績效獎懲的規矩立下後，荒院表面平靜了幾。
小杏試菜愈發認真，每次領到額外的兩個銅錢，臉上都會露出一點難得的、屬於她這個年齡的光彩。王嬤嬤行事更加謹慎，交接用度、安排活計一絲不苟，對蘇晚晚的請示也多了幾分表面上的恭敬。李婆子依舊沉默得像塊石頭。
但蘇晚晚清楚，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那飯菜中的異常絕非偶然，背後之人一次不成，定會再尋他法。而她，絕不能將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小杏的味覺和王嬤嬤的“規矩”上。
她需要更可靠、更科學的檢測手段。
銀針試毒，在這個時代或許有些用處，能檢測含硫的砒霜等物，但局限性太大。很多毒物，尤其是植物毒素或一些需要特定條件才會產生毒性的物質，銀針本無能爲力。
她想起了化學中最基礎的酸鹼指示。一些常見的、容易被混入食物的毒物或有害物質，往往會改變溶液的酸鹼度。如果能找到一種天然的酸鹼指示劑……
原身的記憶裏並沒有相關知識，但她作爲首席科學家，對物質的基本性質有着深刻的認知。她開始在有限的環境裏搜尋。
院子裏草木凋零，沒什麼可用的植物。她將目標轉向每送來的食材和物品。
這午膳後，她留下了一小碟紫紅色的漿果——據說是南邊進貢來的“蜜羅果”，甜中帶酸，作爲餐後水果點綴。她嚐了一顆，酸味明顯。她小心地擠出幾滴果汁，滴在淨的白色瓷片上。
然後，她開始了實驗。
她讓小杏以“王妃想調配新的漱口水”爲由，向廚房討要了一小罐醋（酸）和一小包面鹼（碳酸氫鈉，弱鹼性）。又讓王嬤嬤領取針線時，順便帶回了半匹用來做裏衣的、未經染色的白色細棉布。
她用醋和面鹼水分別測試了蜜羅果汁的顏色反應。果汁遇酸，紅色似乎更鮮豔些；遇鹼，則微微轉向藍紫色。變化不算特別明顯，但確實存在。
這或許有用，但還不夠靈敏和便捷。
她又嚐試了其他可能的東西：搗爛的紅花（沒什麼變化），泡開的紫草（顏色太深難以觀察），甚至偷偷刮下一點牆角的青苔擠出汁液（無效且可疑）。
就在她有些一籌莫展時，目光落在了晚膳送來的一小碟涼拌紫甘藍上。紫甘藍在這個時代似乎也是外來菜品，並不常見，今不知爲何出現在她的菜色裏。
紫甘藍！
她心中一動。在她原本的世界，紫甘藍汁是經典的天然酸鹼指示劑！遇酸變紅，遇鹼變綠，變色範圍廣且明顯。
她立刻將那小碟紫甘藍留下大部分，只吃了一點點以示正常。然後，她關起門，用淨的杵臼（問王嬤嬤要來的，理由是搗點安神的花草）將紫甘藍葉子搗爛，擠出深紫色的汁液，用一個小瓷瓶裝起來。
接着，她用醋和面鹼水進行測試。
滴入紫甘藍汁的醋液中，液體迅速變成了鮮豔的紅色！
而滴入面鹼水的試管（她用細竹管代替）中，液體則變成了清亮的綠色！
效果極其顯著！蘇晚晚眼中閃過一絲欣喜。有了這個，她就能快速、直觀地檢測液體或可溶性物質的酸鹼異常。雖然不能鑑別所有毒物，但足以篩查大部分通過改變酸鹼環境起效、或本身是強酸強鹼的有害添加物。
她又嚐試將汁液塗在裁剪好的小塊白棉布上，晾。了的布條呈淡紫色，遇酸鹼溼氣後，也能顯現出相應的顏色變化，只是不如液體靈敏，但勝在便於攜帶和隱藏。
她制作了十幾條這樣的“試毒布條”，小心地收藏在妝匣的夾層裏。
有了這個“秘密武器”，蘇晚晚心中安定不少。但她沒有立刻投入使用，而是繼續觀察，同時開始有意識地讓小杏留意廚房的動向、食材的來源，甚至其他院落偶爾傳來的閒言碎語。
績效獎懲制度運行幾天後，小杏漸漸沒那麼怕生了，偶爾會主動說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見聞，比如哪個管事的婆子又克扣了下人的月錢，哪處院子好像在修繕等等。
這傍晚，小杏提着食盒回來，臉色有些不安。
“王妃，今去取膳，廚房的張嫂子臉色不大好看，嘀咕說咱們院子事兒多，還要試菜，耽擱她工夫。”小杏小聲稟報，“她還說……說蜜羅果和紫甘藍金貴，以後怕是難得了。”
蘇晚晚心中冷笑，果然敲山震虎，惹來了不滿，甚至可能是警告。蜜羅果和紫甘藍恐怕不是“難得”，而是不會再給了。對方在試探，也在施壓。
“無妨，按規矩試菜。”蘇晚晚平靜道。
晚膳擺開，依舊是四菜一湯，但果然沒有了蜜羅果和紫甘藍，換成了常見的梨子。菜色也略顯粗糙，一道清蒸魚甚至有些腥氣。
小杏依言試菜，嚐到魚時，她皺了皺鼻子，但還是搖了搖頭，表示沒嚐出之前那種怪味。
蘇晚晚卻不敢大意。她示意小杏可以退下吃飯了，自己則拿起筷子，狀似隨意地撥弄着飯菜，實則用藏在指尖的、浸過紫甘藍汁的細小布條，快速在魚湯和那碗看起來清澈的羹湯裏沾了一下。
布條在魚湯裏無變化。但在羹湯裏，接觸湯水的部分，竟慢慢泛起了一層不正常的黃綠色！
不是鮮紅，也不是亮綠，而是一種渾濁的黃綠色，這意味着湯的酸鹼度可能被輕微改變，或者混入了其他擾物質。
這湯有問題！而且很可能不是簡單的腹瀉藥，是更隱蔽的東西。
蘇晚晚心中警鈴大作。她不動聲色地將布條擦淨收起，然後，用勺子舀起一點湯，送到嘴邊，卻只是輕輕沾了沾唇，並未喝下。隨即，她放下勺子，拿起手帕掩口，輕輕咳嗽了幾聲，臉上露出些許疲憊和厭食的神色。
“今這湯有些膩，沒什麼胃口。撤下去吧。”她吩咐道。
一直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的王嬤嬤立刻上前：“王妃可是身子不適？可要請府醫來看看？”
“不必，只是有些倦了。把這些都撤了。”蘇晚晚語氣帶着一絲不耐。
王嬤嬤不敢再多言，連忙和小杏一起收拾了碗碟。
待她們離開，蘇晚晚立刻起身，走到水盆邊，用清水反復漱口，又用淨的布擦了擦嘴唇。雖然攝入量極少，但她不敢冒險。
是誰？這次的手段更加隱蔽了。那湯裏的東西，如果不是紫甘藍試紙顯示出異常，僅憑品嚐，恐怕連小杏都難以察覺。長期少量服用，會有什麼後果？慢性中毒？損傷某個髒器？
看來，僅僅立規矩和試菜，還不足以震懾那些藏在暗處的黑手。對方在升級手段，她也必須做出回應。
直接鬧開？沒有證據，只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隱忍不發？那是坐以待斃。
她需要一個新的策略，一個既能保護自己，又能敲打甚至揪出幕後黑手的策略。
或許……可以借力？
她想起了蕭執。那個冷漠又復雜的男人。他把她囚禁在這裏，是不想她死，還是不想她死得太快、太明顯？如果她這裏頻繁“出事”，是否也會給他帶來麻煩？
她走到書桌旁（一張簡陋的條案），鋪開紙，拿起炭筆。沒有寫任何實質內容，只是反復地、無意識地畫着一些幾何圖形和簡易的分子式，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
窗外，暮色四合，荒院更顯寂寥。
蘇晚晚停下筆，看着紙上凌亂的線條，眼神逐漸變得銳利。
不能總是被動防御。是時候，讓那些以爲她只能困守愁城的人，稍微驚訝一下了。
她需要一場“意外”，一場合理的、能引起蕭執注意、又不會暴露自己太多秘密的“意外”。
比如，明“不慎”打翻那可能有問題的湯碗，讓湯汁“恰好”潑到某個地方，留下一點難以清洗的痕跡？或者，讓突然“不適”的自己，需要一點更“特別”的關照？
她需要好好謀劃一下。
首先，得確保小杏明天領膳時，能拿到那碗特定的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