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委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包間裏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在座的都是人精,誰聽不出來這是在敲打顧寒州?仗着自己管思想工作,給新來的一個下馬威。
顧寒州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剛要開口,坐在主位上的劉司令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砰”的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了過去。
“老趙,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劉司令的臉色不太好看,“什麼叫一言不合就把人打上樹?王小虎那小子什麼德行,大院裏誰不知道?整天上躥下跳,欺負新來的孩子,今天也就是啾啾丫頭有點本事,要是換個膽小的,是不是就得被他欺負哭了?”
趙政委的笑容僵在臉上:“司令,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紀律……”
“紀律?我的兵在前線流血犧牲,保家衛國,這是最大的紀律!他們的家屬來到我們後方,要是連個安穩子都過不上,還要被熊孩子欺負,那我們這些當領導的,臉往哪兒擱?”
劉司令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他轉向蘇清音,臉上的嚴肅化爲和藹:“蘇同志,你別往心裏去。今天這事,是我治下不嚴。我代表軍區,向你和孩子道歉。”
說着,他竟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老劉,這可使不得!”
“司令,您這是什麼!”
滿桌的軍官都慌了,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讓軍區最高指揮官給家屬道歉,這還了得!
顧寒州也站了起來,攔住劉司令:“首長,您言重了,小孩子打鬧,沒那麼嚴重。”
蘇清音抱着林啾啾,也連忙起身,她一個常年待在實驗室的人,哪裏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都坐下!”劉司令眼睛一瞪,自顧自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杯酒,一是賠罪,二是歡迎!歡迎我們的爺,我們的大寶貝,蘇清音同志!”
爺?大寶貝?
除了少數知情人,大部分軍官都懵了。
他們只知道蘇清音是顧寒州的愛人,從鄉下接回來的,看着文文弱弱,白淨漂亮,怎麼就成了司令口中的“爺”?
趙政委的眼鏡後面,閃過一絲疑慮。他感覺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控制。
“老趙啊,”劉司令坐下來,拿起筷子,慢悠悠地開口,“你剛才說管教孩子,說得對。但你知不知道,我們爲什麼要把蘇同志從那麼遠的地方,十萬火急地請過來?”
趙政委心裏咯噔一下,他隱約覺得自己今天踢到鐵板了。
“我……不是很清楚。”
“那我今天就當着大家的面,宣布一件大事。”劉司令環視全場,“我們軍區最新的‘鷹眼’雷達,因爲核心算法和抗擾問題,停滯了三個月!請來的幾個專家,全都束手無策!而這個難題,放眼全國,只有一個人有能力在短時間內解決!”
他伸手指了指一直沉默不語的蘇清音。
“她,就是蘇清音同志!海歸物理學博士,我國最年輕的無線電通訊領域專家!是我,親自向上面打報告,把人給請來的!”
此言一出,整個包間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清音那張清冷秀美的臉上,寫滿了震撼。
誰能想到,這個看起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嬌弱女人,竟然是這種級別的大佬?
海歸博士?雷達專家?
這幾個詞,在七十年代,每一個都重若千鈞!
趙政委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剛才那番關於“管教”的說教,此刻聽起來就像個笑話。
人家是來解決軍區重大技術難題的國寶級專家,他卻在這裏跟人計較孩子打架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不是不識大體,這是蠢!
顧寒州的膛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他一直以爲,自己的妻子只是個讀過些書、性格內向的女人。他甚至做好了準備,要用自己的肩膀,爲她和女兒撐起一片天,保護她們不受任何委屈。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那“柔弱”的妻子,本身就是一座誰也撼動不了的高山!
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和一絲絲懊惱,在他心中交織。
他竟然,對自己的妻子,一無所知。
“媽媽,雷達是什麼?是吃的嗎?”林啾啾稚嫩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她的小腦袋從蘇清音懷裏鑽出來,好奇地看着滿桌子的大人物。
蘇清音回過神,摸了摸女兒的頭,輕聲解釋:“雷達不是吃的,它就像是我們的千裏眼,能幫叔叔看到很遠很遠地方的壞人。”
“哦~”林啾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抓起一只雞腿,塞到蘇清音嘴邊,“媽媽吃,吃了雷達,打壞蛋!”
“哈哈哈!”
小家夥的童言無忌,讓凝滯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
劉司令開懷大笑:“說得好!吃了雞腿,打壞蛋!來來來,大家動筷子!今天我們不談工作,只爲蘇專家接風洗塵!”
有了司令定調,飯桌上的氣氛徹底變了。
剛才還想看顧寒州笑話的人,此刻全都端着酒杯,變着法兒地來敬酒。
“顧團長,你可真是好福氣啊!娶了這麼一位德才兼備的好妻子!”
“是啊是啊,嫂子可真是我們軍區的寶貝!以後有什麼需要,您盡管開口!”
趙政委更是端着酒杯,滿臉歉意地湊到顧寒州身邊:“老顧,剛才……是我不對,我思想覺悟太低,我自罰三杯!”
顧寒州沒有看他,只是把一塊剝了殼的蝦肉,放進了蘇清音的碗裏。
他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
飯局結束,天已經黑透。
按照安排,蘇清音作爲特聘專家,應該有單獨的專家樓宿舍。但宿舍還在打掃,暫時無法入住。
劉司令大手一揮:“那就先委屈一下,跟寒州住一起吧。他那個團長宿舍,雖然小了點,但擠一擠總還是能住的。”
顧寒州領了命令,帶着蘇清音和已經在他懷裏睡着的林啾啾,走向了分配給他的那一排紅磚房。
夜色下,軍區大院裏安靜了許多,只有巡邏戰士的腳步聲和遠處傳來的口號聲。
顧寒州打開了房門。
一股夾雜着淡淡肥皂味和汗味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房間不大,一眼就能望到頭。進門是客廳,擺着一張桌子兩把椅子,裏間就是臥室,除了一張軍綠色的單人床和一個大衣櫃,再沒有別的東西。
這就是他住了三年的地方。
一個屬於他,也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空間。
而現在,這個空間裏,即將住進他的妻子和女兒。
蘇清音抱着熟睡的林啾啾,站在門口,看着這狹小卻整潔的房間,一時沒有動作。
“條件簡陋了點,你……先將就一晚。”顧寒州的聲音有些澀,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手心已經開始冒汗。
蘇清音搖搖頭:“挺好的。”
她把林啾啾輕輕地放在那張唯一的床上。小家夥砸吧砸吧嘴,翻了個身,小小的身子,一下子就占了床鋪的一半。
剩下的空間,窄得只夠一個人躺下。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微妙。
一個常年禁欲的男人,一個分別多年的妻子,一個牙牙學語的女兒,還有一張……窄小的單人床。
顧寒州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女兒,又看了看站在床邊,發絲上還帶着招待所洗發水清香的蘇清音,只覺得喉嚨發緊,渾身的血液都開始不聽使喚地加速流動。
今晚,要怎麼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