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隊部背着沉甸甸、卻只夠勉強果腹的三十斤糧食回到知青點，五人心裏都沉甸甸的。白山屯的貧瘠和生存的嚴峻，不再是聽說，而是化作了肩上實實在在的重量。
然而，剛走進知青點院子，一股混合着玉米清香和土豆味道的熱氣便撲面而來。老知青們已經做好了晚飯。
負責人董建推了推眼鏡，笑着對他們說：“回來了？正好，開飯。按咱們知青點的老規矩，新夥伴來的第一頓，我們老知青請。飯菜簡單，別嫌棄，將就着吃點，暖和暖和身子。”
新知青們都愣住了。他們剛見識了這裏的糧食金貴，深知這“請客”背後意味着老知青們要從自己本就不寬裕的口糧裏勻出一份。林曉月心裏一熱，率先開口：“董大哥，各位哥哥姐姐，這……這怎麼好意思，太謝謝你們了！”
“是啊，太感謝了！”陳建邦、羅永旺和王桂芳也連忙道謝。林曉陽雖沒多說，但眼中也滿是感激。
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讓他們初來乍到的惶惑不安消散了不少。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快步回到暫時放置行李的宿舍，打開各自的包裹。
林曉陽和林曉月對視一眼，從包裹深處摸出了一個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肉罐頭。這是孫母硬塞給她們的“硬貨”，一直沒舍得吃。
陳建邦拿出了一油亮亮的紅香腸。
海省來的羅永旺貢獻了一小罐自家曬的蝦醬，聞着就鮮。
川省娃娃臉王桂芳則掏出了一瓶紅彤彤的辣椒醬，看着就開胃。
當他們把這些東西拿到飯廳時，老知青們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王招娣，就是那個說話脆的短發女知青，立刻笑着接過了肉罐頭和紅香腸：“哎呦，這可是好東西！”她手腳麻利地拿到廚房，不一會兒端出來兩個盤子，裏面的肉罐頭和香腸都切得極薄，均勻地鋪在盤底，確保每人都能分到兩片。剩下的半罐肉和半香腸，她仔細地包好，遞還給林曉陽和陳建邦。
“羅同志，王同志，你們的醬我們也倒一半出來嚐嚐鮮，剩下的你們收好。”王招娣說着，同樣處理了蝦醬和辣椒醬。
她看着幾個新知青，語氣真誠：“你們的東西在鄉下太金貴了，我們也好久沒沾葷腥了，今天算是借你們的光打牙祭。不過不能占你們便宜，這些就夠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留着，剛來肯定不適應，等活累了的時候加點餐，比什麼都強。”
董建也點頭贊同：“王知青說得對，咱們知青點講究公平往來。你們拿出來的這些，足夠抵我們這頓飯的糧食還有富餘。剩下的自己收好。”
這時，王桂芳小聲對董建說：“董大哥，我看你也是川省的，這辣椒醬你嚐嚐，是我媽做的，可香了！這邊辣椒沒有這麼夠味的。”
董建聞言，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真的？那我可要好好嚐嚐！我自留地裏種了些辣椒，秋天收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做點辣椒醬？材料我出，做完了分你一半！他們幾個都不太能吃辣，可憋壞我了！”他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旁邊的鄧紅梅也感興趣地湊過來：“桂芳妹子，到時候能教教我嗎？我也想做點，冬天留着下飯，去年冬天光是土豆白菜，吃得人嘴裏能淡出鳥來。”
這話一下子打開了老知青們的話匣子，紛紛訴說起去年冬天物資匱乏、缺乏儲備的慘狀——不會醃鹹菜，不認識山野菜和蘑菇，整個冬天幾乎全靠隊裏分的那麼點土豆白菜硬熬，過得尤其辛苦。
王桂芳被氣氛感染，靦腆地笑道：“可以的，我可以教大家做辣椒醬，還有我們川省的泡菜，很下飯的！”
林曉月也鼓起勇氣開口：“我和姐姐在家也常做鹹菜，是我們蘇省的做法，跟東北的可能不太一樣，到時候也可以請大家嚐嚐。”
“太好了！”老知青們紛紛叫好。自給自足，豐富冬天的餐桌，是關乎生存質量的大事。
董建提醒新來的五人：“每人有二分自留地，現在抓緊時間種下去，秋天還能有收成。到時候黃瓜、豆角、白菜蘿卜什麼的，能存就存，能醃就醃。秋天村裏人自家的菜也不多，很少會拿出來換的。”
這頓原本簡單的接風飯，因爲新知青拿出的“硬菜”和老知青分享的生存經驗，吃得格外溫暖融洽。
吃完飯，新知青們自覺起身收拾碗筷。
陳建邦作爲代表開口：“董大哥，各位，飯是你們做的，碗筷我們來收拾。只是這柴火灶我們還用不慣，明天還得請教怎麼生火、看火候。”
王招娣爽快地應下：“行！明天早上是我和李援朝做飯，你們早點起來，我教你們怎麼看火，怎麼用這大鍋最省柴。”
事情說定，老知青們各自回屋休息。陳建邦幾人利落地收拾好飯廳和廚房，也趕緊回到了臨時安置的宿舍。
躺在硬邦邦的大通鋪上，聽着窗外隱約的蟲鳴和陌生環境中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五人各懷心思。明天只有一天休整，要學用灶，要收拾住處，要決定是住大通鋪還是租小房，要打理自留地……千頭萬緒，時間緊迫。身體雖然疲憊，但大腦卻因爲對新生活的規劃和剛剛建立起的、微弱卻珍貴的人際聯系而有些興奮難眠。
白山屯的第一個夜晚，就在這種混合着疲憊、感激、憧憬與重重現實壓力的復雜情緒中，緩緩流淌。而林曉陽和林曉月，在黑暗中小聲交換着關於租房子和修廚房的意見，一個關於獨立空間的夢想，在她們心中悄悄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