
“這……這啥地方?”豬八戒縮了縮脖子,感覺比外面的黑暗更滲人,“俺老豬咋覺得渾身不得勁,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看不見的地方瞅着俺?”
沙僧的狀態卻截然不同。他踏入這片區域後,一直痛苦緊鎖的眉頭反而略微舒展,右眼的亂碼跳動變得緩慢而有規律,左眼則流露出一種近乎“回家”般的迷茫親切感。“這裏……很‘幹淨’。”他喃喃道,聲音在雪花噪點中有些失真,“不是幹淨的‘無’,是幹淨的……‘等待’。很多‘未完成’的東西,在這裏等着被‘定義’。”
孫悟空火眼金睛全力運轉,穿透那些噪點,看到了這片虛空的本質。這裏沒有實體結構,只有無數條纖細到極致、近乎透明的“數據管道”在虛空中縱橫交錯,編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立體網絡。每一條管道的節點處,都懸浮着一個極其暗淡的、半透明的人形光影。光影的輪廓勉強可辨,但面容模糊,細節缺失,如同被水浸泡後褪色的素描。
它們的“狀態”極其詭異:
有的光影,上半身清晰,下半身卻完全透明消散。
有的光影,心髒位置有一個清晰的空洞,但空洞邊緣的數據卻在不斷試圖自我修復,生長出細絲般的光線,又不斷斷裂。
有的光影,如同信號不良的影像,在“存在”與“不存在”之間高頻閃爍,每閃爍一次,輪廓就細微改變,仿佛同時疊加了數個不同的“可能形態”。
還有的,幹脆就是一團不斷變幻形狀的、沒有固定輪廓的朦朧光霧,只能從內部偶爾閃現的、轉瞬即逝的記憶碎片(一個笑臉、一片戰場、一盞孤燈)來判斷它曾是一個“靈魂”。
“薛定諤的亡魂……”孫悟空低聲重復着秦廣王的話,心中寒意蔓延。眼前這些,就是生死簿系統無法準確判定“狀態”的幽靈數據。它們既不完全“生”,也不完全“死”;既不完全“存在”,也不完全“被刪除”。它們被系統擱置在這個緩沖區,如同等待最終判決的囚徒,更如同系統邏輯漏洞的活體展示。
金箍棒在耳中發出低沉嗡鳴,符文藍光自主流轉,不再是刺眼的明亮,而是化作一層極淡的、水波般的微光,覆蓋孫悟空全身。這微光似乎與周圍那些暗淡的光影產生了某種共鳴,離得最近的幾個光影,微微轉向了他的方向,模糊的面部仿佛在“注視”。
“大師兄……它們在‘看’你。”沙僧輕聲說,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去觸碰最近的一個只有半截身體的光影。那光影沒有躲避,反而也抬起虛幻的手,與沙僧的手指在虛空中“重合”。
就在接觸的刹那——
沙僧身體劇烈一震!他左眼瞳孔驟然放大,右眼的亂碼如同爆炸般瘋狂刷屏!與此同時,那半截光影猛地明亮了數倍,殘缺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補全”,顯露出一位身穿粗布麻衣、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形象,面容清晰,眼神卻充滿了無盡的迷茫和痛苦。
“我……我是誰?”樵夫光影開口,聲音直接在三人心底響起,嘶啞而斷續,“我在哪兒?我不是……不是該上山砍柴嗎?娘子還在等我賣柴換米……可山呢?家呢?娘子……她的臉……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伴隨着他的話語,一段破碎混亂的畫面強行涌入沙僧的腦海,並通過某種詭異的鏈接,共享給了孫悟空和八戒:
烈日下的山林,樵夫揮汗砍柴。忽然,天際有奇異流光墜落深谷。他好奇前往,看到谷底並非隕石,而是一具殘破的、非金非鐵、流着銀色液體的“人形物”。那人形物抬起頭,面部是光滑的晶體面板,上面閃過一行他們看不懂的符號(疑似外星文字或高級代碼)。樵夫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回到家,他將所見告訴娘子,兩人驚恐不安。當夜,有黑袍人(特征模糊,但散發冰冷的數據氣息)敲門。再然後……記憶便如被利刃斬斷,只剩下無盡的虛無和“等待”。
“他被‘滅口’了。”孫悟空聲音冰冷,“因爲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但系統的‘刪除’不徹底,或者他臨死前強烈的執念(回家、見娘子)形成了某種數據殘留,幹擾了刪除進程,導致他卡在了這個‘半存在’狀態。”
沙僧與樵夫光影的接觸似乎打開了一個口子。周圍其他那些暗淡的光影,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開始緩緩地、無聲地朝着三人聚攏過來。它們並非惡意,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存在感”和“定義”的渴望。每一個靠近的光影,都與沙僧產生了或多或少的鏈接,將自身破碎的記憶和執念碎片傳遞過來。
海量的、混亂的、痛苦的信息流瞬間淹沒了沙僧!
“不——!停下!太多了!”沙僧抱住頭顱,發出痛苦的嘶吼。他的身體開始失控地變化,皮膚下數據流光瘋狂竄動,時而膨脹時而收縮,五官在數個不同面貌間急速切換——他正在同時“扮演”數十個“薛定諤的亡魂”!
更可怕的是,隨着這些鏈接的建立,這片“無常殿”緩沖區本身開始不穩定地扭曲、震蕩!那些構成網絡的透明數據管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無數雪花噪點變得更加密集、狂暴。虛空中,開始響起那個冰冷無情的系統提示音,但充滿了雜音和斷續:
【警告……緩沖區……異常數據聚合……】
【檢測到高權限……共鳴……幹擾……】
【啓動……清理協議……模糊……】
整個空間的光線開始明暗瘋狂交替,仿佛電壓不穩。那些聚攏的光影在閃爍中變得越發不穩定,有些甚至開始邊緣潰散,化作更加原始的亂碼。
“沙師弟!斷開鏈接!”豬八戒急得大叫,想上前拉開沙僧,卻被一股無形的數據斥力彈開。
孫悟空眼中金光爆閃,一步踏前,伸手按在沙僧劇烈顫抖的後背上。他沒有嚐試強行切斷那些鏈接——那可能對沙僧和這些脆弱的“亡魂”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他做的,是將自己磅礴的神識(高權限數據流)通過金箍棒符文的轉化,化作一道穩定的、包容的“錨定場”。
符文藍光以孫悟空爲中心擴散開來,不像之前那樣具有攻擊性或穿透性,而是如同深沉寧靜的湖水,緩緩漫過周圍扭曲的空間和那些痛苦閃爍的光影。
藍光所過之處,空間的震蕩減緩,瘋狂閃爍的光線趨於平穩,那些瀕臨潰散的光影邊緣重新變得清晰。更重要的是,這藍光中蘊含的、源自“初始協議”的某種古老“秩序”與“認可”的氣息,仿佛給這些無根浮萍般的“亡魂”提供了一個臨時的、穩固的“停泊點”。
沙僧的痛苦嘶吼漸漸平息,失控的身體變化也緩慢停止。他依舊與那些光影連接,但不再是被動承受沖擊,而是如同一個穩定的“中轉站”或“共鳴腔”。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依舊流過他,但變得有序了許多,甚至開始自發地按照某種模糊的時間線或邏輯進行排列、拼接。
透過沙僧這個特殊的媒介,孫悟空和八戒“看”到了更多:
有漁民打撈起刻滿陌生符文的金屬板,上報官府後全家“暴病而亡”;
有深山修士察覺天地靈氣(背景數據)流動的規律出現周期性“錯誤”,試圖推演真相,卻在閉關中“走火入魔”,神魂消散;
有小國君主夢到“鋼鐵巨鳥”劃過星空,醒來後頒布探尋夢境的詔令,不久國家便遭“天災”覆滅;
還有更多平凡的生靈,只因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目睹了系統運行中不小心泄露的“真實一角”(扭曲的空間裂縫、突然出現在空氣中的半透明界面、非自然的機械合成音),隨後便被以各種“合理”的方式從世界上抹去,只在這裏留下一縷不甘的、無法安息的“鬼影”。
這些,就是“薛定諤的亡魂”。他們是系統爲了維護“完美世界”表象,在進行“歷史修正”和“信息管制”時產生的“錯誤副產品”。他們見證了“不該存在”的真實,自身也因此變成了系統無法妥善處理的“邏輯悖論”。
“原來……這麼多……”豬八戒喃喃道,臉上的憊懶和恐懼被一種深沉的悲哀取代,“這得有多少人……就只是……看到了點不該看的……”
就在他們被這浩瀚的悲愴與真相淹沒時,一個特殊的“鬼影”穿過其他光影,緩緩飄到了沙僧面前。
這個鬼影比其他的都要凝實一些,呈現出的是一個年輕僧人的模樣,眉清目秀,眼神卻空洞死寂。他穿着樸素的僧袍,頸上……竟也掛着一串骷髏念珠,只是數量只有六個。
沙僧在看到他的瞬間,如遭雷擊,連節都劇烈波動起來!
“你……你是……”沙僧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年輕僧人的鬼影緩緩抬起手,指了指沙僧頸上的九顆骷髏念珠,又指了指自己,然後,他的“嘴唇”翕動,沒有聲音,但一段清晰的心念直接傳入:
“金蟬子……第六世……是我。你吃的……不只是‘劫難’……是‘記憶載體’……他們……把‘協議’碎片……藏在了我們的……輪回裏……”
信息量過於巨大,如同驚濤駭浪!
金蟬子(唐僧)的某一世轉世身!沙僧吞噬的取經人骷髏,不僅僅是劇情需要的“劫難”,更是隱藏着“初始協議”碎片的加密記憶載體!系統利用了金蟬子的十世輪回,將關鍵的真相數據分割、加密,藏於每一次轉世身的“本質”中,再通過“流沙河劫難”這個劇本,讓沙僧這個“錯誤數據聚合體”在不知不覺中“吞噬”、“保管”了這些碎片!
所以沙僧體內會有那麼多混亂的命運數據!所以他會在特定情況下“扮演”他人!這不僅是他的能力,更是他無意中背負的、沉重無比的使命——一個活的、行走的“協議碎片保管庫”!
年輕僧人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