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一夜過去,天色在緊張與疲憊中漸漸泛出魚肚白。寒風依舊,但那種被無形惡意窺伺的陰冷感,比嚴寒更刺骨。沈清辭讓春桃和崔嬤嬤仔細檢查了院內院外,除了昨夜潑水留下的冰凌和陶盆碎片,並未發現更多明顯的痕跡——沒有丟失物品,沒有特別的標記,仿佛那陣慌亂的腳步聲只是狂風制造的幻覺。
但沈清辭知道不是。她清楚地記得那腳步聲的質地,輕盈而刻意,屬於訓練有素或至少是慣於夜間行走的人。她們簡陋的“走水”計策能驚退對方,一是出其不意,二也說明對方的目的並非強攻,更像是……窺探,或者確認什麼。
“娘娘,門閂這裏,”春桃指着那頂門的粗木棍下端,“好像……有被什麼東西劃過的新痕。” 木棍靠近地面的部位,有幾道極淺的、新鮮的刮擦痕跡,不仔細看本注意不到。
沈清辭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痕跡很新,木刺微微翹起。有人試圖從門縫裏撥動門閂?還是無意中刮到?無法斷定,但足以佐證昨夜並非虛驚。
“把痕跡磨平。”沈清辭低聲道,“不要留下任何異樣。白天一切如常,該做什麼做什麼。”
早膳時分,王瘸子來送飯,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放下籃子時,眼睛卻似乎往門閂位置掃了一眼,很快移開,什麼都沒說,走了。
沈清辭心頭微沉。王瘸子注意到了?還是他本就知情?她不動聲色,像往常一樣查看籃子裏的東西:硬窩頭,清湯,今居然多了一小把菜。
她讓春桃立刻去通知柳美人和劉才人,以“商量開春種地的事”爲名,請她們午後過來一趟。語氣要平常,但眼神要傳遞出“有要事”的訊息。
午後,柳美人和劉才人先後到來。柳美人臉上還帶着病後的蒼白,但眼神銳利,一進門就壓低聲音問:“昨晚你們這邊鬧騰什麼?我好像聽見點動靜,風大,沒聽真切。”
劉才人也緊張地看着沈清辭。
沈清辭示意春桃在門口留意,然後才將昨夜之事和自己的推測低聲說了一遍,包括門閂上的新痕和王瘸子清晨那一眼。
柳美人聽完,臉色難看:“果然不是好東西!我說他最近怎麼突然大方起來,原來是先給點甜頭,再讓人來摸咱們底細?他想嘛?謀財?咱們有什麼財可謀?害命?” 她越想越氣,又有些後怕。
劉才人嚇得臉色發白,手指絞着衣角:“那……那可怎麼辦?他們要是再來……”
“所以叫你們來商量。”沈清辭聲音沉穩,安撫着兩人的情緒,“第一,昨夜他們被驚退,短期內應該不敢再輕舉妄動,但也難保不會換種方式。咱們必須加強戒備。第二,要弄清楚,這窺探背後,究竟是王瘸子自己的貪念,還是他受了誰的指使。”
“怎麼弄清楚?”柳美人皺眉。
沈清辭沉吟道:“王瘸子那邊,不能直接問,反而會打草驚蛇。但我們可以試探。比如,下次他送東西來,春桃或小荷可以裝作無意間提起,說昨夜風太大,好像聽見野貓打架,或者什麼東西倒了,嚇得沒睡好,看他什麼反應。”
柳美人點頭:“這法子行。那老閹狗要是心裏有鬼,神色肯定不自然。”
“另外,”沈清辭繼續道,“咱們自己的防備要升級。門窗加固是首要。漱玉軒和柳姐姐院子的門閂都要換成更粗更隱蔽的,最好在內側加一道暗栓。窗戶用木條從裏面釘死幾扇,只留通風的。院裏……或許可以設置些簡易的警示機關。” 她想起知識庫中關於簡易陷阱和警報裝置的信息,雖然材料有限,但可以利用繩索、鈴鐺、碎瓦片等物。
“機關?”劉才人眼睛微微睜大。
“很簡單,比如在牆不起眼的地方拉幾道細繩,絆到會帶動掛在屋角的鈴鐺或瓦片。或者,在窗台下撒一層薄薄的、燥的碎葉或細沙,有人踩過會留下痕跡。”沈清解釋,“不求傷人,只求預警。”
柳美人撫掌:“這個好!悄無聲息的,還能嚇唬那些宵小!”
“還有值夜。”沈清辭道,“往後不能只一個人。咱們三家,每夜至少保證兩人清醒,輪流守望,約定暗號,一有異動,立刻示警,相互支援。” 這是將三家真正綁成一體,共同防御。
劉才人雖然害怕,但聽到具體的防備措施,也漸漸鎮定下來,細聲道:“我……我可以多做幾個厚實的門簾,掛在內門,也能擋些風,還能……還能稍微隔點聲音?”
“可以。”沈清辭贊許地看她一眼,“實用又不起眼。劉姐姐,拼布墊子的事,也先放一放,集中精力做這些要緊的。”
柳美人接口:“木材和工具我想辦法。後邊廢園裏有幾段糟朽不太厲害的舊梁木,我跟小荷偷偷弄回來,削削砍砍,應該能做幾結實的門閂和加固條。工具……我那兒還有半把鏽鑿子,磨磨應該能用。”
分工迅速明確:柳美人負責材料和強力部分,劉才人負責縫補和輔助,沈清辭負責總體規劃和機關設置,春桃、小荷、崔嬤嬤作爲機動和輔助人力。
接下來的幾,冷宮深處這三個小小的院落,表面平靜如常,內裏卻緊張而有序地運轉起來。白天,女人們依舊做着縫補、漿洗、晾曬草藥的活計,偶爾交流也是壓低聲音。夜裏,加固工程和預警布置悄悄進行。柳美人和小荷果然拖回幾段沉重的舊木,在院中陰暗處慢慢修整。沈清辭帶着春桃,用收集來的麻繩、破鈴鐺(從不知哪個角落翻出來的)、碎陶片,在院牆和窗下布置了數道簡易絆線。劉才人則趕制出了厚實的夾棉門簾,掛在各自屋內的門後。
張貴人那邊,沈清辭也讓春桃借着送還紫草藥渣(表示用完並再次感謝)的機會,隱晦地提了一句“近來夜裏風聲大,睡得不安穩”,想看看她的反應。張貴人聽完,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讓春桃帶回一小把曬的、氣味辛辣濃烈的菖蒲莖。“懸掛門首,可避穢驅蟲。”她依舊是那平淡的語氣,沒有多問一個字。
菖蒲,在民間確有驅邪避穢的寓意。張貴人這是在用她的方式,表達一種含蓄的支持和提醒嗎?沈清辭將那把菖蒲分成三份,讓柳美人和劉才人也掛在門前。不管有沒有實際效用,至少是個心理安慰,也是一個無聲的同盟信號。
防御工事初步完成的那晚,三人再次聚在漱玉軒。油燈下,沈清辭在油布上畫出簡單的院落聯防示意圖,標注了各自值夜的重點區域和約定的聲音信號(學貓叫?敲擊特定牆壁?)。
“咱們現在像不像那占山爲王的女土匪?”柳美人看着那圖,忽然噗嗤一笑,沖淡了些許緊張氣氛,“就是寨子破了點,人馬少了點。”
劉才人也抿嘴笑了笑,眼神卻比往堅定許多。
沈清辭也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山寨也好,堡壘也罷,都是爲了活下去。咱們不惹事,但事來了,也不能任人宰割。記住,任何時候,保全自身和孩子是第一位的。若真到了萬不得已……”她頓了頓,聲音更低,“漱玉軒後牆那個狗洞,是我們最後的退路。這件事,只有我們三個知道。”
柳美人和劉才人神色一凜,鄭重地點頭。
夜色漸深,各自散去。沈清辭檢查了新的門閂和暗栓,又看了一眼窗下那片薄薄的、均勻的細沙。一切就緒。
她回到裏屋,崔嬤嬤和孩子們已經睡了。阿昭在睡夢中咂了咂嘴,阿玥的小手露在外面,沈清辭輕輕給她掖好被角。
坐在炭盆邊,火光跳躍,映着她沉靜的眉眼。暗處的窺探,像一道陰影,提醒着她們安寧的脆弱。但這也迫使她們更快地成長,更緊密地團結,將生存的防線築得更牢。
她不知道那夜的眼睛屬於誰,也不知道何時會再來。但她知道,她們已經不再是毫無準備、只能驚恐等待的獵物。
夜風叩打着新加固的門窗,發出沉悶的聲響。遠處,不知哪座宮殿的檐角鐵馬,在風裏叮咚作響,淒清而遙遠。
沈清辭添了最後一塊炭,吹熄了燈。黑暗中,只有炭火的紅光,在眼底靜靜燃燒。
暗痕已現,晨謀方興。在這深宮最寒冷的冬夜,幾個被遺忘的女子,正用自己的方式,守護着腳下這方寸之地,和心中那點不肯熄滅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