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浩趴在禁區邊緣的亂石堆裏,感覺自己像條被扔上岸的魚。
左肩的傷口還在滲血——是剛才逃跑時被幽冥族使者那見鬼的黑木棍擦到的。傷口不深,但辣地疼,像有無數燒紅的針在裏面攪。更糟的是,傷口周圍的皮膚開始發黑,隱隱有向全身蔓延的趨勢。
“幽冥鬼氣入體,”他咬着牙對自己說,“按《百草圖鑑·毒理篇》記載,三個時辰內不解,五髒六腑就會開始腐爛。”
好消息是,他懷裏揣着林月給的解毒草。壞消息是,那玩意兒需要搗碎了敷在傷口上,而他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快沒了。
更更壞的消息是,追兵就在後面。
姬浩能聽見枯枝被踩斷的聲音,還有那種低沉的、用幽冥族語言交流的咕噥聲。至少三個人,呈扇形包抄過來。距離大概……五十步?
他屏住呼吸,把身體往石堆深處縮了縮。這堆亂石是天然的掩體,但要是對方放把火,或者用範圍法術轟一遍,他照樣得變成烤魚。
就在他琢磨着是拼死一搏還是繼續裝死的時候,鼻子忽然動了動。
有股味道。
很淡,混在泥土、血腥和枯草味裏,幾乎察覺不到。像是……梅花?不對,東荒這鬼地方連棵樹都難活,哪來的梅花。
但味道確實存在,而且越來越清晰。更奇怪的是,聞到這味道後,左肩傷口的灼痛感竟然減輕了些。
姬浩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循着味道的方向看去。
然後他看見了那只白狐。
它就蹲在三步外的一塊岩石上,毛色純白得像剛落下的雪,在昏暗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暈。眼睛是琥珀色的,清澈得像兩汪泉水,此刻正平靜地看着姬浩。
一人一狐對視了三息。
姬浩的第一反應是握緊手裏的石刀——雖然知道這玩意兒對幽冥族可能沒用,但對野獸應該還是有效的。但白狐沒動,只是歪了歪頭,那姿態像是在說:“就這?”
接着,它開口說話了。
“石氏血脈的後人,”聲音直接在姬浩腦海裏響起,不是耳朵聽到的,是意識層面的傳達,“你終於來了。”
姬浩手一抖,石刀差點掉地上。
“你……你會說話?”他脫口而出,說完就想扇自己一巴掌——這問題蠢得就像問魚會不會遊泳。
白狐——或者說白靈——似乎也覺得這問題很蠢。它翻了個白眼(姬浩很確定那是白眼),語氣裏帶着千年老妖怪特有的慵懶:“我會說話很奇怪嗎?你們人族不也會?”
“但你……”
“我是靈獸,上古時期與人族定下契約的守護者。”白靈從岩石上跳下來,落地無聲,“至於爲什麼能和你意識溝通……因爲你血脈裏有點東西,剛好能接上我這條‘線’。”
它走到姬浩身邊,鼻子湊近他左肩的傷口嗅了嗅,然後“嘖”了一聲:“幽冥鬼氣,還是最低級的那種。當年我隨軒轅人皇征戰時,這種程度的毒,連當調料都不夠格。”
話雖這麼說,它還是伸出前爪,爪尖亮起一點白光,輕輕點在傷口上。
清涼感瞬間蔓延開來。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傷口開始愈合,最後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痕。
姬浩活動了下左肩,完好如初,連疤痕都沒有。
“謝謝。”他真誠地說。
“別急着謝。”白靈收回爪子,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我救你是有條件的。石浩——不對,你現在叫姬浩對吧?你娘改姓嫁人這事兒,當年可把我氣得不輕。”
姬浩愣住:“你認識我娘?”
“何止認識。”白靈轉身,尾巴甩了甩,“跟我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那幾個穿黑袍的傻子快搜過來了,雖然我能搞定他們,但打起來動靜太大,會吵醒一些……不太好的東西。”
它邁步往禁區深處走去,步伐輕盈得像在飄。姬浩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上去。
白靈帶他走的路線很刁鑽。有時是貼着懸崖邊緣的窄道,有時是穿過地下溶洞的暗河,有時甚至要從兩株長滿尖刺的灌木之間擠過去。但神奇的是,這一路上,姬浩再沒聽到追兵的動靜,連蟲鳴鳥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風聲和自己的腳步聲。
走了約莫一刻鍾,眼前豁然開朗。
是一片隱秘的山谷,不大,但中央有眼清泉,泉水在月光下泛着銀光。泉邊生着幾株發光的植物,把整個山谷映得朦朦朧朧。
“坐。”白靈跳到泉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示意姬浩也坐下。
姬浩盤腿坐下,眼睛盯着白靈:“現在可以說了吧?你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會認識我娘?還有,石氏血脈是什麼意思?”
“問題真多。”白靈打了個哈欠,“按順序來。第一,我叫白靈,是上古靈獸‘月影狐’一族最後的血脈。第二,我認識你娘,是因爲她祖上——也就是石氏先祖——是我的契約者。第三,石氏血脈的意思是,你身上流着石家的血,雖然你姓姬,但血脈騙不了人。”
它頓了頓,補充道:“你後頸那個胎記,就是石氏血脈的標記。正常情況下,這玩意兒一輩子都不會醒,但最近……它是不是開始發燙了?”
姬浩下意識摸了摸後頸。確實,從幾天前開始,胎記就時不時發燙,尤其是在靠近祠堂石碑或者禁區的時候。
“看來是了。”白靈點點頭,“這意味着封印在鬆動,薪火在呼喚它的傳承者。”
“薪火?傳承者?”姬浩抓住關鍵詞,“那到底是什麼?”
白靈沉默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睛裏閃過復雜的情緒——懷念、悲傷、還有一絲……疲憊?
“那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它緩緩開口,“長到要從十萬年前說起。”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姬浩聽到了一個完全顛覆他認知的版本。
按照白靈的說法,石村本不是被流放者的聚集地,而是上古時期人皇帝軒轅親自設立的“守碑衛所”。石氏先祖是軒轅座下七十二將之一的“守碑將”,奉命在此守護一塊記載着人族文明火種的石碑——也就是祠堂裏那塊。
“文明火種不是比喻,”白靈嚴肅地說,“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裏面封存着人族上古的所有傳承:修煉法門、鍛造技藝、醫藥知識、天文歷法……只要喚醒它,人族就能重拾輝煌。”
“那爲什麼……”
“爲什麼現在變成這樣?”白靈接過話頭,語氣裏帶着譏諷,“因爲時間太長,人心會變。最初幾代守碑人還能恪守使命,但一代代傳下去,記憶開始模糊,歷史變成傳說,傳說變成神話。到了最近幾百年,石村的人已經徹底忘了自己是來什麼的,只記得‘我們是罪民,被流放至此,要靠向萬族贖罪才能苟活’。”
它冷笑一聲:“而幽冥族,就是利用了這一點。他們編造了‘黑暗動亂是人族引發’的謊言,建立了所謂的‘贖罪體系’,實際上……他們是在竊取人族氣運,喂養地底下那個怪物。”
“怪物?”
“貪噬之主。”白靈吐出這個詞時,周圍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度,“十萬年前入侵這個世界的域外邪神,被人皇帝軒轅以生命爲代價封印。但封印需要能量維持,幽冥族就用獻祭純淨靈魂的方式,一邊維持封印不徹底崩潰,一邊緩慢削弱它,等時機成熟就徹底釋放,然後……控制它。”
姬浩背脊發涼:“控制那種東西?他們瘋了?”
“沒瘋,只是貪婪。”白靈說,“貪噬之主的力量,足以讓一個種族稱霸東荒。幽冥族想賭一把,賭自己能駕馭這頭野獸。而石村,就是他們選定的‘飼養場’。”
它看向姬浩:“血祭之夜,祭壇下的封印最弱,是喚醒薪火的唯一機會——但也是幽冥族開啓‘接引大陣’,召喚貪噬之主部分力量降臨的最好時機。所以那天晚上,你必須去,而且必須成功。”
姬浩握緊拳頭:“我要怎麼做?”
“第一步,拿到三把鑰匙。”白靈伸出爪子,在空中虛畫,“青銅指環是‘血脈之鑰’,證明你是軒轅血脈後裔。木雕小人是‘信念之鑰’,證明你有繼承薪火的意志。還有第三把——‘犧牲之鑰’,需要你自己在禁地裏找到。”
“禁地……”姬浩想起那些神秘的腳印和斷裂的令牌。
“對,禁地。”白靈點頭,“那裏是上古戰場的邊緣,埋着無數英靈,也埋着人皇留下的後手。但警告你,那地方很危險,不只是有凶獸和險地,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
“當年戰死者的執念。”白靈的語氣變得凝重,“有些英靈死得太慘,執念太深,十萬年都沒消散,已經變成了某種介於生死之間的存在。它們會攻擊一切活物,包括你。”
姬浩深吸一口氣:“我還是得去。”
“我知道。”白靈看着他,眼神裏第一次有了贊許,“你比你爹有膽,比你娘……更清醒。”
它從自己尾巴上拔下三毛發,毛發在離開身體的瞬間變成三銀白色的毫毛,散發着柔和的光。
“拿着。”它把毫毛遞給姬浩,“這是‘救命毫毛’,每只能用一次。遇到生死危機時,燒掉一,我會感應到,並在三息內趕到——只要你還在這片山脈範圍內。但記住,三用完,我們的緣分就盡了。”
姬浩鄭重接過。毫毛入手溫熱,像是還帶着白靈的體溫。
“最後一個問題,”他看向白靈,“你爲什麼要幫我?只是因爲我祖上是你的契約者?”
白靈沉默了更久。
久到姬浩以爲它不會回答時,它才緩緩開口:“因爲……我欠人皇一個承諾。當年他隕落前,對我說:‘小白,幫我看着人族,別讓他們徹底滅了。’我答應了。這十萬年,我看了太多背叛、麻木和墮落,有時候我都想,要不就這樣算了吧,讓他們自生自滅好了。”
它抬起頭,看向夜空:“但你不一樣。你眼裏還有火,心裏還有不甘。這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敢對着天地揮劍的人。”
話音落下,山谷裏一片寂靜。
姬浩握緊手中的救命毫毛,又摸了摸後頸發燙的胎記。
“我會去的。”他說,“血祭之夜,我會去喚醒薪火,破壞幽冥族的計劃,救出我妹妹,還有……所有該救的人。”
白靈笑了——這次是真正的、帶着溫度的笑。
“這才像話。”它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出禁區。記住,離血祭還有十天,這十天裏,你要變強,要準備,要……活着。”
它轉身帶路,姬浩跟在後面。
走出山谷時,白靈突然回頭:“對了,還有件事。”
“嗯?”
“你娘留下的那把斷劍,好好收着。”白靈的眼神變得深邃,“那不只是紀念品。等你能真正點燃薪火時,它會給你一個……驚喜。”
說完,它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夜色中。
姬浩站在原地,消化着今晚的所有信息。
守碑將的後裔、沉睡的文明火種、幽冥族的陰謀、貪噬之主的封印、還有十天後的血祭之夜……
任務清單長得讓人頭皮發麻。
但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害怕,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也許白靈說得對,他骨子裏流着的是不安分的血。
握緊手中的救命毫毛,姬浩辨認了下方向,朝石村摸去。
天快亮了,新的一天要開始了。
玩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