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村的清晨是被哭聲吵醒的。

不是一個人的哭,是十幾個孩子一起哭,夾雜着女人尖利的叫罵和男人沉重的嘆息。聲音從祠堂後院的方向傳來,像生鏽的釘子,一下下鑿進每個村民的耳朵裏。

姬浩蹲在自家屋頂,嘴裏叼着新的苦蕎杆——這是昨天從祭司家“補充庫存”時順的,他發現自己有點喜歡上這種苦到發麻的味道,能讓人腦子清醒。

他數着哭聲。

十一個。

比昨天多了一個。新加入的是西頭鐵匠家的二小子,才十歲,瘦得跟麻稈似的,哭起來聲音又尖又細,像被踩了尾巴的野貓。

“浩子!”石猛在下面壓着嗓子喊,“你聽見沒?又抓了一個!”

“聽見了。”姬浩吐出嘴裏的渣子,眼睛沒離開祠堂方向,“第十一個。還差四個,湊夠十五個,幽冥族的標準配置。”

“狗屁的標準!”石猛一拳砸在牆上,牆皮簌簌往下掉,“那幫畜生,非得湊夠數才肯罷休嗎?”

“不是湊數。”姬浩從屋頂滑下來,落地無聲,“是在篩選。十一個候補者裏,最終只會留十個。多抓幾個,是爲了淘汰掉‘不合格’的。”

“不合格?”林月從巷子拐角閃出來,手裏提着個破籃子,今天裏面裝的是曬的草藥,“什麼意思?”

“意思是,幽冥族要的不是隨便什麼祭品。”姬浩接過籃子,扒拉了幾下裏面的草藥——止血草、退熱藤、還有幾罕見的“寧神”,“他們要的是魂質純淨、身體健康、最好還有點特殊體質的。多抓幾個,是爲了有挑選的餘地。”

他拿起一寧神,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味道很淡,有股子薄荷似的清涼感,但混着點別的……苦杏仁味?

“這寧神哪來的?”姬浩問。

“祭司家後院偷的。”林月面無表情,“我看他們曬了一院子,就順手抓了一把。怎麼了?”

“不對。”姬浩把寧神掰斷,湊近仔細看斷口。正常的寧神斷口是白色,有黏液。但這的斷口是淡黃色,燥,而且……

他從懷裏掏出石刀,刮了點斷口處的粉末,放在舌尖嚐了嚐。

很苦,苦到發麻,然後舌尖開始發木。

“被處理過。”姬浩啐掉粉末,“裏面摻了‘麻魂草’的粉末。少量服用能讓人精神恍惚,配合訓練容易接受暗示;長期服用……”他頓了頓,“魂魄會慢慢麻木,最後變成聽話的空殼。”

石猛臉色變了:“那幫畜生想什麼?把孩子們都變成傻子?”

“不是傻子,是傀儡。”姬浩把寧神扔回籃子,“聽話的、不會反抗的、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的祭品。這樣獻祭的時候,‘聖主’吃起來更順口。”

這話說得太直白,林月的手抖了一下,籃子差點掉地上。

“所以那些特訓……”她聲音發緊,“不只是禮儀訓練?”

“去看看就知道了。”姬浩拍拍手上的灰,“走,今天輪到咱們‘慰問’候補者了。”

按石村的規矩,候補者的家屬每天可以探視一次,送點吃的用的。說是探視,其實就是隔着柵欄看一眼,東西要經過守衛檢查才能遞進去。

姬浩三人拎着個破布包——裏面裝着幾塊硬面餅、半壺涼水、還有林月昨晚偷偷烤的幾塊地草糕——往祠堂後院走去。

路上碰到好幾撥人,都是去探視的。一個個臉色灰敗,眼睛紅腫,走路像踩在刀尖上。

祠堂後院已經變了樣。原本空曠的院子被木柵欄隔成兩半,一半關着十一個孩子,另一半是“訓練區”,擺着些古怪的器具:有打磨光滑的木樁,有畫着扭曲符文的石板,還有幾個裝滿渾濁液體的大缸。

孩子們被分成三組,正在接受“特訓”。

第一組在練“靜心”。五個孩子盤腿坐在石板上,閉着眼,嘴裏念念有詞。旁邊站着個幽冥族使者——不是之前見過的五個之一,是新面孔,穿着灰袍,臉上戴着半截銀色面具,只露出下巴和嘴。他手裏拿着細長的黑色木棍,誰動一下,木棍就點過去,被點到的孩子會渾身一顫,然後像被抽了骨頭似的軟下去,過幾息才能緩過來。

第二組在練“禮儀”。四個孩子跟着祭司石欒學跪拜、學鞠躬、學那種古怪的、手肘要抬到特定角度的敬禮。石欒今天換了身新袍子,深紫色,領口繡着銀線,看起來人模狗樣。他教得很耐心,但眼神冰冷,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

第三組……在吃藥。

兩個最小的孩子,包括那個十歲的鐵匠家二小子,被着喝一種墨綠色的湯藥。湯藥盛在陶碗裏,冒着熱氣,味道隔老遠都能聞到——腥、苦、還帶着點腐臭味。兩個孩子喝一口吐一口,吐了就被旁邊的守衛捏着鼻子灌,灌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姬浩的目光落在那些湯藥上。真言火種在意識深處微微跳動,傳遞來危險的警示。

那藥裏……有活物。

不是比喻,是真的有活的東西在湯藥裏蠕動,極細微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蟲卵。喝下去,蟲卵會在體內孵化,慢慢啃食宿主的魂魄,同時釋放某種物質,讓宿主對幽冥族的氣息產生親近和服從。

“浩子,”石猛碰了碰他,聲音發顫,“你看小雨……”

姬浩順着石猛指的方向看去。姬雨被單獨關在院子角落的一個小籠子裏——不是關牲畜的那種籠子,是精鐵打造的、更像囚籠的東西。籠子四角掛着黑色的鈴鐺,無風自動,發出細微的叮當聲。

姬雨坐在籠子裏,抱着膝蓋,頭埋在臂彎裏,一動不動。她身上換了身白色的麻衣,洗得很淨,但襯得她臉色更加蒼白。

更讓姬浩心驚的是,妹妹的後頸處,那點微弱的白光——昨晚他用內視看到的——現在肉眼都能看見了。淡淡的、霧蒙蒙的一層光暈,像月暈一樣罩在她後頸上。

魂香外顯了。

這意味着她的魂質純淨度在提升,或者說……在被迫提升。幽冥族用了什麼手段,加速了這個過程。

“家屬探視,一刻鍾!”守衛粗啞的聲音響起,“排好隊!一個一個來!別擠!”

人群開始往前挪。姬浩三人排在隊伍中間,慢慢往前蹭。

輪到他們時,守衛盯着姬浩手裏的布包:“打開。”

姬浩解開布包,露出裏面的東西。守衛用木棍扒拉了幾下,沒發現異常,揮揮手:“進去吧。別靠太近,說話聲音小點。”

三人走到柵欄邊。其他孩子看見親人,又開始哭,只有姬雨抬起頭,看見哥哥時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小雨,”姬浩蹲下,隔着柵欄握住妹妹的手,“他們對你做什麼了?”

“沒……沒什麼。”姬雨小聲說,聲音啞得厲害,“就是讓喝藥,讓坐着不動,讓……想一些開心的事。”

“開心的事?”

“嗯。”姬雨點頭,眼神有些恍惚,“祭司大人說,要想最開心的事,越想越開心,魂……魂就會變得輕盈,像羽毛一樣。”

姬浩心裏一沉。這是精神誘導,讓祭品在愉悅中放棄抵抗,甚至期待被“升華”。

“藥呢?喝了多少?”

“每天三碗。”姬雨縮了縮肩膀,“很苦,喝下去肚子會疼,但疼過之後就……就很舒服,像飄在雲上。”

旁邊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是鐵匠老婆,正隔着柵欄摸她兒子的臉,那孩子眼神呆滯,嘴角還掛着墨綠色的藥漬。

姬浩深吸一口氣,從布包裏拿出地草糕,掰了一小塊,從柵欄縫隙遞過去:“吃吧,你最喜歡的。”

姬雨接過,小口小口地吃。吃着吃着,眼淚掉了下來,混着糕點一起咽下去。

“哥,”她突然抬起頭,眼神變得清明了一瞬,“我看見娘了。”

姬浩渾身一僵:“什麼?”

“昨晚做夢,娘來了。”姬雨的聲音更低了,低到只有姬浩能聽見,“她說,讓你快走,別管我。還說……石瞎子爺爺不是好人,他在你身上放了東西。”

姬浩背脊發涼:“放了什麼?”

“不知道。娘說,那東西會吸你的魂力,慢慢吸,等你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姬雨抓緊哥哥的手,“哥,你走吧,離開石村,越遠越好。我會沒事的,我……”

她的話沒說完,眼神又開始渙散,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祭司大人說了,被選中是榮耀……去了那邊,有白米飯,有肉,有漂亮的衣服……多好啊……”

姬浩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藥效發作了。

“時間到!”守衛的吼聲響起,“都出去!下一批!”

姬浩被石猛拉着往外走。走出柵欄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姬雨又恢復了那種呆滯的狀態,抱着膝蓋,眼神空茫地看着地面。

而石瞎子……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訓練區邊緣,正和那個灰袍使者低聲交談。老瞎子手裏拄着那探路棍,臉上帶着諂媚的笑,時不時點頭哈腰。

兩人說話的聲音很低,但姬浩集中精神,真言火種微微跳動,把那些幽冥族語言翻譯過來:

“……已經種下了……三天後生效……”

“……姬家小子很警覺……昨晚差點被發現……”

“……無妨……等進了禁地……一起處理……”

姬浩低下頭,掩住眼中的冷意。

果然。

出了祠堂後院,三人沒立刻分開,而是繞到村西頭的廢井邊——這是他們新找的碰頭點,夠隱蔽,而且井壁有回聲,有人靠近能提前聽見。

“現在怎麼辦?”石猛急得團團轉,“小雨那樣子……還有那藥,聽着就邪門!”

林月比較冷靜:“藥的問題我能解決。寧神裏的麻魂草粉末,可以用‘醒神花’中和。但那種墨綠色的湯藥……我沒見過,需要取樣分析。”

“取樣?”石猛瞪眼,“怎麼取?難道去偷?”

“不用偷。”姬浩開口,聲音很平靜,“我去喝。”

兩人同時看向他。

“你瘋了?”石猛一把抓住他肩膀,“那玩意兒喝下去會變傻子的!”

“所以要趁早。”姬浩拍開石猛的手,“現在藥效還淺,我有薪火護體,應該能扛住。而且我必須知道那藥裏到底有什麼,才能想辦法破解。”

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我要混進候補者裏。只有這樣,才能近距離保護小雨,也才能摸清幽冥族的全盤計劃。”

林月皺眉:“可候補者名單已經定了,你怎麼混進去?”

“替換。”姬浩說,“十一個候補者裏,總會有‘不合格’的被淘汰。我只要頂替其中一個就行。”

“頂替誰?”

姬浩沒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祠堂方向:“鐵匠家二小子。他年紀最小,體質最弱,喝藥反應最大。如果我猜得沒錯,明天或者後天,他就會被淘汰——要麼是身體撐不住,要麼是魂質不達標。到時候,我頂上。”

石猛倒吸一口涼氣:“可你怎麼讓祭司選你?你現在又不是適齡……”

“年齡可以改。”姬浩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顯小,說十五歲也有人信。關鍵是魂質——我需要讓探測術顯示我‘魂質純淨’,但又不能太純淨,免得被重點盯上。”

他看向林月:“你有辦法嗎?”

林月思考了幾秒:“有。我知道一種古法,用‘擬魂香’的草藥調配,可以在短時間內模擬出特定的魂質氣息。但需要一樣關鍵材料……”

“什麼?”

“活着的‘噬魂蟲’。”林月說,“就是湯藥裏那種蟲卵的成蟲。只有用成蟲的體液做引子,調配出的擬魂香才能騙過幽冥族的探測術。”

三人沉默了。

噬魂蟲的成蟲,肯定在幽冥族使者手裏。去偷?跟送死差不多。

“也許……”姬浩突然說,“不用偷。”

他從懷裏掏出那塊從溫泉谷撿的新令牌——斷裂的那半塊。令牌背面,那只漩渦眼的圖案,在陽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

“這令牌是幽冥族巡查隊的。”姬浩說,“如果我的猜測沒錯,令牌不僅是身份憑證,還是……通訊工具。”

他咬破指尖,擠出一滴血,滴在令牌的斷裂面上。

血滲了進去。

令牌開始微微震動,表面浮現出細密的符文。那些符文像活了一樣,在令牌表面遊走、重組,最後凝聚成一行小字:

【求援:北十七區發現純淨魂體,疑似上古血脈,請求增援處理。】

字跡閃爍了三息,然後消散。

“你在什麼?!”石猛驚得聲音都變了調。

“發假消息。”姬浩收起令牌,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幽冥族巡查隊失蹤,總部肯定在等消息。我現在用這塊令牌發求援信號,說發現了‘上古血脈’——這對幽冥族來說是天大的功勞,他們一定會派高級使者來處理。”

“可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是引狼。”姬浩點頭,“但狼來了,看門的狗就會被調走一部分。到時候祭司身邊的守衛力量減弱,咱們就有機會……”

“偷噬魂蟲。”林月明白了,“高級使者來的那天,祭司肯定要親自迎接,訓練會暫停,守衛也會集中到前院。後院的看守會降到最低。”

“對。”姬浩看向祠堂方向,“而且,高級使者肯定會重新檢測所有候補者,確認‘上古血脈’是誰。到時候,我需要你的擬魂香,讓我在探測時顯示出‘中等偏上’的魂質——足夠被選爲候補,但又不至於引起過度關注。”

計劃很大膽,很冒險。

但石猛和林月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決意。

“了!”石猛咬牙,“反正橫豎都是死,拼一把!”

林月點頭:“我去準備草藥。但噬魂蟲……”

“交給我。”姬浩說,“高級使者來的那天,我會找機會下手。你們倆負責制造混亂,引開剩餘守衛的注意力。”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然後分頭行動。

姬浩沒回家,而是去了北坡——他需要一個人靜靜,捋清思路。

坐在那塊熟悉的岩石上,他望着石村的方向。村子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破敗而渺小,像一塊被隨意丟棄的破布。

十萬年了。

人族在這片土地上掙扎、苟活、被收割。

一代又一代,像地裏的莊稼,熟了就割,割了再種。

但現在,他這顆種子,不想熟了。

他想長成樹,長成林,長成燎原的火。

懷裏,斷劍微微發燙。青銅指環傳來脈動。後頸的胎記灼熱。

薪火在燃燒。

姬浩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

睜開眼時,眼神已經變得平靜而堅定。

他跳下岩石,拍了拍身上的土,朝溫泉谷走去。

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去看看外公留下的秘密藏身處。

有些答案,也許就在那裏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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