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爲陳默那天在陽台的一宿沒睡,又或者是連來的打擊徹底擊垮了他的免疫系統,第二天一早,他就發起了高燒。
但他沒空去醫院,更沒錢去買藥。
他得守着柳如煙。
自從搬到這個破舊的安置房,柳如煙的狀態就每況愈下。她開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覺,縮在衣櫃的角落裏,懷裏抱着那個被踩碎了鏡片的放大鏡,嘴裏反反復復念叨着:“藏好了……糖糖藏好了……壞人找不到……”
陳默只能一遍遍地給她擦臉,喂水,像哄孩子一樣哄着她。
三天後,那個注定的“噩耗”,還是來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陳默正在給柳如煙剪指甲。她的指甲長長了,容易抓傷自己。
門開了,站在外面的依然是刑警隊長雷厲。
幾天不見,雷厲看起來比陳默還要憔悴,眼窩深陷,胡茬甚至有些泛白。他手裏提着兩袋水果和一些生活用品,但那沉重的表情,卻像是來參加葬禮的。
“陳教授……”
雷厲進了屋,視線在狹窄陰暗的出租屋裏掃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角落裏那個瑟瑟發抖的柳如煙身上,眼圈瞬間就紅了。
“雷隊長,坐吧。”
陳默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他給雷厲倒了一杯白開水,這是家裏唯一能拿出手的東西。
“是二審的結果出來了嗎?”陳默坐在小馬扎上,雙手交握,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
雷厲捧着那杯熱水,像是捧着一塊燙手的烙鐵。他沉默了很久,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因爲宋律師……因故退出了辯護,加上沒有新的證據提交,法院駁回了上訴請求,維持一審原判。”
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這句話時,陳默的手指還是微微顫抖了一下。
“也就是說,結案了?”
“……是。”
雷厲低下頭,不敢看陳默的眼睛,聲音澀地說道:
“那個動手的黑醫生,因爲非法行醫和故意傷害,改判了八年。那個開車的司機,因爲從犯和自首情節,判了三年。”
陳默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那趙泰呢?那個真正想要我女兒命的人呢?”
雷厲的手猛地一抖,杯子裏的水灑出來幾滴。
“因證據不足,且患有嚴重疾病,不予追究刑事責任。但法院判決趙家賠償你們……八百萬。”
八百萬。
多諷刺的數字。
比之前那個律師私下給的五百萬,還多了三百萬。
在法律的天平上,這就是糖糖那條命的最終價格。
“雷隊長。”陳默抬起頭,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裏,透着一種讓雷厲感到心驚肉跳的寒意,“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那天被抽血的不是我的女兒,而是市長的女兒,或者是……趙泰自己的女兒,結果還會是這樣嗎?”
雷厲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他想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想說程序正義,想說作爲警察他已經盡力了。
但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因爲他和陳默都清楚,那個問題的答案是——絕不會。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但在江海市,在趙家的權勢籠罩下,連相對的公平都成了一種奢望。
“陳教授,我知道你心裏苦,我也……我也恨。”雷厲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那是他自己的工資卡,“這錢你拿着,給嫂子看病。我知道這沒用,但我……”
“拿回去吧。”
陳默把信封推了回去,臉上沒有表情,“雷隊長,你是個好警察。但這錢,我不淨,我不想髒了你的手。”
“陳默……”
“請回吧。”陳默站起身,下了逐客令,“我累了,如煙也該吃藥了。”
雷厲站在門口,看着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頂級學者,如今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佝僂着背影,心裏一陣酸楚。
“陳教授,答應我,千萬別做傻事。”雷厲臨走前,緊緊抓着門框,盯着陳默的眼睛,“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陳默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放心,在那些人遭之前,我舍不得死。”
……
送走雷厲後,陳默關上門,反鎖。
屋子裏再次陷入了死寂。
他走到電視機前,打開了那台老舊的電視機。那是房東留下的,畫面還有些雪花點。
他調到了江海市的新聞頻道。
此時此刻,新聞裏正在播放一場盛大的慈善晚宴直播。
畫面中,燈火輝煌,衣香鬢影。
那是江海市最頂級的“雲頂酒店”,趙氏集團正在舉辦“趙泰慈善基金會”的成立儀式。
鏡頭中央,那個“患有嚴重疾病”、“隨時可能死亡”的趙泰,正穿着一身白色的定制西裝,手裏端着一杯香檳,紅光滿面地站在聚光燈下。
哪裏還有半點病人的樣子?
他看起來健康極了,甚至比生病前還要強壯。
糖糖的骨髓,看來真的很“補”。
“感謝大家,感謝社會各界的關心。”
趙泰對着麥克風,臉上掛着謙遜得體的微笑,但我能從他眼底看到那一抹得意的精光。
“前段時間,我經歷了一場生死的考驗。是老天爺眷顧,讓我挺了過來。這場大病讓我明白了生命的寶貴。”
“所以,我決定出資一千萬,成立這個基金會,專門資助那些看不起病的貧困兒童。”
譁——!
台下掌聲雷動。
那些衣冠楚楚的名流、官員,一個個用力鼓掌,臉上堆滿了贊許的笑容。
記者們的閃光燈瘋狂閃爍,將趙泰襯托得像個下凡的天使。
“趙公子真是大善人啊!”
“這才是企業家的擔當!”
“雖然之前有些風波,但看來都是誤會,趙公子這麼善良,怎麼可能害人呢?”
電視機前。
陳默死死盯着屏幕裏趙泰那張虛僞的臉。
他在笑。
他在享受着掌聲。
他在踩着糖糖的屍骨,給自己鍍金身。
人凶手在開香檳慶祝。
受害者的父親卻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看着妻子發瘋。
“呵呵……呵呵呵……”
陳默突然笑了起來。
一開始是低笑,後來變成了狂笑,笑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笑得他劇烈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好一個大善人……好一個生命寶貴……”
“趙泰,你的命是命,我女兒的命就是藥渣嗎?!”
啪!
陳默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向電視屏幕。
“砰”的一聲巨響,屏幕碎裂,趙泰那張虛僞的笑臉變成了扭曲的電流紋。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臥室裏的柳如煙。
“啊!別我!別我!”
臥室裏傳來了柳如煙淒厲的尖叫聲。
陳默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顧不上手上的血,沖進臥室。
柳如煙縮在牆角,雙手抱着頭,全身都在劇烈抽搐,眼神渙散,顯然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如煙!是我!沒事了!”
陳默想要抱住她,卻被柳如煙狠狠咬了一口。
“滾開!你們這些!把糖糖還給我!還給我!”
柳如煙瘋了般地掙扎,指甲在陳默臉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陳默任由她抓着,咬着,緊緊把她箍在懷裏,一遍遍地拍着她的後背,直到她力竭,直到她哭聲漸漸微弱,變成無意識的抽噎。
看着懷裏這個曾經溫柔美麗,如今卻人不人鬼不鬼的妻子。
陳默眼中的最後一絲人性,徹底熄滅了。
他把妻子安頓好,替她蓋好被子。
然後,他轉身走進了書房。
他打開了那個銀色的手提箱。
幽藍色的**“始祖菌株”**靜靜地躺在試管裏,像是惡魔的眼淚。
陳默從箱子的夾層裏,取出了一套簡易的注射設備。
他沒有絲毫猶豫,挽起袖子,露出了滿是針眼的手臂——那是這幾天爲了測試菌株活性,他拿自己做實驗留下的痕跡。
但這一次,不同了。
這一次,是完全體。
“趙泰,既然法律判你無罪……”
“那我就代表閻王,判你——下。”
陳默將那管幽藍色的液體,緩緩推進了自己的靜脈。
嘶——
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瞬間順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陳默的雙眼猛地瞪大,瞳孔在瞬間失去了焦距,緊接着,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開始迅速充血,最後竟變成了詭異的暗紫色復眼結構,仿佛昆蟲一般!
他的皮膚下,隱約有一條條青黑色的菌絲在遊走,如同活物。
“呃……啊……”
陳默跪在地上,承受着基因重組帶來的劇痛,但他沒有喊叫,只是從喉嚨裏發出了低沉的、宛如野獸般的嘶吼。
片刻後。
所有的異狀消失。
陳默重新站了起來。
此時的他,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但如果你拿着顯微鏡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呼出的每一口氣息裏,都夾雜着數以億計的、肉眼不可見的微小孢子。
他是陳默。
但他也不再是陳默。
他是這世間第一具,也是唯一一具——“人形母體”。
復仇,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