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巷子很窄，雨水從兩側屋檐傾瀉而下，在青石板路上匯成渾濁的溪流。
沐依安站在巷中，鞭子已經握在手裏，雨水順着鞭梢一滴一滴往下落。
對面的青衫人沒有動。
他只是站在那裏，鬥笠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一個瘦削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
“你是誰？”沐依安問。
“不重要。”青衫人說，“重要的是解藥。交出來，你可以走。”
“如果我不交呢？”
“那就死。”
話音未落，青衫人動了。
他的劍快得不可思議。
沐依安只看見一道青光閃過，劍尖已經到了她咽喉前三寸。
她急退，鞭子揮出，纏向對方手腕。
但青衫人的劍忽然一折，避開鞭子，刺向她握解藥的左手。
沐依安左手急縮，解藥瓶險之又險地避過劍鋒。
但劍勢未停，順勢上挑，削向她面門。
她仰頭避過，鞭子回卷，抽向對方腰間。
青衫人側身，劍鋒下壓，切向鞭身。
叮！
劍鞭相擊，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沐依安的鞭子是玄鐵所制，尋常刀劍難傷。
但青衫人的劍顯然也不是凡品，硬碰之下，兩人各退一步。
雨更大了。
雨水模糊了視線，也掩蓋了聲音。
兩人在巷中對峙，誰都沒有再貿然出手。
沐依安在快速評估。
這個人的劍法，比她見過的任何敵人都要高。
不是內衛那種剛猛的路子，也不是“影子”那種詭譎的風格。
他的劍法，很正。
正得像官家的路子。
“你是錦衣衛？”她忽然問。
青衫人沉默了片刻。
“曾經是。”
“現在呢？”
“現在是取你命的人。”
他再次出手。
這次更快，更狠。
劍光如雨，密密麻麻罩向沐依安全身要害。
沐依安鞭子舞得密不透風，但對方的劍總能找到縫隙。
三招之內，她左肩、右腿各中一劍，雖不深，但血已染紅衣襟。
不能硬拼。
她邊戰邊退，往巷子深處撤。
青衫人緊追不舍。
轉過一個彎，前方是死路。
一堵高牆，牆下堆着些破舊的木箱。
沐依安退到牆邊，已無路可退。
青衫人緩步逼近，劍尖滴着血水和雨水。
“最後問一次。”他說，“解藥，交不交？”
沐依安咬緊牙關。
解藥在她左手，緊緊攥着。
右手握着鞭子，但鞭子在這種狹窄空間裏施展不開。
絕境。
但她忽然笑了。
“你想要解藥？”她說，“好啊，給你。”
她左手一揚，解藥瓶脫手飛出。
卻不是扔向青衫人，而是扔向牆頭。
青衫人眼神一凝，縱身去接。
就在他躍起的瞬間，沐依安的鞭子動了。
不是抽，也不是纏。
是刺。
鞭梢彈出一截三寸長的細刃，直刺青衫人後心。
這是母親改過的殺招，她從未在外人面前用過。
青衫人人在半空，無法轉身，只能反手一劍格擋。
叮！
劍刃與鞭梢細刃相擊，爆出一點火星。
解藥瓶落在牆頭，滾了兩下，卡在瓦縫裏。
青衫人落地，回頭看向沐依安，眼神裏第一次有了情緒。
是驚訝。
“沐清風的‘袖裏針’。”他說，“你果然是他女兒。”
“你知道我父親？”
“知道。”青衫人說，“三年前，是我送他上路的。”
沐依安的心髒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是你……”
“是我。”青衫人摘下鬥笠。
雨水沖刷着他的臉。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不過二十三四歲。
眉眼清俊，但眼神冷得像冬天的湖面，沒有任何溫度。
他的額頭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從眉骨延伸到發際。
“我叫陸離。”他說，“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兼‘影子’第三隊統領。”
沐依安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
是憤怒。
“你殺了我父親……”
“不完全是。”陸離說，“我只是執行命令。下令的人，是戴碧玉麒麟扳指的那位。”
碧玉麒麟扳指。
“影子”的首領。
“他是誰？”沐依安問。
“我不知道。”陸離搖頭，“‘影子’的規矩，下級永遠不知道上級的真實身份。我只知道，他住在宮裏，權柄極大。”
他頓了頓。
“沐姑娘，把解藥給我。我不想殺你，至少現在不想。”
“爲什麼？”
“因爲你是‘聖血’。”陸離說，“地門開啓需要你的血。在你流血之前，你不能死。”
沐依安冷笑。
“所以你現在不殺我，是爲了以後放我的血？”
“是。”陸離坦然承認，“但至少你能多活幾天。如果不交解藥，你現在就得死。”
他抬起劍。
劍尖指着沐依安的咽喉。
“選吧。”
雨聲譁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沐依安看了一眼牆頭的解藥瓶。
還有兩個時辰。
沈承言等不起。
她深吸一口氣。
“我可以把解藥給你。”她說，“但你要回答我三個問題。”
陸離挑眉。
“說。”
“第一，地門後面到底是什麼？”
陸離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說，“沒有人知道。進去的人，從來沒有出來過。”
“那你爲什麼還要開地門？”
“因爲命令。”陸離說，“主子要開，我就必須開。至於門後是什麼，不重要。”
沐依安盯着他。
“第二個問題。我父親死前說了什麼？”
陸離的眼神波動了一下。
“他說……”他緩緩開口，“‘告訴依安，不要查下去。地門之後，是地獄。’”
沐依安的喉嚨發緊。
“還有呢？”
“還有……”陸離頓了頓，“‘如果她一定要查，就去西域。答案在沙漠裏。’”
西域。
母親來的地方。
血竭和離魂草的產地。
“第三個問題。”沐依安說，“沈雲舒，還活着嗎？”
陸離的眉頭皺起。
“沈雲舒？”
“沈硯的女兒，十二年前被拐走的那個‘陰時女’。”
陸離想了想，搖頭。
“我不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我還沒進‘影子’。但我聽說，那批七個女孩，都還活着。被關在某個地方。”
“地門後面？”
“可能。”陸離說，“也可能在別處。”
他看了一眼天色。
“問完了嗎？”
沐依安點頭。
“問完了。”
“那解藥……”
“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