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這一次倒沒有作妖。
我把她扶回房間,她跟我提出,呆會幫她處理一下傷口。我同意了。她就讓我先在外面等一下。
她需要先洗一個澡。
浴室裏很快傳來譁譁的水聲。
我坐在她那張凌亂的沙發上,看着椅背上搭着的黑色文,心裏有些局促。
過了大概十幾分鍾,水聲停了。
她裹着一條浴巾走了出來,頭發溼漉漉地滴着水,臉上那股不正常的紅退去不少,露出一張淨但蒼白的臉。
她擦着頭發,看了我一眼。
“你全身也溼了,你要不要也洗一個?”
我搖了搖頭。
我不想節外生枝,只想拿錢走人。
高妹也不勉強,她從一個抽屜裏翻出個小藥箱,扔在茶幾上。
“過來,先幫我處理一下傷口。”
我走過去,打開藥箱,裏面有碘伏、棉籤和一些創可貼。
她坐在床邊,背對着我,指了指自己的後腰和胳膊。
那裏有幾片青紫的瘀傷,應該是剛才被周俊那夥人踹的。
我擰開碘伏的瓶蓋,用棉籤蘸了,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
她的皮膚很白,襯得那些傷痕格外刺眼。
在我給她胳膊上的擦傷消毒時,她忽然開口。
“宋忠。”
她的聲音很輕。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不叫宋忠。”我跟她說了實話,“我叫陳強。”
她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帶着毫不掩飾的嘲弄。
“叫什麼有區別嗎?”
“在我眼裏,你們都一樣。”
“都是三和掛。”
聽到這話,我心裏騰地就冒起一股火。
給她擦藥的力道,也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
她“嘶”了一聲,但沒有回頭罵我。反而笑起來。似乎很享受。
我懷疑她是不是故意惹惱我,然後讓我加大力氣的。
我深吸一口氣,把那股火氣壓了下去。
看在錢的份上,我忍了。
等處理完所有看得到的傷口,我把棉籤丟進垃圾桶,站起身。
“好了。”
“身份證的事,還有我的工錢。”
我不想再跟她多待,只想拿了東西趕緊走。
“身份證啊。”
她慢悠悠地轉過身,看着我,臉上露出一抹我看不懂的笑。
“我直接告訴你吧,拿不回來了。”
“什麼?”我以爲我聽錯了。
“我說,那張身份證,你別想要回來了。”她一字一句地重復,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跟她毫不相的事。
“三和這邊就這樣,像這種押在中介那裏的身份證,你不當場拿回來。人家轉手就賣掉了,你還想拿回來?”
我腦子嗡的一聲,血一下子全沖到了頭頂。
“你他媽耍我?”
我攥緊了拳頭,死死地盯着她,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沖上去。
“你別激動。”
她看着我這副要吃人的樣子,非但不怕,反而還笑了。
“我雖然拿不回那張身份證,但我有別的辦法,能安排你們進廠。”
我愣住了,沒明白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現在工廠缺人缺得厲害,我明天給你們一人搞一張消磁的身份證,先進去做臨時工,沒問題。”
“當然,臨時工不長久。你想做正式工,還得是你自己的身份證。”
她看着我,眼神忽然變得認真了些。
“我勸你,趁早想辦法把身份證補回來,找個正經工作,趕緊離開三和這個鬼地方。”
“我見過太多人了,剛來的時候,跟你一樣,眼裏還有光。可在這裏待久了,習慣了‘做一玩三’的子,人就廢了。到時候再想走,就難了。”
我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可我現在身無分文,怎麼補身份證?
“我……我不知道怎麼補。”我有些泄氣。
“這有什麼難的?”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讓你家裏人把戶口本給你寄過來,然後去派出所交錢補辦就行了。”
我苦笑了一下。
“我家在小山村,窮鄉僻壤的,連個郵局都沒有。打電話都只能打到鎮上親戚家。我得等我媽什麼時候去鎮上趕集,我親戚才能把話帶到。”
“而且……我媽摔傷了腿,還沒有完全恢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去趕一次集。”
“這要是一切順利,最快也得一個月才能拿到戶口本。或者更久~”
“一個月?”高妹想了想,“沒問題。”
“明天我手機借你,你先打電話回家。到時候讓你家人把戶口本直接寄到我這兒就行了。”
她報出一個地址,讓我記下。
我看着她,心裏五味雜陳。
前一秒她還像個尖酸刻薄的女魔頭,後一秒,她又像個知心大姐。
這個女人,我越來越看不透。
但不管怎麼說,她確實幫了我一個大忙。
“謝謝你。”我真心實意地說道。
就在這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豬聲”。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粗重的喘息,毫無顧忌地穿透薄薄的牆壁,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和曖昧。
我渾身一僵,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整個人局促不安到了極點。
高妹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她饒有興致地聽了一會。
“三分鍾不到,快男。呸~”高妹嫌棄地罵了一句。
然後轉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喂。”
“你對我就沒點想法?”
她朝我挑了挑眉,眼神大膽又直接。
“什麼想法?”
“就是想不想搞我?”
我被高妹的直白,弄得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我發現大城市的人,真的很直接。之前沈紅也是一樣,高妹也一樣。
作爲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面對她這樣裸的挑逗,說沒想法,那是騙鬼。
我舔了舔裂的嘴唇,鬼使神差地,誠實地點了點頭。
“想。”
我說完這個字,就後悔了。
我看到,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陰沉。
“!你果然對我有想法。”
她毫無征兆地罵了一句髒話,聲音又冷又硬。
“想都別他媽想!”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和不屑,像是在看一堆路邊的垃圾。
“我明說了,我瞧不起你們這種三和掛。”
“懂嗎?”
罵完,她從錢包裏抽出兩張紅色的鈔票,遞給我。
“趕緊在我面前消失。”
我看着她那張冰冷又厭惡的臉,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錢。
她還是那麼欠抽。
我習慣了她這種反復無常。這下懶得跟她計較。
但我發誓,總有一天,我會出人頭地。
總有一天,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把錢接過來。
“別說我沒給機會你。等你某天發達了,賺了一萬塊,我再考慮一下給你搞一下。呵~”高妹又換了一個笑容。
然後,我一言不發,轉身走出了這個讓我感到不爽的房間。
走出公寓樓,深夜的涼風吹在臉上,我卻感覺不到冷。
我攤開手心,看着那兩張被我攥得有些發皺的鈔票,心裏那股難堪和憤怒,竟然慢慢地散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踏實的喜悅。
今晚,不用睡“海新大酒店”了。
今晚,不用再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