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叫罵聲並沒有因爲夜深而停歇,反而因爲幾個網紅大V的到場,變成了一場爲了流量而狂歡的鬧劇。
陳默像尊雕塑一樣坐在防盜門後,手術刀在他指間無意識地翻轉,刀刃上閃爍着森冷的寒光。他眼中的紫芒忽隱忽現,他在忍,忍耐着體內那股想要把門外所有生物都變成養料的原始沖動。
“咔噠。”
身後傳來了門鎖轉動的輕響。
陳默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那雙泛着紫意的眸子迅速恢復正常,他猛地回頭,眼中滿是緊張。
臥室的門開了。
柳如煙走了出來。
陳默愣住了。
那個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滿臉淚痕、頭發像枯草一樣的瘋癲女人不見了。
站在他面前的柳如煙,穿着那件他們結婚時買的紅色敬酒服,雖然有些舊了,但這幾年她一直保養得很好,此刻穿在身上,依然顯得腰身纖細,明豔動人。
她洗了臉,梳順了頭發,甚至還久違地塗了一點口紅。
那抹紅,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顯得既美豔,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淒厲。
她就像是一朵在寒冬深夜裏,回光返照般怒放的玫瑰。
“如煙?”陳默站起身,手裏的手術刀下意識地藏到了身後,“你怎麼出來了?外面吵,快回屋去。”
柳如煙看着陳默,眼神清澈得有些不真實。她沒有瘋癲時的渾濁,也沒有絕望時的死寂,只有一種異常的平靜。
“老公,我餓了。”
柳如煙微微一笑,語氣溫柔得像是在撒嬌,“我想吃你煮的面,像我們第一次約會時吃的那種。”
陳默的心髒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妻子這副模樣,心裏不但沒有高興,反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
這太不正常了。
“好,好,我給你煮。”陳默聲音發顫,手忙腳亂地要去廚房,“家裏還有掛面,還有雞蛋,我這就去……”
“不用了。”
柳如煙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她的手很涼,涼得像塊冰。
“家裏太悶了,全是油煙味。”柳如煙指了指天花板,“我想去樓頂透透氣。我想看看……今晚有沒有星星。”
“樓頂?”陳默看了一眼還在被踹得砰砰響的防盜門,猶豫道,“可是外面……”
“我們走消防通道,不走正門。”柳如煙似乎早就想好了,她甚至幫陳默理了理凌亂的衣領,“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回來。求你了,老公。”
那聲“求你了”,軟糯得讓陳默本無法拒絕。
那是他曾發誓要守護一生的女人啊。
“好。”陳默深吸一口氣,反手握緊了妻子的手,“我帶你去。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
老式小區的頂樓天台,風很大。
並沒有星星。
只有城市裏漫天的霓虹,把夜空染成了一種渾濁的暗紅色。
陳默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柳如煙身上。
柳如煙走到天台邊緣,扶着鏽跡斑斑的欄杆,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氣。
“真好啊。”
她看着遠處萬家燈火,喃喃自語,“老公,你看,那邊的燈多亮。以前糖糖最喜歡看燈了,她說那是地上的星星。”
陳默站在她身後,警惕地盯着通往天台的鐵門,隨時準備應對可能沖上來的暴徒。聽到妻子的話,他喉嚨發堵,只能低聲應道:“是啊,糖糖最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老公。”
柳如煙突然轉過身,背靠着欄杆,那雙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陳默。
“網上的那些照片,真的不是我。”
陳默心裏一痛,快步走過去,想要抱住她:“我知道,我都知道。那是假的,是秦庚那個畜生P的。你是世界上最淨的女人。”
“可是他們不信。”
柳如煙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帶着一抹苦澀的笑,“那些罵我的人,那些往我們門上潑油漆的人,他們都不信。”
“他們說我是……那個詞,太髒了,我不想說。”
柳如煙低下頭,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紅色的衣服,手指輕輕撫摸着衣角。
“我這輩子,只愛過你一個人。我把糖糖帶到這個世界上,是想讓她看花的,看海的,不是讓她來當藥渣的。”
“我沒保護好她……現在,還要讓她在地下被人戳脊梁骨,說她有個不不淨的媽媽……”
“如煙,別說了!”陳默沖過去,一把將她死死摟進懷裏,眼淚奪眶而出,“我們不活給別人看!等這段時間過了,我們走,我們去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走不掉的。”
柳如煙靠在陳默口,聽着他劇烈的心跳聲,聲音輕得像嘆息。
“只要髒水潑在身上,這輩子都洗不掉。”
就在這時。
嗡——嗡——
一陣令人煩躁的蜂鳴聲突然從頭頂傳來。
陳默猛地抬頭。
是一架無人機!
那架白色的無人機懸停在他們頭頂三四米的地方,紅色的指示燈一閃一閃,像是一只窺探的邪眼。
緊接着,鐵門處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和興奮的喊叫。
“在這兒!在這兒!我看見了!”
“家人們!大發現!那對奇葩夫妻跑到天台上來了!”
“快快快!別讓他們跑了!”
一群舉着手機、自拍杆的人沖上了天台。
爲首的正是那個黃毛主播,他身後跟着七八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正義人士”。
他們一看到柳如煙,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蒼蠅,瞬間圍了上來,閃光燈瘋狂閃爍。
“喲!這不是那個‘柳名媛’嗎?怎麼穿得這麼紅?這是要cosplay厲鬼啊?”
黃毛主播把手機鏡頭懟到了柳如煙臉上,語氣輕浮又惡毒:
“柳大姐,跟大家解釋解釋唄,那張夜店照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錢沒給夠,所以才鬧這一出?”
“我看就是真的!長得這麼,一看就不安分!”後面一個大媽嗑着瓜子,吐了一地瓜子皮。
“喂,男的,你老婆給你戴綠帽子,你是不是還得謝謝趙公子幫你養女兒啊?哈哈哈!”
惡毒的語言,像是無數把尖刀,在這一刻同時扎了過來。
陳默體內的菌株瞬間暴走,他的瞳孔深處,暗紫色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
光他們。
只要一個呼吸,就能讓這些渣滓全部變成肥料。
陳默的手指微微抬起,空氣中隱約浮現出一層肉眼不可見的孢子迷霧。
然而,就在他即將動手的瞬間。
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背。
“老公,別沖動。”
柳如煙看着他,眼神異常堅定。
“他們要的是解釋,我給他們解釋。”
陳默愣住了。他看着妻子,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如煙,你要什麼?”
柳如煙沒有回答。
她鬆開了陳默的手,往前走了一步,面對着那些長槍短炮,面對着那個不斷近的無人機。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莊重。
“你們想要真相是嗎?”
柳如煙的聲音不大,但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清晰。
“真相就是,我柳如煙,這輩子清清白白,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良心的事。”
“喲,嘴硬誰不會啊?”黃毛主播嗤笑道,“拿出證據來啊!脫了讓我們檢查檢查?”
人群爆發出一陣下流的哄笑。
“證據……”
柳如煙喃喃自語。
她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鋒利的碎玻璃,是在糖糖那個破碎的放大鏡上撿下來的。
“如煙!!!”
陳默瞳孔驟縮,想要沖過去。
但柳如煙的動作太快了,或者說,太決絕了。
她沒有用玻璃去割手腕,也沒有去攻擊任何人。
她只是把那塊玻璃,緊緊握在手裏,然後轉身,看向了天台外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如果活着沒法證明清白……”
“那我用死來證明。”
“糖糖,媽媽不髒……媽媽來陪你了……”
柳如煙回過頭,最後看了陳默一眼。
那一眼裏,有愛意,有歉意,更有解脫。
“老公,好好活着……替我,看看這個世界。”
話音未落。
那抹紅色的身影,就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毫不猶豫地翻過了欄杆。
“不!!!!!”
陳默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他整個人化作一道殘影撲了過去。
他的手指碰到了柳如煙的衣角。
那一瞬間,他甚至爆發出了體內菌株的力量,試圖讓孢子凝聚成繩索去拉住她。
但是,太晚了。
那一抹紅,從他的指尖滑落。
像一朵凋零的花,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幾秒鍾後。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樓下傳來。
那聲音不大,卻像是核彈爆炸一樣,震碎了陳默的世界。
天台上,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舉着手機的人都僵住了,黃毛主播的嘴巴張得老大,直播間裏的彈幕瞬間停滯。
誰也沒想到,這個被全網網暴的女人,竟然真的跳了。
而且跳得那麼決絕,那麼脆。
“……人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人群開始慌亂,開始後退。
陳默趴在欄杆上,大半個身子探出天台,死死盯着樓下。
水泥地上,那一抹紅色觸目驚心。
像是一朵盛開在黑夜裏的彼岸花。
“呵呵……”
“呵呵呵……”
陳默的喉嚨裏,發出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聲。
他緩緩站直了身體,轉過身。
此時此刻,他的雙眼已經完全變成了暗紫色,復眼結構在瘋狂轉動,皮膚下的血管變成了青黑色,如同樹一樣暴起。
一股肉眼可見的黑霧,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瞬間籠罩了整個天台。
“你們……都看到了嗎?”
陳默的聲音變得沙啞、重疊,仿佛有無數個聲音在同時說話。
“她跳下去了。”
“爲了給你們這群畜生證明清白,她跳下去了。”
黃毛主播嚇得腿都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大哥,我就是混口飯吃,不關我的事啊!是有人給錢讓我來的……”
“不關你的事?”
陳默歪了歪頭,走到黃毛面前。
他伸出手,輕輕按在了黃毛的頭頂。
“那就請你去下面,跟我老婆解釋吧。”
噗呲——
在所有人驚恐欲絕的注視下。
一朵絢爛的、五顏六色的蘑菇,從黃毛主播的七竅裏,瞬間鑽了出來。
“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徹夜空。
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