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塞納河畔的雨絲漸漸轉密,不再是輕柔的飄灑,而是裹挾着巴黎深秋特有的、能滲透骨髓的寒意。我離開橋欄,冰冷的雨水順着脖頸滑進衣領,激得皮膚一陣戰栗。風卷起地上的枯葉,貼着溼漉漉的石板路面打旋,發出沙沙的輕響,爲這夜色更添了幾分蕭瑟。

陌生號碼,神秘邀約,關於博格體育的“真實意圖和底牌”。這就像黑暗中忽然亮起的一點磷火,透着誘人的光亮,卻更可能引向未知的陷阱或深淵。

我沿着河岸走了一段,大腦飛速運轉,分析着各種可能性。皮埃爾·杜邦?可能性不大,他更樂於隔岸觀火,看我碰壁,而非主動提供幫助。方家內部其他人的試探?也許,但用這種方式,風險太高,收益卻模糊不清。最有可能的是,這是博格體育那邊,或是與之相關的某個勢力,設下的一個局。目的可能是探我的底,也可能是利用我向方家傳遞某種虛假信息,甚至……醞釀着更險惡的圖謀。

但正如在橋上所想,這是我枯坐公寓、對着冰冷文件束手無策之外,唯一出現的、可能撬動僵局的縫隙。放棄它,就意味着默認失敗,接受被方家徹底邊緣化甚至拋棄的命運。

瑪黑區。薔薇街23號。地下室酒吧。“灰雀”。

這些詞在腦海裏盤旋,帶着一種屬於地下世界的、不祥的韻律。

我沒有直接回公寓,而是拐進路邊一家不起眼的運動用品店,買了一件深灰色的連帽運動衫和一雙輕便的跑鞋。換下身上略顯正式、早已被雨水浸透的外套和皮鞋,動作利落得像是某種本能被瞬間喚醒。付錢時,店員抬眼看了看我溼漉漉的頭發和沉靜的臉色,沒多問什麼,迅速找了零。

回到公寓,時間尚早。我強迫自己吃了幾片面包,喝掉半瓶水。然後,將公寓裏所有可能暴露身份、或含有方家核心信息的文件資料,仔細檢查後鎖進了行李箱最深處。皮埃爾給的那些商業文件也一並收好。身上只帶了必要的現金、一部不記名的廉價備用手機——出發前在機場隨手買的、公寓鑰匙,以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枚方家家徽造型的金屬袖扣,從換下的襯衫上取下,放進了運動衫內側一個帶有暗扣的小口袋裏。它沒什麼實際用處,甚至可能帶來危險,但……或許在某個時刻,它能證明我是誰,或者,我曾是誰。

窗外,天色徹底黑透。雨沒有停歇的跡象,反而下得更急了,噼裏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像是在催促着什麼。公寓裏寂靜無聲,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空曠的房間裏清晰回蕩。

八點三十分。我穿上新買的運動衫,拉上兜帽,對着浴室鏡子看了一眼。鏡中的人影模糊不清,兜帽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眼神平靜,深處卻藏着一絲銳利的光,像潛伏在暗處的獸,正蓄勢待發。

這不是去參加商業談判的方家長子。這是一個準備潛入夜色、直面未知的……我自己。

九點零一刻,我離開了公寓。雨夜的巴黎街頭,行人稀少,車輛疾馳而過,輪胎劃過溼亮的路面,濺起一片片細碎的水光。我沒有叫車,按照手機地圖的指引,快步走向瑪黑區。運動鞋踩在積水的路面上,發出輕微的噗嗤聲。兜帽邊緣很快被雨水浸溼,沉甸甸地壓在額前。

瑪黑區是巴黎歷史悠久的老街區,窄巷縱橫交錯,夜晚的氛圍與白天的旅遊喧囂截然不同。路燈的光線昏暗朦朧,一些色彩斑駁的塗鴉在溼漉漉的牆壁上顯得光怪陸離。偶爾有穿着奇裝異服的年輕人聚在屋檐下抽煙,投來懶散或警惕的一瞥。空氣裏彌漫着雨水、煙草和隱約的黴味混合的氣息,帶着幾分頹靡。

薔薇街比預想的還要僻靜。23號是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五層老式公寓樓,外牆的石材被雨水染成深褐色,入口處的鐵門緊閉,旁邊是一排鏽跡斑斑的信箱。沒有招牌,沒有燈光指示,完全看不出任何酒吧的痕跡,像一棟被人遺忘的建築。

我站在街對面建築物的陰影裏,觀察了幾分鍾。雨幕模糊了視線,街道上沒有人進出那扇鐵門,只有雨滴順着鐵門的欄杆緩緩滑落。整條街都沉浸在一種詭異的安靜裏,只有雨聲潺潺,敲打着耳膜。

時間指向九點整。

沒有退路了。

我拉低兜帽,快步穿過街道,來到23號門前。鐵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雨夜裏格外刺耳。門後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樓梯,光線昏暗,只有牆角幾盞瓦數極低的老式壁燈,散發着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溼滑的石階。一股混合着陳舊木頭、灰塵、劣質酒精和隱約黴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直沖鼻腔。

樓梯很深。腳步聲在封閉的空間裏回蕩,被石壁吸收又反彈,顯得有些空洞。我放輕腳步,但並未刻意隱藏,只是保持均勻的速度向下,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當當。

大約下了三層樓的高度,樓梯盡頭出現了一扇厚重的、包裹着破舊皮革的木門。門楣上方,釘着一個很小的、不起眼的金屬牌,上面蝕刻着一只抽象的鳥形圖案,或許就是“灰雀”的標記。門縫裏透出極其微弱的光線,還有隱約的、被門板阻隔後的音樂聲,是一種低沉的、節奏怪異的電子音。

沒有門鈴,也沒有窺視孔。

我抬起手,在厚重的木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敲擊聲被柔軟的皮革吸收了大半,顯得悶悶的,像是敲在人的心髒上。

等待。只有門後那隱約的音樂在持續,像某種生物的低聲嗡鳴,攪動着空氣裏的不安。

大約過了十幾秒,門向內無聲地打開了一道縫隙。一張臉出現在門後,是個剃着光頭、脖子上爬滿紋身的壯碩白人男子,眼神銳利如鷹,上下打量着我,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他堵在門口,高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所有光線,沒有說話。

“我找‘灰雀’。”我用英語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光頭男人又看了我兩秒,目光在我被兜帽遮住的臉和普通的運動衫上停留片刻,似乎沒發現什麼異常,然後微微側身,讓出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通道。

我走進去。

門在身後悄無聲息地關上,隔絕了樓梯間的昏暗和溼氣,也隔絕了外面的雨聲。

門內的世界,與門外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

空間比預想的要大,是一個改造過的、挑高很高的地下室。光線極其昏暗,主要光源來自吧台後方酒架上一些發出幽藍或暗紅色光芒的燈帶,以及散落在各處小圓桌上的蠟燭。燭光搖曳不定,在粗糙的磚牆和低矮的拱形天花板上投下晃動扭曲的影子,勾勒出一個個模糊的輪廓。空氣裏彌漫着濃烈的煙味——不僅是煙草,還有些別的、難以分辨的氣味、酒精、汗液,以及一種躁動不安的能量,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頭。

音樂聲在這裏變得清晰,是那種工業感很強、鼓點沉重的電子樂,音量不大,卻像敲在人的耳膜上,帶着一種壓抑的節奏。客人不多,分散在角落的卡座或吧台邊,大多衣着低調甚至怪異,要麼低聲交談,要麼只是沉默地喝酒。我進去時,有幾道目光掃過來,帶着審視,又很快移開,顯然對這種陌生面孔的闖入並不十分意外,但也絕談不上歡迎。

光頭男人引着我,穿過不算寬敞的走道,走向最裏面一個更加昏暗的角落。那裏有一個用深色簾幕半隔開的小隔間,像是一個獨立的小天地。

簾幕被掀開,裏面是一張老舊的小圓桌,兩把高背椅。其中一把椅子上,已經坐着一個人。

光線太暗,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能看出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深色的夾克,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間夾着一支燃燒的香煙,紅色的煙頭在昏暗中明明滅滅,像一雙窺視的眼睛。

“灰雀?”我在桌邊停下腳步,語氣帶着一絲確認。

“坐。”對方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種奇怪的、難以分辨具體地域的口音,英語流利但用詞簡略,透着一股幹練。他抬了抬夾着煙的手,示意我對面的椅子。

我拉開椅子坐下,沒有脫下兜帽,只是將帽檐往後稍微推了推,讓光線能稍微照到我的臉,同時也能更清楚地觀察對方。

他大約四十多歲,面容普通得扔進人堆就找不出來,屬於那種最容易被忽略的長相。臉色有些蒼白,眼袋很重,像是長期熬夜,眼神卻異常清醒和銳利,像經驗豐富的獵手,能輕易看穿人心。他也在打量我,目光像冰冷的探針,一寸寸掃過我的臉,帶着審視和評估。

“短信是你發的?”我沒有繞彎子,直接切入主題。

“關於博格體育。”灰雀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在昏暗中盤旋上升,很快消散不見,“你想知道什麼?”

“底牌。意圖。還有,爲什麼找上我?”我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手指輕輕點着冰冷的木頭桌面,發出輕微的叩擊聲。

灰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什麼笑意的笑容,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博格體育想要的,不止是那家半死不活的法國公司。他們看中的,是通過這次收購,打通進入亞洲,特別是中國市場的一條捷徑。你們方家,是他們計劃裏最大的絆腳石,也是……最有價值的跳板。”

“跳板?”我挑了挑眉,捕捉到了關鍵詞。

“幹掉對手,或者,吞掉對手的資源。”灰雀彈了彈煙灰,煙灰落在桌面上,很快積成一小堆,“他們私下接觸過工會那幫老家夥,承諾的條件比你們優厚得多,而且,他們手裏攥着那家公司前兩任財務總監的一些……不太合規的操作記錄。必要的時候,可以把這些東西放出來,讓收購價跌到谷底,或者,直接讓交易徹底黃掉,他們再以救世主的姿態低價接盤。”

我的瞳孔微微收縮。財務黑料?這確實是方家前期盡職調查中可能忽略的致命弱點。如果屬實,不僅這場並購案會徹底泡湯,方家還可能因爲關聯交易惹上一身腥,聲譽受損。

“你怎麼知道這些?”我盯着他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些什麼。

灰雀又笑了,這次的笑容裏帶着點嘲弄。“我有我的渠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消息是不能用錢買的。價格,是信息的一部分。”

“你要什麼?”我直接問道,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錢。歐元。現金。”他報了一個數字,不算天文數字,但對於一條信息來說,絕對算得上不菲。“先付一半,我告訴你證據在哪裏,怎麼拿到。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

很直接,也很符合這種灰色地帶的交易邏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互不拖欠。

“我憑什麼相信你?”我聲音更冷了些,“這可能是博格體育讓你放出的假消息,引我們上鉤,或者浪費我們的時間和資源。”

灰雀將煙頭按滅在桌上的金屬煙灰缸裏,發出輕微的滋啦聲。“你可以不信。那就繼續去和那些工會老頭子扯皮,看着博格體育一點一點把盤子端走。三個月後,兩手空空地回方家,接受你父親的懲罰。”他頓了頓,身體也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上了一絲古怪的意味,“我知道你,方凌。方家被扔過來處理爛攤子的太子爺。你現在需要的不是體面,是一個突破口。而我,有你需要的鑰匙。風險當然有,但做什麼事沒風險?”

他的話精準地戳中了我的要害。我沉默着,大腦飛速權衡利弊。信息如果是真的,價值巨大,足以扭轉頹勢;但如果是陷阱,等待我的可能是更深的泥沼。

“證據是什麼?在哪裏?”我追問細節,試圖判斷他的話的真假。

“一半定金。”灰雀寸步不讓,態度強硬,“看到錢,給你一個名字,一個地址。剩下的,拿到東西你自己判斷。”

空氣凝滯了幾秒。音樂在背景裏低沉地轟鳴,隔壁卡座傳來壓抑的笑聲,像是某種嘲諷。

“我需要時間籌錢。”我最終說道。這個數額的現金,我需要通過一些非常規渠道籌集,而且必須做得滴水不漏,不能讓皮埃爾或方家的其他人察覺。

“二十四小時。”灰雀靠回椅背,重新點燃一支煙,紅色的光點在黑暗中閃爍,“還是這裏,這個時間。過時不候。另外,提醒你一句,小方先生。”他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博格體育在巴黎的人,不止在談判桌上。他們也不喜歡有人多管閒事。走路,看着點身後。”

這是警告,也可能是一種變相的證實——他確實知道些內情,並且,博格體育的手段可能並不幹淨,不止會在商業上動手腳。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明天見。”

他沒有回應,只是在一片升騰的煙霧中,用那雙清醒得過分的眼睛,靜靜地看着我轉身離開。

走出隔間,穿過昏暗的酒吧,那個光頭男人依舊守在門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漠然地看着我推門出去,重新沒入向下延伸的樓梯黑暗之中。

直到走出23號那扇鐵門,重新站在薔薇街冰冷的雨夜裏,我才緩緩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濁氣。雨水打在臉上,帶來真實的冰冷觸感,驅散了一些地下室裏渾濁空氣帶來的窒息感。

交易達成了,以一種危險的方式。

二十四小時。籌錢。然後,去拿那個可能是鑰匙、也可能是炸彈的“證據”。

灰雀最後那句“看着點身後”,像一根冰冷的針,輕輕刺在我的脊背上,帶來一陣寒意。

我拉緊兜帽,迅速掃視了一眼寂靜的街道。雨幕重重,能見度極低,看不清遠處的景象。沒有明顯異常的人影或車輛。

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隱隱約約,似有似無,像一條毒蛇,潛伏在黑暗裏。

我沒有立刻朝公寓方向走,而是拐進了另一條更窄、燈光更暗的小巷。腳步加快,但節奏不亂,耳朵警惕地捕捉着身後的一切聲響——雨聲,遠處隱約的車聲,還有……似乎有那麼一兩聲,不太協調的、被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某個拐角後響起,又很快消失在雨幕裏。

心髒在胸腔裏沉穩地跳動着,不是因爲恐懼,而是一種久違的、面對挑戰時的警覺和亢奮。身體微微繃緊,元武道訓練形成的本能開始蘇醒,評估着周圍的環境,規劃着可能的逃生路線和應對策略。

這不是鬆柏道館的訓練場,也不是世青賽的賽場。沒有規則,沒有裁判,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和危險。

這是巴黎雨夜的暗巷,規則模糊,危險真實。

我深吸了一口潮溼冰冷的空氣,腳步未停,身影很快融入了更深沉的黑暗與雨幕之中。

第一步,已經邁出。接下來,每一步,都需要更謹慎,也更堅決。

夜色,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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