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園，秋意漸濃。未名湖畔的銀杏葉還未完全金黃，但已有了鋪陳滿地碎金的跡象。梧桐大道上，自行車鈴聲清脆，夾着書本、步履匆匆的學子們，臉上混合着對知識的渴求與青春的朝氣。
陳淵騎着輛半舊的自行車，穿行其中。他剪短了頭發，穿着簡單的深色夾克和牛仔褲，看起來和周圍的學生並無二致。但若細看，便能發現他眼神中的那份沉靜遠超同齡人，偶爾掠過建築物時，目光會帶着一種近乎本能的審視和拆解。
建築系館是一座新舊結合的建築，灰磚牆爬滿常春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內，是通宵達旦亮着燈的工作室。陳淵在這裏如魚得水。前世十幾年的設計院功底，加上“魯班尺”【析】能賦予的、對空間、結構、材料近乎洞穿本質的理解力，讓他在專業課上表現得遊刃有餘，甚至常常能提出讓教授都眼前一亮的見解。
尤其是一次古建測繪課上，面對一座清代垂花門的復雜鬥拱結構，當大多數同學還在爲眼花繚亂的構件名稱和搭接關系頭疼時，陳淵已經憑借【析】能，在腦海中瞬間完成三維重構，並敏銳地指出一處教科書上未曾記載、但實際存在的、用於平衡側向推力的微小“暗榫”。帶隊的老教授，一位在國內古建領域德高望重的泰鬥，拿着放大鏡反復查看後，激動得胡子都在抖，連聲說“後生可畏”，課後直接把陳淵叫到辦公室，詳細詢問他的師承和觀察方法。
陳淵自然無法說出真相，只推說是從小看父親做木工，對榫卯結構有種“直覺”。老教授雖然將信將疑，但對這個基礎扎實、悟性奇高的學生更加青睞，不久後便破例邀請他加入自己負責的一個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晉南元代木構寺廟群數字化測繪與病害分析課題組。
這對一個大一新生而言，是難以想象的機遇。組裏多是博士、碩士，甚至還有幾位文保所的資深專家。起初，他們對這個空降的本科生並不在意，甚至有些排斥。但當陳淵利用課餘時間，僅僅依靠組提供的模糊照片和有限測繪數據，就精準地手繪推演出了一座偏殿梁架上幾處關鍵榫卯的病害可能形態和應力集中點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這……這怎麼可能？你沒去過現場啊！”一位博士師兄拿着陳淵的草圖，對着電腦裏的三維掃描模型反復比對，難以置信。
陳淵只是謙虛地笑笑：“可能……我對木頭受力有點感覺。” 他當然不能說是【析】能透過照片，也捕捉到了木材纖維的微小變形和能量場異常。
很快，他的“感覺”在中大放異彩。他能從海量的點雲數據中，迅速定位出肉眼和常規算法難以察覺的細微沉降、扭曲或蟲蛀跡象；能據木材的種類、年代和所處環境，推測出最可能的病害發展路徑；甚至能對修復方案的可行性提出一針見血的建議，節省了大量現場勘探和試驗的時間。
組的老專家們看他的眼神，從好奇變成了欣賞，最後變成了倚重。陳淵的名字，也悄然在這個頂尖的學術圈子裏傳開。
學業和之外，陳淵的生活相對簡單。他拒絕了大部分社團活動和無效社交，除了上課、泡圖書館、去組，剩下的時間大多待在唐懷遠幫忙協調的、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安靜小區公寓裏——這裏也是“淵木工坊”在京城的臨時辦事處和樣品間。
“淵木工坊”是“雅木軒”升級後的品牌，由陳建國坐鎮老家負責生產和高端定制，陳淵則負責設計、研發和京滬等一線市場的拓展。憑借“江雪”系列的口碑和專利，加上唐懷遠的持續引薦，工坊已經陸續接了幾個高端私宅和精品酒店的，雖然規模還不大，但利潤可觀，品牌形象逐漸樹立。
偶爾，沈驚蟄留下的兩位手下會“偶然”出現在他附近，確保安全，同時也會傳遞一些沈墨那邊關於“規矩”研究的新發現，或者提醒他注意某些可疑人物的動向——鈴木背後的“朧月會”似乎並未放棄，只是行動更加隱蔽。
平靜的校園生活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林晚考入了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學校離清華不遠。她偶爾會來清華找陳淵，有時是送還借去的專業書，有時是分享一些她發現的、可能與“規矩”符號相關的現代設計案例。兩人常在圖書館的角落或咖啡館的窗邊坐下，低聲交流，話題從專業漸漸深入到那些玄奧的符號和數理邏輯。林晚的敏銳和執着一如既往，但她似乎也學會了克制，不再像以前那樣刨問底，而是更像一個分享者和探討者。
她的氣質也悄然變化，少了幾分高中時的清冷疏離，多了些藝術院校熏陶出的靈動與敏銳，簡單的衣着也總能穿出獨特的美感。在清華園裏，她與陳淵走在一起時，總能吸引不少目光。
這種頻繁的往來，自然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周五下午，陳淵剛結束一節建築史大課，抱着書走出教學樓，就被幾個男生攔住了。爲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穿着名牌運動服、頭發抹得鋥亮的男生，叫周濤，是校學生會文體部的事，家裏據說在南方經商，頗有勢力，在新生裏也算是個風雲人物。
“陳淵是吧？”周濤斜睨着他，語氣帶着不善，“最近挺忙啊？又是古建，又是校外搞工作室，還經常有美院的妹子來找？”
他身後的幾個跟班也嘻嘻哈哈地起哄。
陳淵停下腳步，平靜地看着他：“有事？”
“沒什麼大事。”周濤上前一步，近陳淵，“就是提醒你一下，清華園裏，講究個規矩。你一個外地來的，剛有點名氣，別太飄了。林晚那種級別的女孩，不是你該惦記的。離她遠點，對大家都好。”
原來是沖着林晚來的。陳淵心中了然。林晚在美院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加美女，追求者衆多，周濤顯然是其中之一，而且占有欲頗強。
“我和林晚是朋友，正常交往。”陳淵語氣依舊平淡，“這好像不關你事。”
“朋友？”周濤冷笑，“你當我是傻子？天天一起泡圖書館、喝咖啡？陳淵，我調查過你，小地方來的，家裏就是個做木匠的，有點運氣攀上了高枝而已。別給臉不要臉。我告訴你，林晚家什麼背景你知道嗎？是你這種泥腿子能高攀的？識相的就自己滾遠點，不然，我讓你在清華待不下去！”
裸的威脅，帶着世家子弟慣有的傲慢和對“底層”的蔑視。
陳淵的眼神冷了下來。他重生以來，歷經生死危機、商場暗戰、甚至神秘勢力的獵，心性早已磨礪得堅如磐石。周濤這種校園裏仗着家世橫行霸道的紈絝子弟，在他眼裏如同跳梁小醜。
“讓開。”陳淵只說了兩個字，語氣不容置疑。
周濤被他的眼神懾得心頭一凜，那眼神太平靜，太深，不像一個十八九歲少年該有的。但他仗着人多勢衆，又是在自己地盤上，哪肯退縮，伸手就去推陳淵的肩膀：“媽的，給你臉了是吧？”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陳淵時，陳淵腳下不動，肩膀只是微微一沉、一旋，周濤的手便推了個空，身體因用力過猛而向前踉蹌。陳淵順勢用手中厚厚的《中國建築史》書脊，看似無意地在他肋下某個位置輕輕一磕。
“哎喲！”周濤只覺得肋間一陣尖銳的酸麻，半邊身子都使不上力，又驚又怒，“你敢動手？！”
跟班們見狀，立刻圍了上來。
“什麼呢！聚衆鬧事？！” 一聲威嚴的喝斥傳來。是建築系的輔導員王老師，正好路過。
周濤臉色一變，趕緊站直身體，擠出一個笑容：“王老師，沒事，我們……我們跟陳淵同學交流問題呢。”
王老師看了看面色平靜的陳淵，又看了看臉色難看的周濤和他那幾個不像好學生的跟班，心中明鏡似的。他早就聽說周濤在追求美院一個女生，最近好像對系裏這個新生“天才”陳淵有些不滿。
“交流問題要文明！周濤，你是學生會部，要注意影響！”王老師板着臉訓了一句，又對陳淵和藹道，“陳淵，沒事吧？快去忙你的。”
“謝謝王老師。”陳淵點點頭，看也沒看周濤一眼，抱着書從容離開。
周濤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陰鷙。剛才那一下雖然不重，但讓他丟了面子，更重要的是，陳淵那種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他。
“媽的，一個鄉巴佬，敢跟我叫板！”他低聲咒罵，“給我查！查清楚他那什麼破工作室，還有他家裏！我就不信整不死他！”
風波看似暫時平息，但梁子已經結下。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陳淵在公寓裏繪制新的設計圖，手機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陳淵？”電話那頭是一個有些熟悉、卻帶着疲憊和沙啞的女聲。
“我是。你是？”
“……秦雨柔。”
陳淵動作一頓。自從上次匿名信之後，他就再沒有秦雨柔的消息，只聽說她去了南方。
“你在哪裏？有事嗎？”陳淵問。
“我在深圳……一個電子廠。”秦雨柔的聲音很低，帶着哭腔，“陳淵……我……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對你……我爸的廠子沒了，家裏欠了一屁股債，我媽病了……我在這邊，很累，也很……害怕。”
她的聲音充滿了後悔和絕望，與當初那個驕縱任性的女孩判若兩人。生活的重錘，似乎終於砸碎了她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陳淵沉默片刻：“你現在需要什麼幫助？”
“我……我也不知道。”秦雨柔啜泣着，“我就是……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陳淵，你是對的，我以前太不懂事了……這個世界，好難。”
陳淵能聽出她話語裏的真誠悔意和走投無路的茫然。他嘆了口氣：“雨柔，過去的就算了。你現在最重要的是照顧好自己和你媽媽。如果有具體的困難，比如醫療費用，可以跟我說，我能幫的會盡量幫。但是路，終究要自己走。”
他沒有大包大攬，也沒有冷漠拒絕，給出了一個理性而有限的承諾。
秦雨柔在電話那頭哭了很久，最後哽咽着說：“謝謝……陳淵，謝謝你。我會記住你的話。你……你也要小心，我聽說……我聽說那個趙金來雖然進去了，但他外面還有些狐朋狗友，好像有人在打聽你……”
陳淵眼神一凝：“打聽我什麼？”
“具體不清楚，好像……跟你在學校的事情有關？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反正，你小心點。”秦雨柔說完，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匆匆掛斷了電話。
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周濤？還是周濤背後，有更復雜的力量，甚至和趙金來的殘餘勢力，或者“朧月會”產生了交集？
校園，果然也不是淨土。
陳淵走到窗邊，看着京城璀璨的夜色。象牙塔裏的明爭暗鬥，與外面世界的腥風血雨，其實並無本質區別，只是換了件更文明的外衣。
他拿出【乾坤】手機，屏幕幽幽亮起。
【規·矩】
【當前刻度：壹寸（盈滿，穩固）】
【可動：測、析】
【“矩尺”殘片共鳴度：輕微提升。】
【警告：微弱的惡意窺探能量場接近中，方位：校園西北區，持續性，低威脅。】
連手機都監測到了嗎？周濤，或者他背後的人，已經開始行動了？而且，這種“惡意窺探能量場”，似乎不完全是世俗的手段……
陳淵收起手機，眼神平靜無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無論是學術的挑戰，商業的競爭，還是來自暗處的惡意，甚至是神秘世界的覬覦，他都已不再是那個只能被動承受的高中少年。
這裏是清華，是京城，是更大、更復雜的戰場。
而他，已經準備好，在這象牙塔與真實世界交織的棋盤上，落下自己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