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煞門修士的蹤跡,像一冰刺扎進林隱心裏。連續三天,他白天搬運黑淤土時,感官都提升到極致,留意着山野間任何不尋常的動靜。夜晚回到破屋修煉,也總是分出一縷心神留意門外。那枚來歷不明的粗糙骨片,被他用破布層層裹緊,藏在床板下一個隱秘的凹槽裏,仍覺得不安。
不能再等了。必須盡快將它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第四天夜裏,烏雲蔽月,星輝暗淡,山風格外喧囂,正是適合隱蔽行動的時候。
林隱換上了一身最深的舊衣,用灶灰稍稍塗抹了臉和手背。他沒有點燈,在黑暗中靜靜等待。直到遠處棚戶區最後一點零星燈火熄滅,打更的梆子聲也過去許久,他才如同陰影般滑出房門。
沒有立刻奔向廢棄礦坑。他先向西,繞了一段路,鑽進一片稀疏的灌木林,蹲伏下來,凝神傾聽。風聲,蟲鳴,遠處溪流潺潺,沒有異常的腳步聲或氣息。等了約莫半炷香,確認無人跟蹤監視,他才調轉方向,借着地形和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朝着西山腳那片巨大的、如同大地傷疤般的廢棄礦坑潛去。
越是靠近,空氣中那股混合着鐵鏽、溼岩石和淡淡腥氣的味道就越濃。礦坑入口像一個坍塌了半邊的巨獸之口,黑黢黢地張着,裏面傳出嗚咽般的穿堂風聲。入口附近散落着腐朽的礦車骨架、斷裂的鎬柄和碎石。
林隱在入口外側的陰影裏再次停下,仔細觀察。礦坑深處並非絕對黑暗,一些岩壁上鑲嵌着早已失去靈光的劣質螢石碎屑,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苔蘚散發着極其微弱的磷光,勾勒出坑道崎嶇詭異的輪廓。他側耳傾聽,除了風聲和水滴聲,並無活物動靜。
深吸一口氣,他矮身鑽了進去。
坑道比想象中寬闊,但地面凹凸不平,積着厚厚的灰塵和碎礫。空氣陰冷溼,帶着陳腐的氣息。林隱放輕腳步,移動緩慢,眼睛漸漸適應了坑道內微弱的光線。他選擇了一條看起來相對燥、傾斜向下延伸的主道。
走了約莫百丈,前方出現岔路。三條黑乎乎的通道伸向不同的方向。他略一思索,選擇了中間那條。這條通道更窄,岩壁上有更多人工開鑿的痕跡,地上散落的工具碎片也更多。
他需要找一個足夠深、足夠隱蔽,最好還是天然形成、不易被法術探查到的地點。一路上,他看到了幾個被遺棄的簡陋礦室,裏面除了破爛的草墊和陶罐碎片,空無一物。都不是理想的選擇。
繼續深入。坑道開始變得蜿蜒曲折,坡度也更陡。滴水聲變得密集,空氣越發溼冷。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汩汩的水流聲。
轉過一個彎,眼前豁然出現一片不大的地下空間。這裏似乎是曾經的休息點或小型倉庫,一側岩壁已經坍塌,露出後面一個黑乎乎的天然裂隙。裂隙約莫一人高,半人寬,裏面傳出清晰的水流聲,還有一股更清新的、帶着水汽的風吹出。
林隱眼睛一亮。就是這裏了!
他小心地鑽進裂隙。裏面是一條狹窄的天然石縫,腳下是溼滑的岩石,旁邊一條地下暗河無聲流淌,河面離石縫地面僅尺餘,河水漆黑,看不到底。石縫向斜上方延伸,曲折難行。
他逆着水流方向,向上攀爬了十幾丈,石縫變寬,出現一個僅容兩三人站立的天然小石台。石台燥,位置隱蔽,從下方入口極難發現。暗河在此處形成一個回旋,水流聲在密閉空間裏被放大,反而形成了一種天然的噪音屏障。
就是這裏了!
林隱蹲下身,從懷中取出那枚用破布和油紙反復包裹、確保防水的骨片。他沒有立刻放置,而是先凝神,將一絲極其精純的、經過道種反復打磨的靈力,緩緩注入骨片之中——不是探索,而是像塗抹一層極薄的、屬於自己的“印記”。靈力滲入,骨片依舊毫無反應,但那層微弱的“印記”已經附着其上,若有人以神識或特殊法門探查,首先感應到的將是這層屬於林隱的、煉氣初期的微弱氣息,而非骨片本身可能蘊含的更深層秘密。
做完這一步,他才在石台內側,選擇了一處有天然裂紋、但外部被一塊凸起岩石半遮住的角落。他用手和一塊尖銳的石片,小心地掏挖出一個淺坑,將包裹嚴實的骨片放入,再用碎石和原有的岩粉仔細填埋、抹平,最後撒上一些這裏固有的灰塵。
除非知道確切位置並一寸寸挖掘,否則絕難發現。
藏好骨片,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退到石台邊緣,盤膝坐下,閉目凝神。意識沉入體內,溝通那枚冰冷的因果道種。
他嚐試着,以道種爲引,以自身那縷留在骨片上的微弱靈力印記爲“錨”,在心中默默“勾勒”出一條極其模糊、若有若無的“線”。這條線並非真實的因果之線,更像是一種意念的標記,一種只有他自己能隱約感知的“方向感”和“距離感”。
片刻後,他睜開眼。成功了。雖然模糊,但他能大致感應到骨片的方向和相對距離。只要骨片不被徹底摧毀或帶到極遠之處,他就能憑借道種的玄妙和那縷靈力印記,在需要時將其找回。
最後檢查一遍,確認沒有留下任何明顯痕跡,林隱才順着原路,小心翼翼地退出石縫,離開礦坑。
回到棚戶區,天際已微微泛白。他像一抹真正的幽靈,溜回自己的破屋,反手關上門。
背靠門板,他緩緩呼出一口帶着礦坑陰冷氣息的濁氣。
骨片暫時安全了。但影煞門的威脅並未解除。他們還會再來,或者通過其他渠道調查。自己這個“僥幸墜崖未死”的雜役,說不定也在他們潛在的懷疑名單上。
必須更快地提升實力,更快地擺脫雜役身份!
距離外門選拔大比,還有四個多月。
林隱走到床邊坐下,眼神在漸亮的晨光中,顯得異常冷靜,甚至有些冷酷。
他攤開手掌,掌心向上。
一縷淡灰色的、比之前純淨了些許的靈力,如同靈活的小蛇,在他指尖緩緩盤旋、跳躍。
礦坑深處,暗河嗚咽。
那枚被深藏的粗糙骨片,靜靜躺在冰冷的岩石之中,表面的奇異紋路,在絕對的黑暗裏,仿佛有微不可察的流光,極其緩慢地、極其隱晦地……流轉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