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伯帶着沐依安穿過小院,走進一間低矮的廂房。
屋裏很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
顧伯抬起床尾,一根床腿底部挖了一個凹槽。
他從凹槽裏取出一個油紙包。
打開,裏面是一幅陳舊的地圖,畫的是應天府的全圖。
顧伯把地圖攤開,指着上面幾個用朱砂標記的點。
“這是‘影子’在城裏的三個據點。”他說,“東市的‘福來茶樓’,西城的‘永昌當鋪’,還有,秦淮河的‘煙波畫舫’。”
煙波畫舫。
牡丹姑娘死的地方。
沐依安的心髒猛跳。
“畫舫也是‘影子’的據點?”
“是。”顧伯點頭,“那是他們傳遞消息的地方。牡丹姑娘,就是他們的信使之一。”
“那下毒的人……”
“應該在東市的茶樓。”顧伯說,“‘影子’的行動組通常在那裏落腳。茶樓後院的密室,是他們存放武器和藥物的地方。”
他走到床邊,從床底拖出一個木箱,打開。
裏面是幾套夜行衣,還有匕首、飛爪、火折子等物。
“這些你拿去。”他說,“茶樓守衛很嚴,前後門都有暗哨。後院牆高兩丈,牆上插着碎瓷片。你從西側的巷子進去,那裏有棵老槐樹,可以借力上牆。但牆上可能有機關,要小心。”
沐依安接過夜行衣。
“顧伯,您爲什麼幫我們?”
顧伯苦笑。
“十二年前,沈硯大人救過我兒子的命。”他說,“我兒子當時在錦衣衛當差,得罪了上司,被誣陷通敵。是沈大人冒險查清真相,保住了他的命。這份情,我得還。”
他頓了頓。
“姑娘,沈大人是個好人。他賣名單,不是爲錢,是爲了救人。可惜,他失敗了。現在沈公子又……唉,他們沈家,怎麼總是碰上這種事。”
沐依安沒說話。
她換上了夜行衣,把鞭子纏好,匕首別在腰間。
“顧伯,如果我天亮前沒回來……”她頓了頓,“請告訴沈承言,地圖和血繡,在……”
“別說這種話。”顧伯打斷她,“你會回來的。沈大人當年能從‘影子’手裏逃出來,你也能。”
沐依安看了他一眼。
然後她轉身,推開門,再次沖進雨裏。
顧伯站在門口,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長長地嘆了口氣。
“沈大人……”他喃喃道,“她,和您真像。”
雨,越下越大了。
東市,福來茶樓。
茶樓已經打烊,門窗緊閉,只有二樓的一個窗戶還亮着燈。
沐依安潛伏在對面的屋頂上,身上披着一塊黑色的油布,與夜色融爲一體。
她觀察了很久。
茶樓前後門各有一個暗哨,穿着蓑衣,藏在陰影裏,幾乎看不見。
但沐依安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那是經年累月練出來的直覺。
西側的巷子確實有棵老槐樹,枝繁葉茂,樹冠伸到了茶樓的院牆上。
她等了一會兒。
雨勢稍緩。
就是現在。
她像一只貓,悄無聲息地滑下屋頂,貼着牆根,摸到巷子口。
兩個暗哨都沒動。
她深吸一口氣,縱身躍上槐樹。
樹枝很滑,但她動作輕盈,幾個起落就攀到了靠近院牆的那根粗枝上。
從樹上可以看清院內的情形。
院子不大,堆着些雜物。
正屋亮着燈,窗紙上映出兩個人影,正在說話。
沐依安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能看出其中一人穿着夜行衣,正是今晚那個奪箱黑衣人。
找到了。
她觀察牆頭。
牆頭確實插着碎瓷片,但靠槐樹的這一側,瓷片明顯少一些,像是經常被人踩踏留下的痕跡。
有暗樁。
她撿起一塊小石子,扔向院子另一側。
石子落地,發出輕微的聲響。
正屋裏的人影頓了一下,但沒出來。
牆頭上也沒有動靜。
沐依安等了三息,然後像一道影子,從樹枝上掠向牆頭。
她落腳的位置,特意選在兩片瓷片之間。
很穩。
沒有觸發機關。
她伏在牆頭,又等了一會兒。
還是沒有異常。
她這才翻身下牆,落地無聲。
院子裏的積水很深,淹沒腳踝。
她貼着牆根,挪到正屋的窗下。
屋裏傳來對話聲。
“……箱子已經送到老地方了。”是那個黑衣人的聲音,“主子說,計劃照舊,明晚子時動手。”
“內衛那邊怎麼辦?”另一個聲音問,很陌生。
“內衛今晚折了兩個人,暫時不會輕舉妄動。”黑衣人說,“但主子說了,地門開啓在即,不能再出差錯。那個沐依安,必須盡快抓到。”
“她在哪?”
“不知道。”黑衣人聲音陰沉,“但沈承言中了我的毒,活不過今晚。她一定會想辦法救他,我們可以守株待兔。”
“萬一她找到解藥……”
“解藥在我身上。”黑衣人冷笑,“除非她能從閻王手裏搶人。”
沐依安的手握緊了鞭柄。
解藥果然在他身上。
她悄悄探頭,從窗縫往裏看。
屋裏只有兩個人。
黑衣人坐在桌邊,另一個是個中年漢子,穿着茶樓掌櫃的衣裳,正在倒茶。
桌上放着一個瓷瓶,正是黑衣人從懷裏掏出來的。
解藥。
沐依安觀察屋內的布局。
門在正對窗戶的位置,從窗戶突入,會被第一時間發現。
屋頂……屋頂是瓦片,掀瓦會有聲響。
只能強攻。
她深吸一口氣,從腰間摸出三枚銅錢。
然後她起身,一腳踹開窗戶,整個人撞了進去。
銅錢同時出手,射向那個掌櫃。
掌櫃反應極快,側身躲過,反手抽出藏在桌下的刀。
但沐依安的鞭子已經到了。
鞭梢卷住黑衣人剛要去抓解藥的手腕,用力一扯。
黑衣人悶哼,手腕脫臼,解藥瓶脫手飛出。
沐依安鞭子回卷,卷住瓷瓶,拉到手中。
到手!
但就在這一瞬,掌櫃的刀已經到了她背後。
刀風凌厲。
沐依安來不及轉身,只能向前撲倒,滾到桌下。
刀劈在桌沿上,木屑紛飛。
黑衣人忍着痛,用另一只手拔出短刀,刺向沐依安。
前後夾擊。
沐依安鞭子在地上一撐,整個人從桌下滑出,撞向牆壁。
借力反彈,鞭子如靈蛇出洞,纏住掌櫃的腳踝,用力一扯。
掌櫃踉蹌倒地。
黑衣人趁機撲上,短刀直刺沐依安心口。
沐依安側身避過,鞭子回卷,纏住他的脖子。
用力。
咔嚓。
頸骨折斷。
黑衣人瞪大眼睛,軟軟倒地。
掌櫃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同伴已死,臉色大變,轉身要跑。
沐依安鞭子一揮,纏住他的脖子,也用力一扯。
又是一聲脆響。
掌櫃倒地,氣絕。
屋裏安靜下來。
只有雨聲,和沐依安粗重的呼吸聲。
她看了一眼手裏的瓷瓶。
解藥。
拿到了。
她不敢多留,收起瓷瓶,從窗戶翻出,原路返回。
上牆,下樹,穿巷。
一切順利。
直到她跑出東市,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時。
巷子口,站着一個人。
穿着青衫,戴着鬥笠。
腰間佩着麒麟玉。
但不是沐雲。
這個人更高,更瘦,鬥笠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他手裏拿着一把劍。
劍尖滴着水。
“沐姑娘。”他開口,聲音很年輕,但冷得像冰,“把解藥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