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剛拽開院門,一個身影就撲過來,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是肖楠。
她頭發凌亂,棉褲的褲腳沾着泥和冰碴。
右腳的布鞋沒了蹤影,光腳踩在凍硬的土路上。
“裴野,求你……求你幫我找找狗剩!”
肖楠臉色慘白,眼淚混着鼻涕往下淌,
“我就去趟茅房的功夫,回來炕頭就空了!
娃才一歲,連路都不會走,他能去哪啊!”
她語無倫次地哭着,身子止不住地抖。
這是裴野重生後第一次見到肖楠。
她絕望的模樣猛地撞進裴野眼底。
和前世那個吊在房梁上的寡婦,漸漸重疊成一個影子。
裴野的腦袋像被重錘狠狠砸一下。
那些被重生後的生活暫時壓在心底的記憶,瞬間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
趙衛東,比他大三歲的發小。
從小帶着他爬樹掏鳥、下河摸魚。
後來跟着他爹裴山學打獵,槍法準、眼神毒。
二十歲不到就成了紅旗屯最出挑的獵手。
去年冬月。
肖楠剛生下狗剩,不夠吃。
趙衛東冒着零下三十度的嚴寒進山,說要打頭野豬回來給肖楠補身子,結果在夾皮溝遇上狼群。
打光了。
他憑着一身力氣和狼群周旋,最後慌不擇路滾下山崖。
等屯裏人找到時,屍體都凍硬了。
裴野還記得,那天他幫着抬趙衛東屍體。
肖楠抱着剛滿月的狗剩,哭得暈死過去三次。
趙衛東爹娘走得早,唯一的親叔叔趙建設是個好吃懶做的混球。
自家房子漏得能看見天,天天惦記侄子新建的土坯房。
前世狗剩丟了後,趙建設第一個跳出來,
指着肖楠的鼻子罵她“喪門星”,說她把趙家獨苗弄丟了,
沒資格再占着趙衛東的房子,她三天內滾出紅旗屯。
那時候的肖楠,丟了孩子又被惡人迫,本就繃到極致的神經徹底斷了。
在狗剩丟的當晚,就在家裏上吊自盡了。
屯裏人發現時,她的眼睛還圓睜着,像是在盯着門口,盼着有人能把狗剩帶回來。
而趙建設,只找了塊破席子把肖楠一卷,隨便埋在亂葬崗。
當天就把自己的破爛家當搬進趙衛東的房子。
屯裏人都罵他缺德,他卻摸着新炕席笑:“我侄子的東西,本來就該歸我。”
直到三年後裴野從外地回來,才從大隊長李建國嘴裏得知真相。
是趙建設夫妻倆把狗剩賣給了人販子。
一邊賺着賣孩子的錢,一邊借着“孩子丟了”的由頭死肖楠,好霸占房子。
人販子團夥被端,供出了趙建設。
最終趙建設和他那個攛掇他賣孩子的媳婦,都被拉去槍斃了。
可狗剩再也找不回來了。
人販子說狗剩總哭,怕引人注意,半道上就給掐死了。
前世的裴野,那時候正渾渾噩噩。
雖然也跟着去山裏找過狗剩,卻沒上心,如今想來,滿是愧疚。
現在老天爺讓他重活一回,肖楠還活着,狗剩剛丟,一切都還來得及!
“裴野?你倒是說話啊!”肖楠見他愣着不動,急得抓住他的胳膊又搖又晃,“是不是找不到了?我的狗剩啊!”
“別慌!”裴野猛地回神,一把按住她顫抖的肩膀,語氣斬釘截鐵,
“我能找到!我剛從公社回來,在村頭岔路看見兩個陌生男人,鬼鬼祟祟抱着個鼓包,
當時我還納悶呢,現在想來,那鼓包的大小,剛好能裝下一個娃!”
這是他編的瞎話,卻比真話更能給肖楠希望。
果然,肖楠的哭聲戛然而止,眼裏瞬間亮起一點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真的?你沒騙我?他們往哪走了?
我跟你一起去找!我喊狗剩的名字,他能聽見!”
她說着就要往外沖,被裴野一把拉住:
“你去了反而礙事!山裏路滑,你光腳怎麼走?
再說狗剩要是在他們手裏,你一鬧,他們急了眼對孩子不利怎麼辦?”
肖楠的腳步頓住了,咬着嘴唇哭道:“那我怎麼辦?我總不能在這等着啊!”
“去我家待着。”裴野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林靜姝,
“靜姝,你把肖楠嫂子帶回屋,燒點熱水暖暖身子。
不管誰來敲門,不管誰說什麼,都別讓她出去,一定等我回來。
尤其是趙建設,要是他來了,你直接喊大隊長,別跟他廢話。”
林靜姝立刻點頭,上前扶住肖楠的胳膊,輕聲安慰:
“肖楠,你聽裴野的,他打獵的本事你還不知道?
山裏的兔子都跑不過他,肯定能把狗剩帶回來。
走,先去我家暖和暖和,我給你煮碗姜湯。”
肖楠還是有些猶豫,裴野又補了句:
“嫂子,你信我一次。
衛東哥活着的時候,我倆是過命的兄弟,
他的娃,我就算拼了命也得給你找回來!”
這句話戳中了肖楠的軟肋。
她望着裴野堅定的眼神,終於點點頭,被林靜姝扶着往屋裏走。
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回頭,哽咽着說:
“裴野,狗剩穿的是件紅棉襖,戴了頂帽……”
“我記着了!”裴野大聲應着,已經將獵刀別在腰間。
又從牆頭上摸出一段結實的麻繩,纏在腰上。
最後檢查一下自行車車鏈,見沒問題,推着車就往外跑。
“裴野,你小心點!”林靜姝追到院門口喊了一聲。
“放心!”裴野回頭沖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等着我把小崽子給你們帶回來!”
他記得前世公安審訊人販子交代過。
他們怕走大路被人發現,是從紅旗屯前山的“一線天”小路進山的。
那條路狹窄陡峭,平時除了打獵的,沒人願意走。
不到十分鍾。
他就騎到前山腳下,把車往樹上一鎖,就往山裏沖。
他從小在山裏長大,哪裏有陡坡,哪裏有暗冰,閉着眼睛都能摸清楚。
跑了大概兩裏地,他突然停下腳步,蹲下身扒開路邊積雪。
雪地上,一串新鮮腳印格外顯眼。
裴野的眼睛亮了,這一定是人販子留下的!
他順着腳印往前追,速度變得更快。
又跑了半個多小時。
前方隱約傳來低沉的說話聲。
裴野立刻放慢腳步,貓着腰躲到一棵粗壯的鬆樹後面,透過樹枝的縫隙往前看。
前面雪地裏出現兩個男人,都穿着黑色棉襖。
其中一個瘦高個手裏夾着煙,嘴裏罵罵咧咧:“這小崽子真能哭,再哭就把他嘴堵上!”
另一個矮胖子坐在旁邊,腳邊放個鼓鼓囊囊的藍布包,裏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嬰兒哭聲。
正是狗剩的聲音。
裴野的心髒猛地一縮,握緊手裏的獵刀。
他剛要起身,就看見瘦高個從懷裏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瘦高個把玩着匕首,舔了舔嘴唇:
“等過了黑風口,就跟老鬼匯合,這小崽子看着壯實,能賣個好價錢。”
矮胖子點點頭,剛要說話,突然瞥見樹影裏的動靜,猛地抬頭:“誰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