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
錦衣衛百戶所。
屠破軍正靠在一張鋪着虎皮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身旁的小幾上,放着一盞剛泡好的雨前龍井,茶香四溢。
他昨夜睡得很好。
趙家那樁破事,總算是被他用兩個老不死的命,給完美地糊弄了過去。
試百戶陳慶那邊,有了交代。
趙、唐兩氣大傷,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自己的地位反而更加穩固。
更重要的是,他從趙家,又狠狠敲了一大筆銀子。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在他心情舒暢,品味着茶香之時,徐然走了進來。
“總旗。”
徐然一身飛魚服,身上還帶着幾分清晨的寒意和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屠破軍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從鼻子裏“嗯”了一聲,顯得懶洋洋的。
“什麼事?”
“啓稟大人,昨夜城中富商王百萬家遭劫,王百萬當場被,其女被擄。”徐然平靜地匯報着。
聽到這話,屠破軍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他依舊閉着眼,不屑地揮了揮手。
“王百萬?一個平民商賈罷了,遭了賊,死了人,自有縣衙的捕快去管。”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來煩我?”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傲慢與輕蔑。
“我們錦衣衛,只管武者犯下的大案要案,哪有這麼多閒工夫,去管這些阿貓阿狗的死活?”
徐然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早就料到了他會是這個反應。
“大人,此事恐怕不歸縣衙管。”
他繼續說道:“王百萬死狀極慘,腦袋被一把重型狼牙棒砸得粉碎,更重要的是,他全身的筋骨,都被凶器上傳來的巨力震碎了。”
“能用如此沉重的兵器,一擊造成這等效果,凶手絕非尋常人,必然是內力深厚的武者。”
聽到這裏,屠破軍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但他眼中閃過的,不是凝重,而是一絲嘲弄。
“武者?”
他嗤笑一聲,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熱氣。
“徐然,你是不是辦案辦糊塗了?這世上天生神力的人多了去了,隨便一個屠夫,力氣都比你大,難道他也是武者?”
“也許,那凶手就是天生神力呢?”
這番話,簡直是強詞奪理,將二字演繹到了極致。
徐然心中冷笑,臉上卻依舊保持着恭敬。
“大人明鑑。”
“王家雖是商賈,但也雇傭了四名入了品的武者護院。”
“可凶手提着顯眼的狼牙棒,潛入守衛森嚴的內宅,人擄人,自始至終,竟沒有驚動任何一名護院,甚至連府裏的狗都沒叫一聲。”
“如此身手,如此手段,若說只是天生神力,恐怕難以服衆啊!”
徐然仍然很淡然的語氣,卻不動聲色反駁了屠百戶的說辭。
天生神力的人,或許能一棒砸碎人的腦袋。
但一個天生神力的莽夫,能悄無聲息地潛入一座有武者護衛的宅院嗎?
答案,顯而易見。
屠破軍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
他沒想到,這個一向被他視爲棋子和廢物的徐然,竟然變得如此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將他問住了。
不懂事啊!
“夠了!”
屠破軍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裏的水都濺了出來。
他霍然起身,指着徐然的鼻子,勃然大怒。
“徐然!你是在教我怎麼辦案嗎?”
“你的小旗官是誰提拔你的?是不是翅膀硬了,連我的話都敢質疑了?”
“我告訴你,這案子,叫你別管,你就別管!”
“滾出去!”
最後的三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徐然低着頭,一臉面無表情,任由他咆哮怒罵,從始至終,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許久,他才緩緩抱拳。
“遵命。”
說完,他躬身一禮,默默地退了出去。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屠破軍冷笑,眼中的意毫不掩飾。
“不聽話的狗東西……”
他坐回椅子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逍遙堡,每個月都會給錦衣衛百戶所不少孝敬,連他這個小小的總旗,也有份。
這可是一筆巨大的收入。
也正因爲有百戶所做保護傘,逍遙堡才能在青陽城外橫行多年,無人敢管。
王百萬的死,他當然知道是逍遙堡的。
但這又如何?
百戶大人都不管,他一個總旗,敢管嗎?
他本以爲,自己直說了將案子扔給縣衙去處理,徐然也樂得輕鬆。
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敢頂撞自己,還想追查到底。
……
徐然離開百戶所。
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卻驅不散他眼底的冰寒。
錦衣衛,就是逍遙堡在青陽城的保護傘。
那群無法無天的悍匪,之所以能安然無恙地盤踞在青陽城外,就是因爲有錦衣衛在背後爲他們撐腰。
他們燒搶掠,將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分出一部分,上供給百戶所。
而錦衣衛上上下下,則利用自己的職權,爲他們的遮掩。
一條肮髒、血腥、罪惡滔天的利益鏈,清晰地展現在徐然的腦海中。
青陽城,從子上,就已經爛透了。
所謂的錦衣衛,所謂的朝廷鷹犬,在這偏遠之地,早已淪爲了與匪寇沆瀣一氣的貨色。
徐然心中雪亮。
自己如果聽話,那或許就相安無事。
自己如果頭鐵,非要查下去,那必然會與逍遙堡對上。
甚至,與百戶所中的這些上司,直接對上!
以逍遙堡的凶悍,和一個六品武師的堡主,自己這個新晉的小旗,在他們眼裏,和一只螻蟻沒什麼區別。
“我還真不怕,該死的人越多越好!逍遙堡,夠我嗎?”
徐然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望向城外黑風山的方向,眼神中,滿是獵人看到獵物時的興奮與貪婪。
在別人眼中,那是龍潭虎。
但在他徐然眼中,那裏,是自己爆功力的絕佳寶地。
王俊看到他,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帶着一絲擔憂。
“徐哥,總旗大人他……怎麼說?”
他剛才也聽到了裏面傳出的咆哮聲,心中很是爲徐然擔心。
徐然看着他,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總旗大人說,讓我們不要多管閒事。”
王俊聞言,臉色一黯,心中充滿了不甘。
“那……那王家小姐……”
“所以……”
徐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平靜地說道:“從現在開始,這案子,和錦衣衛無關了。”
他頓了頓,眼中寒芒一閃。
“這是我徐然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