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京市機場時,正值初秋午後。
陽光明亮卻不灼熱,不似曼谷那般酷烈人。空氣爽微涼,與曼谷終年溼熱截然不同。
阮朝曦隨着人流走出海關。
身上依舊是那套簡單的裝扮,雙肩包斜挎在肩頭,拖着一只行李箱,看上去就是個獨自來華求學,樣貌過分出衆的少女。
只有那一抹被悉心嬌養出的矜貴氣質,和眼底偶爾流轉的靈動狡黠,泄露了一絲不尋常。
按照指示,她很快找到了京大新生接站點。
“同學,是去京大報道的新生嗎?”
一個舉着牌子的男生熱情迎了上來,旁邊停着幾輛藍白相間的大巴車。
阮朝曦點點頭,用略帶口音但異常流利的中文回答:“是的,我是留學生。”
“這邊請!”男生眼睛一亮,殷勤地想幫她拎手中的行李箱。
阮朝曦微微側身,避開了他的手,笑容禮貌疏離:“謝謝,我自己可以。”
男生愣了一下,也沒勉強,領着她走向其中一輛大巴。
車上已經坐了不少學生和家長,各種口音的普通話和興奮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鮮活又陌生的人間煙火氣撲面而來。
阮朝曦放好行李,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這就是她選擇的“普通”世界第一站。
車子緩緩駛出機場。
阮朝曦貼着車窗,目睛地看着流動的風景。整齊劃一的高樓,巨大廣告牌上的漢字,寬闊得驚人的馬路…一切都讓她感到新奇。
這裏曾是媽媽上大學的城市,也是夏夏阿姨長大的地方。對她而言,這裏原本只是存在於故事和地圖上的名字,此刻卻真實鋪展在眼前。
看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包裏拿出一部手機。觸感特殊的純黑色外殼,沒有任何品牌標識。指尖在屏幕特定區域按了幾下,又通過了虹膜驗證,一個簡潔的界面跳了出來。
她先給父母和哥哥發了簡短的加密信息:
「已平安落地京市,正在學校的大巴上。一切順利。愛你們。」
附帶了一個自動生成,無法被追蹤的定位信號。
幾乎是瞬間,母親阮星晨的回復就來了,同樣是加密格式:
「曦曦,北方天氣燥,記得多喝水!媽媽想你!」
父親墨驍寒沒有單獨回復,但阮朝曦知道,他一定在實時看着她的定位軌跡。
哥哥墨燼塵回了一個誇張的哭泣表情包:【妹妹真的飛走了!】 附帶一張他抱着槍、對着陽光做憂鬱狀的照片,背景顯然是某個邊境營地。
阮朝曦忍不住笑出聲。
接着,她點開了那個標注爲“My”的聯系人。
消息發出幾秒後,視頻請求直接彈了出來。
阮朝曦戴上藍牙耳機,接通。
屏幕亮起,薩彌亞的臉出現在屏幕中央。他似乎是剛從某個會議或訓練場出來,額發微溼,墨綠色的作戰服還沒換下,背景迅速切換成一個相對私密的房間。
“到了。”
他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低沉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阮朝曦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正仔細地掃過她臉上每一寸,確認她的狀態。
“嗯,在去學校的大巴上。”阮朝曦將手機攝像頭對着窗外,快速掃了一下街景,“這裏和曼谷很不一樣。”
“氣候適應嗎?”他問了個很具體的問題。
“還好,有點,但很舒服。”阮朝曦如實回答,又把鏡頭轉回自己。
薩彌亞點了下頭。
“學校報到流程都記住了?”
“放心吧,彌亞哥哥。”
視頻那頭沉默了兩秒,薩彌亞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道:“保持通訊暢通。掛了吧,注意周圍。”
“好。你…”阮朝曦看着屏幕裏他沒什麼表情卻異常專注的臉,那句“你也注意安全”在嘴邊轉了一圈,變成了“記得按時吃飯。”
薩彌亞似乎怔了一下,極淡地“嗯”了一聲,結束了通話。
阮朝曦收起加密手機,又從背包側袋拿出另一部普通手機,那是她用來融入“普通”生活的工具。
她點開相機,對着窗外拍了幾張照片,想了想,又自拍了一張,背景是飛馳而過的陌生風景。
大巴很快駛入市區,窗外的景色變得更加具體。
阮朝曦看到了傳說中的“大褲衩”,寬闊的長安街,莊嚴的紅色宮牆,現代感十足的玻璃幕牆大廈,還有胡同口搖着扇子下棋的老人…
與曼谷那種混亂中迸發着生機的街景完全不同,這裏的一切更有序,更宏大,也更疏離。
大巴終於駛入京大校園。
梧桐樹葉已微微泛黃,古樸的西洋式老建築與嶄新的教學樓並存。路上滿是拖着行李箱,洋溢着青春朝氣的新生和家長。
一切都很新鮮,充滿希望。
國際學生報到處設在一個寬敞明亮的大廳裏,阮朝曦安靜排在隊伍末尾,觀察着周圍的一切。
各種膚色、說着不同國家語言的學生,家長們事無巨細的叮囑,志願者學長學姐忙碌的身影…這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屬於“普通人”的熱鬧與平凡。
“下一位!”
輪到她了。
她遞上錄取通知書和護照。
負責登記的學姐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隨即熟練辦理手續:“阮朝曦…泰國留學生。宿舍在中關新園5號樓,這是鑰匙和校園卡。那邊有志願者可以幫你搬行李。”
“謝謝,不用,我行李不多。”阮朝曦接過東西,禮貌頷首。
就在她拖着行李箱,準備按照指示去找宿舍樓時,一個略顯張揚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喲,新生?需要幫忙嗎?”
阮朝曦轉過頭,看向突然出現的男生。
他身材高挑,相貌不錯,頭發精心打理過,穿着某奢侈品牌當季新款夾克,手腕上戴着一塊價值不菲的機械表。眼神裏帶着明顯的打量和興趣,還有那種她從小在宴會上就見慣了的屬於特權階級的自信。
身邊還跟着兩個同樣打扮入時的男生,像是跟班。周圍有幾個學生似乎認識他,投來或羨慕,或避讓的目光。
這是江曜辭。
京市頗有名氣的富二代,父親是地產大亨,母親出身世家,他本人也是京大的學生,憑借家世和還算不錯的皮囊,在校園裏頗有幾分“太子爺”的派頭。
剛剛在報到處,他就被這個獨自辦理入學手續的女孩吸引了目光。
她太扎眼了。
簡單的衣着掩不住天生的好樣貌和好身材。她站在秋的陽光下,側臉線條柔和精致,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小片陰影。
周身縈繞着一種與衆不同,淨又神秘的氣場,還有那雙望過來時沉靜淡然,仿佛對周遭一切喧囂都漠不關心的眼睛…都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獨特。
不像他常見的那些或熱情或羞澀的女孩,她身上有種淡淡的疏離感,像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玻璃,反而更激起人的探究欲。
江曜辭自認見過世面,玩過的各國美女也不少,但這種獨特氣質的,倒是頭一回見。
剛剛略微打聽了一下,好像是來自東南亞的留學生?
他印象中的東南亞女孩,要麼是熱帶陽光般的熱情奔放,要麼是帶着些許怯生生的溫順,絕不是這樣的。
“有事嗎?”阮朝曦沒有停下腳步,語氣平淡,用的是中文。她目光掃過江曜辭,沒什麼波動,就像看一件擺設。
這反應讓江曜辭更有興趣了。
他上前一步攔在了她面前,自然而然的想幫她拿行李箱,臉上掛着自信的笑容:“沒事,就是看你是新生,這邊園區比較大,一個人容易迷路。我叫江曜辭,是你的學長。宿舍在哪兒?這學校我熟,帶你去?”
他的動作和語氣,都帶着不容拒絕的熟稔。
阮朝曦微微蹙眉,她的手輕輕搭在行李箱拉杆上,沒有鬆開。這種過於主動的搭訕,在東南亞,本近不了她的身。
但此刻,她提醒自己,她是“普通”留學生,需要適應這種“正常”的人際交往,雖然對方顯然不那麼“正常”。
她避開了江曜辭伸過來的手,只是微微頷首:“謝謝,不用了。指示牌很清楚,我自己可以。”
她的拒絕脆利落,沒有欲拒還迎,也沒有絲毫膽怯。
江曜辭的手落空,愣了一下,隨即笑容更深了。
有意思,還是個帶刺的。
這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別這麼見外嘛,都是同學。聽說你是東南亞的。哪國的?緬甸?泰國?馬來西亞?聽說你們那邊…”他試圖找話題拉近距離,語氣裏不自覺帶上了些許居高臨下的評判意味。
“抱歉,我還要去整理宿舍。”阮朝曦打斷了他,語氣依舊平靜,卻帶着明確的終結意味。
她不再看他,拖起行李箱,徑直朝着宿舍區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穩,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江曜辭站在原地,看着阮朝曦離去的背影,非但沒有生氣,笑容裏反而多了幾分勢在必得。他摸了摸下巴,對旁邊的跟班說道:“看見沒?這才叫有味道。”
跟班起哄:“辭少這是要動真格的了?不過這種留學生,估計不好追,看着挺傲的。”
“傲?”江曜辭嗤笑一聲,目光追隨着那個漸行漸遠的窈窕身影,“那是因爲她還沒見識過,在這裏,什麼才是真正的‘好’。去,幫我查查,她具體哪個專業,住哪棟樓。”
在他看來,一個來自“落後”地區的留學生,再獨特,再冷淡,也不過是增加點挑戰性的小情趣罷了。
他有的是時間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