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第三次端着溫牛敲門時，瓷杯與托盤碰撞的聲響驚得她一哆嗦，“媽，我不餓”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卻死死黏在牆上的掛鍾上。指針剛過七點半，距離他們約定“聚會十點結束，在KTV門口老地方等”的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可她想起考試結束後，慕斯琰在耳邊輕聲說“畢業聚會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說”，桌肚裏的手指偷偷畫了個小太陽；想起他用單車載她過香樟路，風卷着樹葉落在他肩頭，他說“等高考結束，我們去江城大學看香樟林，聽說六月會開白色的花”。這些畫面像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壓垮了最後一道防線，她猛地抓起衣櫃裏的米白色連衣裙換上——那是她攢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領口別着枚銀色小太陽針，是去年生時匿名收到的禮物，她後來在慕斯琰的筆袋裏見過同款模具，便一直當寶貝似的藏着。帆布鞋踩在樓道裏發出急促的聲響，樓下的路燈剛亮起，在地面投下她慌亂的影子，心裏只剩最後一絲僥幸：沈曼琪在撒謊，他說過要等她的。
星光KTV的霓虹招牌晃得人眼暈，蘇檸在門口的玻璃門前停了三次。她對着玻璃理了理裙擺，又下意識地把微胖的肩膀往後收了收——高中時男生們私下叫她“蘇圓圓”，每次跟慕斯琰說話，她都習慣藏起肩膀。深吸一口氣剛要邁腿，玄關處的場景像道驚雷劈在她身上。沈曼琪正踮着腳給慕斯琰整理領帶，明明領帶是整齊的，她卻故意扯歪了半截，再慢悠悠地重新系，指尖劃過慕斯琰領口時格外刻意；慕斯琰的右手搭在沈曼琪肩上，指尖繃得發白，明顯是想推開卻被周圍起哄的同學絆住了動作。“斯琰哥，這樣才好看嘛”，沈曼琪仰頭笑時，發梢故意掃過慕斯琰的下巴，眼角的餘光精準地瞟向門口的蘇檸，帶着示威的得意。蘇檸手裏的錢包“啪嗒”掉在地上，三枚硬幣滾了出來——其中一枚是向葵紀念幣，是她爺爺留給她的，高三時每天放在筆袋裏當幸運符，慕斯琰幫她撿過無數次，還笑着說“這花跟你笑起來一樣”。
硬幣滾落的清脆聲響刺破了KTV門口的喧鬧，慕斯琰猛地抬頭，視線越過沈曼琪的肩膀，只瞥見蘇檸米白色的裙擺消失在街角。“你剛才故意擋着我視線什麼？”他一把推開沈曼琪的手，領帶被扯得歪斜也顧不上整理，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沈曼琪揉了揉眼睛，聲音立刻帶上哭腔：“我就是看你領帶鬆了幫你整理啊，斯琰哥你怎麼這麼凶？同學都看着呢”。周圍幾個男生跟着起哄“斯琰哥護着女朋友呢”“沈曼琪跟你可是從小就配”，慕斯琰沒時間辯解，彎腰抓起地上那枚向葵紀念幣——邊緣被磨得發亮，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那枚。他推開人群追出去時，街角只有來往的自行車鈴聲，米白色的身影早已不見蹤影。他沿着香樟路跑了兩百米，路過高三時蘇檸躲着給他送水的那棵老樟樹，樹上還留着他們用小刀刻的“加油”二字，字跡被雨水泡得模糊，就像他們之間突然模糊的關系。風卷着香樟葉落在他臉上，他才發現自己的襯衫後背全溼了，是急出來的冷汗。
蘇檸躲在街角的便利店裏，額頭抵着冰涼的玻璃門，看着慕斯琰在街角來回張望的身影。他穿的白色襯衫是高三畢業照時的那件，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幫她撿筆記本時被樓梯扶手劃傷的疤痕——那道疤是去年冬天，她的錯題本掉在樓梯縫裏，他伸手去夠時被釘子劃的，當時還笑着說“這下跟你一樣有小記號了”。她想起那天他把暖水袋塞給她，說“別凍着，不然沒人問我數學題了”；想起籃球決賽後，他拿着她送的降溫貼，湊到鼻尖聞了聞說“薄荷味的，跟你一樣提神”。這些溫柔突然變成扎人的刺，她伸手去夠貨架上的冰鎮礦泉水——那是慕斯琰最愛喝的牌子，以前她總幫他買，他會笑着接過擰開再遞給她。可現在，她攥着瓶蓋擰了三次都沒擰開，手指因爲用力而泛白，指甲嵌進掌心也不覺得疼。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沈曼琪發來的彩信像淬了毒的針：照片裏，沈曼琪舉着一束明黃色的向葵，背景是KTV包廂裏“畢業快樂”的橫幅，配文“斯琰哥說這花像小太陽，跟你記本裏畫的一樣，可惜你沒來，我就替你收下啦”。她的記本從來只給慕斯琰看過，有次他幫她補覺時，偷偷翻了兩頁，還笑着說“原來你這麼喜歡小太陽”。
蘇檸把手機關機，狠狠塞進帆布包最底層，金屬機身硌得掌心發疼。沈曼琪的彩信、KTV門口的畫面、高中三年男生們的起哄聲，像水一樣將她淹沒。她想起高三體活課，沈曼琪舉着綠豆湯走到慕斯琰面前，說“斯琰哥，我媽特意給你熬的，知道你打球累”；想起慕斯琰幫她解沈曼琪故意刁難的數學題時，沈曼琪湊過來說“我們可是發小，從小就一起寫作業”；更想起剛才沈曼琪彩信裏的話——她連自己記裏的小太陽都知道，說明早就偷偷翻看過她的東西，而慕斯琰從來沒提醒過她。原來他說的“有話想跟我說”，是想跟她宣布和沈曼琪的關系；原來他說的“小太陽一樣的花”，從來不是給她的；原來那些深夜講題、載她回家、寫着“同一座城市”的紙條，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她攥着那瓶沒擰開的礦泉水，指腹抵着冰涼的瓶身，眼淚砸在標籤上，模糊了“冰鎮”兩個字，就像她突然冷卻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