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裹挾着腐敗草木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鑽進蕭雲傾單薄的舊衣。巡夜家丁的腳步聲和燈籠光柱,如同無形的絞索,在她身後步步緊逼!
懷中的紫背天葵和半邊蓮,帶着夜露的沁涼和泥土的微腥,此刻卻成了滾燙的烙鐵,提醒着她絕境中抓到的唯一生機。不能被發現!絕不能!
她幾乎是憑着本能,猛地撲向身旁一叢更爲茂密、纏繞着枯藤的刺棘叢!尖銳的刺毫不留情地劃破手臂和臉頰,帶來細密的、火辣辣的痛感。她死死咬住下唇,將痛呼死死封在喉嚨裏,身體蜷縮到極致,緊緊貼着冰冷潮溼的地面,連呼吸都屏住。
“沙沙…沙沙…”
腳步聲越來越近,枯草被踩踏的聲音清晰可聞。
“頭兒,這鬼地方真邪性,大晚上的,連個鬼影都沒有,真晦氣!”一個年輕家丁抱怨的聲音傳來。
“少廢話!府裏剛出了事,夫人嚴令加強巡查,尤其是這西邊荒廢地界!都給我打起精神,仔細點!”另一個略顯粗獷的聲音呵斥道。
燈籠昏黃的光暈掃過蕭雲傾剛才藏身的牆角,又漫無目的地晃向她藏身的刺棘叢。光線在她頭頂幾寸的地方掠過,照亮了枯藤上猙獰的倒刺。她能清晰地看到光柱裏飛舞的細小塵埃,以及自己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撞擊着肋骨,每一次跳動都牽扯着髒腑深處的隱痛,額角的冷汗混着劃傷滲出的血珠,沿着鬢角滑落。她甚至能聞到燈籠裏燈油燃燒的味道,混合着家丁身上汗漬和劣質煙草的氣息。
光柱在她藏身之處停留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蕭雲傾閉上眼睛,將感官都集中在聽覺上,感受着死亡的迫近。她甚至能想象出被拖出來時,林氏那副“痛心疾首”卻又隱含得意的嘴臉。
“行了行了,走吧!這破地方除了耗子啥也沒有!”粗獷聲音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去前面看看水井那邊!”
腳步聲終於再次響起,伴隨着家丁們含糊的抱怨,漸漸遠離,最終被濃重的夜色吞沒。
直到確認再也聽不到動靜,蕭雲傾才敢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幾乎窒息的濁氣。渾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她癱軟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帶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冷汗早已浸透了裏衣,黏膩地貼在背上,被夜風一吹,冷得刺骨。
她不敢耽擱,強撐着幾乎散架的身體,從刺棘叢中掙扎出來。顧不上查看身上新增的劃傷,緊緊護住懷中的草藥,辨認了一下方向,如同驚弓之鳥般,憑借着殘存的意志力,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聽雨軒的方向潛行。
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雙腿像灌了鉛,視線陣陣發黑。來時覺得不算太遠的路程,此刻變得無比漫長。她幾乎是手腳並用,避開可能的光亮和人聲,終於摸到了聽雨軒那扇熟悉的、破敗的後門。
沈嬤嬤早已在門內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聽到極其輕微的叩門暗號,幾乎是立刻拉開了門栓。
“小姐!”沈嬤嬤的聲音帶着哭腔和極度的恐慌,一把將幾乎虛脫的蕭雲傾扶了進來,迅速關緊門,插上門栓。
借着門縫透入的微光,看到蕭雲傾慘白如紙的臉頰上縱橫交錯的劃痕、被露水打溼凌亂的頭發,以及那身沾滿泥污草屑、多處被刮破的舊衣,沈嬤嬤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老天爺啊…您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快,快坐下!”
蕭雲傾被沈嬤嬤攙扶着坐到唯一一張還算完好的破凳子上,劇烈地喘息着,好一會兒才緩過一口氣。她顧不上自己,第一件事就是將懷裏那捧沾着夜露、散發着奇異清香的草藥小心地放在桌上。
“嬤嬤…水…幹淨的布…”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着劫後餘生的虛弱。
沈嬤嬤連忙端來半盆清水,又找出幾塊洗得發白但幹淨的舊布。蕭雲傾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開始處理這得來不易的救命藥材。
她先仔細地挑揀出混雜在其中的雜草和枯葉,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對待稀世珍寶。然後取過幹淨的布,沾溼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紫背天葵和半邊蓮葉片上的泥污和露水。她的指尖因爲寒冷和虛弱而微微顫抖,但動作卻異常穩定,每一片葉子都被她擦拭得青翠欲滴,脈絡清晰。
“小姐,讓老奴來吧,您歇着…”沈嬤嬤心疼地想要接手。
“不,嬤嬤,這藥性火候,差之毫厘便謬以千裏,我必須親自來。”蕭雲傾搖搖頭,語氣不容置疑。她前世在實驗室裏處理過無數精密的藥劑,早已將嚴謹刻進了骨子裏。她將擦拭幹淨的草藥攤開在另一塊幹淨的布上,置於通風處稍稍瀝幹表面的水汽。
接着,她拿起那根曾經用來施針、此刻被當作藥杵的沉重木簪——那是沈嬤嬤在庫房角落翻找出來的唯一一件趁手工具。她將一小部分紫背天葵的葉片和嫩莖放入一個粗糙的陶碗中,開始用力地研磨。
“篤…篤…篤…”
木簪與陶碗內壁碰撞,發出沉悶而規律的聲響,在寂靜的聽雨軒內回蕩。昏黃的燭火在跳躍,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也映照着陶碗中漸漸被搗爛、滲出深紫色汁液的草藥。
空氣中開始彌漫開一種奇特的藥香,微辛,帶着一絲清涼,又夾雜着草木特有的苦澀,沖淡了房間裏的黴味和藥渣的腐朽氣息。沈嬤嬤在一旁緊張地看着,大氣不敢出,只覺得小姐此刻的神情,帶着一種近乎神聖的肅穆,仿佛不是在搗藥,而是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
蕭雲傾的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手臂的酸痛和髒腑的隱痛不斷襲來,但她仿佛感覺不到,心神都凝聚在眼前的陶碗裏。她時而停下,用指尖沾起一點搗爛的藥泥,在指腹間細細揉搓,感受着纖維的粗細和藥汁的粘稠度,時而湊近鼻端,仔細分辨着藥香的變化。
研磨紫背天葵的過程極其耗費體力。汗水順着她的額角滑落,滴入陶碗中,她恍若未覺。研磨得足夠細爛後,她又取過半邊蓮,重復同樣的過程。半邊蓮的莖葉更加柔韌,搗爛起來更費力,那股清涼的藥香也更加濃鬱。
汗水浸溼了她的鬢角,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粗糙的陶碗邊緣,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手臂的酸痛感越來越強烈,每一次舉起沉重的木簪都像是舉着千斤巨石。髒腑深處的隱痛也因持續的用力而加劇,如同鈍刀在緩慢地割鋸。眼前陣陣發黑,燭火的光暈在她視線裏模糊成一片搖晃的光斑。
但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求生的意志如同不滅的火焰,支撐着她疲憊不堪的身體。她不能倒下!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終於,兩種藥草都搗成了細膩的糊狀。蕭雲傾將紫背天葵的藥泥和半邊蓮的藥泥混合在一起,又加入了一小撮之前留下的甘草粉末——這是爲了調和藥性,避免過於寒涼傷及本就虛弱的脾胃。
混合均勻後,她取過之前沈嬤嬤包點心剩下的幾片幹淨的桑皮紙,用小木片仔細地將藥泥刮取出來,分成若幹份,然後熟練地搓成一顆顆龍眼核大小的深紫色藥丸。
就在她搓完最後一顆藥丸,將其小心翼翼地放在桑皮紙上,準備暫時收好時——
異變陡生!
一股強烈的眩暈毫無征兆地襲來,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後腦!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旋轉,燭火的光暈猛地膨脹、炸開,化作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蒙蒙霧氣!她的意識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一拽,脫離了沉重的身體,墜入那片混沌的灰霧之中!
這是什麼地方?!
蕭雲傾的“意識體”震驚地懸浮在這片奇異的灰霧空間裏。空間不大,大約只有一立方米左右,四周是流動翻滾、無法看透的灰霧邊界。空間內部空空蕩蕩,一片死寂,感受不到時間流逝的氣息,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弱恒定的涼意。
她下意識地“想”到了剛剛搓好的那幾顆解毒丸。念頭剛起,那幾顆放在桑皮紙上的藥丸竟憑空從她眼前的現實消失了!下一瞬,它們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片灰蒙蒙的空間正中央,靜靜地懸浮着!
蕭雲傾的意識劇烈波動起來!金手指?!這是…傳說中的空間?!
她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嚐試着集中精神,“想”着要取出一顆藥丸。念頭一動,一顆深紫色的藥丸瞬間出現在她現實世界的手中!藥丸入手微涼,散發着熟悉的藥香,沒有變化!
保鮮功能!這個空間有微弱的保鮮功能!而且似乎能通過意念存取物品!
巨大的驚喜瞬間沖垮了疲憊和眩暈!這簡直是雪中送炭!有了這個空間,她就能安全地存放這些救命的藥丸,甚至以後找到更珍貴的藥材也不用擔心保存問題!
然而,巨大的精神消耗也隨之而來。僅僅是這短暫的意識和空間,就讓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空虛和劇痛,仿佛整個大腦都被掏空了!現實中的身體猛地一晃,眼前徹底一黑,手中的藥丸差點掉落。
“小姐!”沈嬤嬤的驚呼在耳邊炸響,帶着無邊的恐慌。
蕭雲傾猛地回神,意識瞬間從灰霧空間被拉回沉重的軀殼。她只覺得天旋地轉,頭痛欲裂,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小姐!您怎麼了?別嚇老奴啊!”沈嬤嬤慌忙撲過來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觸手一片冰涼溼黏的冷汗。
蕭雲傾靠在沈嬤嬤溫暖的懷裏,大口喘息着,眼前金星亂冒,過了好一會兒,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才緩緩褪去。她虛弱地抬起手,緊緊攥着那顆失而復得的藥丸,聲音低啞卻帶着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和警惕:“沒…沒事…嬤嬤…扶我…上床…藥…藥成了…”
沈嬤嬤看着小姐蒼白臉上那抹奇異的潮紅和眼中的亮光,又驚又怕,不敢多問,連忙將她扶到床上躺下,蓋上唯一的薄被。
蕭雲傾疲憊地閉上眼睛,將那顆藥丸緊緊握在手心。空間…這個秘密太過驚世駭俗,絕不能泄露!在徹底弄清楚它的功能和限制、以及擁有自保能力之前,連沈嬤嬤也不能告訴!否則,懷璧其罪,只會招來更大的禍患!
她摸索着,將裝着剩餘藥丸的桑皮紙包小心地推到床鋪最裏側、靠牆的縫隙裏藏好。做完這,精神和身體的雙重透支徹底將她淹沒,她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昏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