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最後一銀入,宇文軒猛地繃緊了脊背,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溼了鬢角。那盤踞在他經脈中的熾熱毒素,仿佛被驚動的凶獸,開始瘋狂沖撞。
林曉月指尖穩穩捻動着銀針,感受着下方氣血的洶涌澎湃。她不敢有絲毫分心,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對位的精準控制和藥力的引導上。
時間一點點流逝,宇文軒身體的顫抖逐漸平息,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脫的平靜。那折磨他多年的、如同置身煉獄的灼痛,竟真的如水般退去,雖然並未完全消失,卻已降至他可以忍受的範圍。
他緩緩呼出一口帶着藥味的濁氣,一直緊握成拳的手,終於鬆開了幾分。
林曉月見狀,開始逐一收回銀針。她的動作依舊穩定,只是指尖帶着細微的顫抖,額前的碎發已被汗水黏住。這次行針,耗費了她極大的心力。
當最後一銀針離開位,她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連忙扶住桌沿才站穩。
宇文軒坐起身,默默拉過外袍披上,遮住了背上的傷痕與那詭異的圖騰。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閉上眼,仔細感受着體內久違的、近乎奢侈的輕鬆感。
半晌,他睜開眼,墨色的瞳孔深處,翻涌着復雜難辨的情緒,最終沉澱爲一種深沉的審視,落在林曉月疲憊卻依舊清亮的眼眸上。
“感覺如何?”林曉月聲音帶着一絲沙啞,率先打破了沉默。
“死不了。”宇文軒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些許之前的冰冷刺骨。他目光掃過桌上那碗已經空了的藥碗,“你的醫術,從何而來?”
來了。林曉月心中早有準備。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緒,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氣:“久病成醫,加上……看過幾本雜書。”
這個借口拙劣得連她自己都不信。
宇文軒果然嗤笑一聲,卻沒有追問到底。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完美的答案,而是一個能控制得住、能爲他所用的“醫者”。眼前的女人身上謎團重重,但她的能力,確實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三後,繼續。”他下了結論,算是認可了這次治療,並將延續下去。
林曉月心中微定,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宇文軒話鋒陡然一轉,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治好本王的毒,你要的自由和平安,本王給你。但在這之前,安分待在聽雪苑。不該碰的別碰,不該問的別問。”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身體,直抵她藏在意識深處的實驗室秘密。
“尤其是……”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着某種深意,“本王身上的任何印記,與你無關,與你解毒之事,更無半分系。忘掉它。”
林曉月心頭凜然。他果然察覺到了她當時那一瞬間的注意力偏移。那個圖騰,果然是他的禁忌。
“妾身明白。”她從善如流地應下。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這個道理她懂。
宇文軒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轉動輪椅,向門外行去。
就在宇文軒的輪椅即將消失在門外夜色中時,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伴隨着女子尖利的哭訴聲,由遠及近。
“王爺!王爺您要爲妾身做主啊!”
是柳如煙!
她發髻微亂,眼圈通紅,在丫鬟嬤嬤的簇擁下,跌跌撞撞地撲到院門口,恰好攔住了宇文軒的去路。她手中還捧着一株已經完全枯萎發黑的墨菊,哭得梨花帶雨。
“王爺!不知是哪個天的黑心肝,竟用毒毀了妾身精心培育的墨菊!這墨菊是妾身準備在您壽辰時……”她泣不成聲,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狠狠剜向屋內的林曉月,“府中近並無外人,定是有人嫉恨妾身,暗中下此毒手!求王爺明察!”
這一出“苦肉計”來得又快又狠,直接將矛頭指向了目前與柳如煙矛盾最尖銳、且剛剛展露了“用毒”能力的林曉月。
夏竹在屋內嚇得臉色慘白,緊張地抓住林曉月的衣袖。
林曉月心頭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她看向停在院門口的宇文軒,想知道他會如何應對。
宇文軒的目光淡漠地掃過柳如煙手中那株枯萎的墨菊,又掠過她哭得淒慘的臉,最後,落回聽雪苑內,林曉月平靜無波的臉上。
院內院外,一片死寂。只有柳如煙低低的啜泣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宇文軒身上。
他蒼白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輪椅扶手,發出沉悶的輕響,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一株花而已,也值得你如此失態?”
柳如煙的哭聲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宇文軒。
“府中之事,既交由你打理,便自行處理。”宇文軒的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若無真憑實據,便攀誣王妃……柳側妃,你的規矩呢?”
柳如煙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血色盡褪。王爺他……他竟然偏袒那個賤人!
“王爺,妾身……”她還想辯解。
“夠了。”宇文軒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夜深了,都退下。”
他不再看任何人,影一無聲地推動輪椅,徑直離去,留下柳如煙僵在原地,捧着那株枯菊,渾身冰冷。
林曉月站在門內,看着這一幕,心中並無多少喜悅,反而更加沉重。
宇文軒的偏袒,並非出於信任,而是因爲她此刻獨一無二的“價值”。他是在警告柳如煙,也是在提醒她——她的生死榮辱,皆系於他一身。
她抬手,輕輕按了按依舊有些發悶的口,那是剛才行針時過度耗費心神所致。目光卻不經意間,再次掃過輪椅離去的地面。
月光下,輪椅碾過的塵土間,似乎遺落了一小片深色的、材質特殊的碎布,邊緣隱約能看到一絲熟悉的圖騰紋樣。
不是來自宇文軒的衣袍。
林曉月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碎布,似乎……是屬於推着輪椅的,影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