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或者說，是他的夢境投影）出現時，辦公室裏同時飄起了蝴蝶的鱗粉和竹簡的墨香。他穿着樸素的麻衣，頭發隨意束起，眼神清澈又困惑，手裏捏着一只半透明的、正在消散的蝴蝶。
“莫老板，”他開口，聲音像風吹過竹林，“我最近，有點分不清了。”
“分不清什麼？”
“分不清是我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我。”莊子鬆開手，蝴蝶化作光點散去，“更糟的是，我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人——萬一我本來就是只蝴蝶，一直在做變成人的夢呢？”
小紙人飄過來，身上浮現“唯心主義危機”和“建議DNA檢測”的字樣。
“所以您想做基因檢測確認物種？”
“想，又不想。”莊子踱步，“確定了，詩意就沒了。‘莊周夢蝶’之所以美，就在這朦朧之間。但不確定，我又總惦記着，連吃飯都在想：我該吃花蜜還是米飯？”
典型的哲人存在焦慮，兼具身份認同障礙。
“或許，您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安心’。”我斟酌道，“基因檢測只能告訴您肉體構成，但無法定義‘您是誰’。您經歷了爲人、爲蝶、爲鯤鵬，這些體驗本身才是您。”
“話雖如此……”莊子嘆氣，“但我最近在寫新篇《逍遙遊2.0》，卡住了——因爲我不確定主角該用人類視角還是蝴蝶視角。”
創作瓶頸，源於自我認知混亂。
“爲什麼不雙視角呢？”我提議，“主角可以在人與蝶之間自由切換，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是什麼，而這種懷疑本身成爲修行的一部分——最終領悟‘物我兩忘，何須定義’。”
莊子眼睛亮了：“這思路……有點意思。但怎麼寫切換的真實感？”
“或許您可以親自體驗‘可控切換’。”我調出資料，“我們認識一位擅長‘變形咒術’的妖族大能，可以爲您施加暫時性變化，讓您在安全環境下體驗蝴蝶的感官和思維，但保留人類記憶。體驗後再寫作，就有實感了。”
“會失去人性嗎？”
“短暫體驗，不會。就像潛水，會暫時變成魚，但終究要上岸呼吸。”
莊子沉思良久，點頭：“好。那……基因檢測還做嗎？”
“可以做，但結果由您決定是否查看。”我說，“把報告封存在玉簡裏，您想開的時候就開，不想開就永遠留着懸念——這樣，您既擁有答案的可能性，又不破壞詩意。”
莊子笑了：“妙！這處理方式，深得我心。報酬你要‘逍遙遊體驗券’？”
“正是。”
他伸手在空中一抓，抓出一片發光的羽毛：“這是鯤鵬之羽，握緊它，默念‘逍遙’，便可暫時化形爲任意非智慧生物（限動物植物，不包括微生物），體驗其生存狀態，每次一刻鍾，限用三次。”
我小心接過羽毛，入手輕盈，仿佛沒有重量。
“另外，”莊子眨眨眼，“體驗蝴蝶時，小心別被蜘蛛網粘住——我上次體驗，差點被只蜘蛛當午餐。”
送走莊子，我立刻聯系那位妖族變形大師，安排體驗課程。同時將“基因檢測保密服務”委托給硅基生命體團隊——他們能提取夢境投影的DNA樣本（雖然我不確定夢境生物有沒有DNA）。
---
三界倫理委員會的第一次籌備會，在月老的“紅線咖啡館”召開。參會者陣容豪華：我（凡人代表）、女媧娘娘（創世神代表）、佛陀化身（宗教界代表）、撒旦（反派代表）、維納斯（愛與美代表）、以及剛加入的莊子（哲學界代表）。
圓桌會議，每人面前擺着符合身份的飲品：我的桂花茶，女媧的清露，佛陀的清水，撒旦的黑咖啡，維納斯的玫瑰酒，莊子的……他面前是空的，他說“我飲風即可”。
“諸位，”我作爲召集人開場，“三界技術發展迅速，靈魂重塑、情緒發電、功德銀行、基因檢測等技術已觸及倫理邊界。我們需要制定基本準則，防止濫用。”
女媧娘娘率先發言：“靈魂重塑涉及生命本質改造，必須設立嚴格門檻：僅限徹底悔悟且功德圓滿者，且需三位委員同意。”
佛陀點頭：“並需確保改造後靈魂仍保留本業力認知，否則輪回失去意義。”
撒旦挑眉：“的情緒發電站，采集痛苦情緒是否侵犯靈魂權益？我們需要定義‘受刑情緒所有權’。”
維納斯撩了下頭發：“愛情紅線編輯技術，是否允許個人定制？比如，有人想體驗‘虐戀’然後快速抽身——這算不算玩弄感情？”
莊子悠悠道：“還有我這種……物種認知困惑。如果基因檢測顯示我真是蝴蝶，我是否有權申請變更種族戶籍？享受蝴蝶福利？”
問題五花八門，討論從早到晚。
最終達成《三界倫理暫行條例》初版：
1. 生命本質改造（靈魂/基因/記憶）需“自願、無害、必要性”三原則，且委員會三分之二通過。
2. 情緒采集需“知情同意”，受刑靈魂有權選擇是否貢獻情緒，貢獻者可獲減刑。
3. 情感服務不得誘導或強制，紅線編輯需雙方（或未來可能雙方）隱性同意。
4. 物種認定以“自我認同”爲主，基因檢測爲輔，跨種族權益逐步平等。
5. 設立“三界倫理仲裁庭”，處理。
條例發布，三界反響不一。天庭表示“有必要”，妖界覺得“太麻煩”，地府欣然接受（因爲情緒采法化了），人間還不知情。
委員會任命我爲常任秘書長，負責常事務。報酬是“三界通行豁免權升級版”——現在我去任何地方都不用籤證了，連天庭禁地都能申請參觀。
---
莊子的蝴蝶體驗課安排在三天後。變形大師是位千年狐妖，擅長“共感變形術”。莊子握緊鯤鵬羽，狐妖念咒，片刻間，莊子化作一只藍閃蝶，翅膀在陽光下泛着金屬光澤。
蝴蝶莊子在花園裏飛舞，時而停在花上，時而與真蝴蝶追逐。一刻鍾後，變回人形，眼神震撼。
“我……感覺到了！”他激動道，“風在翅膀上的壓力，花蜜的甜膩，還有那種……沒有過去未來的純粹存在感！但同時，我的人類意識在後台觀察着這一切——太奇妙了！”
他當場提筆，在隨身竹簡上狂寫。後來寄給我的《逍遙遊2.0》開篇，便是這段體驗的詩化描寫，堪稱絕妙。
基因檢測結果也出來了：莊子夢境投影的DNA顯示，99.8%人類，0.2%未知（可能是蝴蝶夢境污染）。玉簡封存，由他自行保管。
他給了我五星好評：“疑竇猶存，然心已安。附贈《齊物論》手抄本一卷，睡前讀助眠。”
---
委員會剛成立，第一樁仲裁案就來了。
投訴方：月老。被投訴方：維納斯。
事由：維納斯未經同意，在東方神系試點“愛神之箭自由戀愛計劃”，用改良版金箭（效果溫和，持續三天）隨機射中幾對東方，引發短暫戀情，包括孫悟空和觀音（是的，那位觀音）——雖然只有三天，但孫悟空差點把維納斯神殿拆了。
月老指控：“這是跨界情感侵略！破壞我紅線系統權威！”
維納斯辯解：“我是爲了促進東西方神系感情交流！而且效果很好啊，孫悟空和觀音打完架後居然成了朋友！”
仲裁庭開庭。我主持，委員們旁聽。
證據呈現：金箭殘留物、受害者證言（孫悟空遠程咆哮錄音）、維納斯的“文化交流白皮書”。
經過辯論，裁定：維納斯行爲屬於“未經同意的情感實驗”，違反條例第三條。處罰：向月老公開道歉，賠償孫悟空精神損失費（三筐蟠桃），並承諾今後所有跨界情感需雙方案員報批。
維納斯噘嘴接受了。月老滿意。孫悟空收到蟠桃後表示“再有下次俺老孫把她箭全撅了”。
第一案順利解決，委員會威信初立。
---
辦公室步入正軌。改革穩步推進，情緒發電站開始供電，忘川河污染指數下降；功德銀行內測版上線，首批用戶是幾個寺廟的虔誠香客；靈魂重塑車間在建，女媧娘娘親自監工。
我的“三界疑難雜症解決中心”名聲在外，新委托越來越離奇：
“客戶：精衛。事項：填海工程遇環保抗議，想轉型‘海洋垃圾回收藝術’，需策劃。”
“客戶：誇父。事項：追運動損傷膝蓋，想辦‘極限長跑訓練營’，求運營方案。”
“客戶：愚公。事項：子孫不願移山，想引進‘山體隧道挖掘機’，諮詢融資租賃。”
連上古神話人物都開始創業了。
我一一接下，分配給擅長領域的顧問。精衛由樹精主席負責（環保藝術），誇父找體育營銷專家，愚公讓硅基生命體算模型。
辦公室團隊擴張：除了小紙人和泥偶，新增了臨時工——一位退休的雷公（負責緊急聯絡），一位失業的（負責煮茶和零食），還有那只曾幫孫悟空演戲的石敢當（當保安兼重物搬運）。
魔鏡業務爆滿，小紙人不得不開發預約排隊系統。
---
一深夜，辦公室只剩我和泥偶。它正在用精衛寄來的“海玻璃碎片”拼貼一幅畫。
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娘娘，您當初爲什麼捏人？”
泥偶停下，思考良久，用黏土在桌上拼出幾個字：“見天地寂寞。”
“那現在呢？還寂寞嗎？”
泥偶看向窗外霓虹，搖頭，又拼字：“見衆生熱鬧。”
然後它指指我，指指滿室紀念品，指指魔鏡上滾動的預約列表，最後拼出兩個字：“挺好。”
我笑了。
是啊，挺好。從道德綁架起家，到如今的三界樞紐，雖然還是收錢辦事，但似乎……也做了些讓世界不那麼寂寞的事。
魔鏡彈出新預約：“客戶：（意識殘留）。事項：開天辟地後長期腰酸背痛，想諮詢‘創世後康復理療與退休規劃’。”
……開天那位都來了？
我看向泥偶，它正用海玻璃拼出一個微縮的“天地初開”場景。
“接嗎？”我問。
泥偶點頭，又指了指我桌上的七宗罪原液和菩提子，拼字：“平衡。”
我懂。極致情緒與極致寧靜，創世與退休，都是需要平衡的課題。
“接。”我對小紙人說，“但這次報酬要‘混沌元氣’一縷——聽說能滋養萬物，說不定能讓辦公室的盆栽開花。”
小紙人已經開始搜索《上古創世神勞損康復指南》和《混沌元氣保存方法》了。
窗外，三界燈火如星河倒懸。
而我的缺德之路，從人間到，從現實到夢境，從道德到倫理，如今連開天辟地的痛都要管了。
或許，這就是生活：永遠有新的麻煩，也永遠有新的可能。
我喝杯中涼茶，起身關燈。
明天，還要幫找理療師呢。
今夜，且做個好夢——希望別夢見開天，那活兒太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