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城中村的一間出租屋裏。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間裏彌漫着一股紅燒牛肉面和陳舊煙草混合的餿味。
電腦屏幕的熒光,映照出一張油膩且滿是痘坑的臉。
秦庚吸溜了一口泡面,手指在油膩膩的鍵盤上飛快敲擊,發出一連串噼裏啪啦的脆響。
作爲江海市地下圈子裏最有名的“輿論盤手”,或者通俗點說——職業水軍頭子,秦庚的信條只有一個:
只要錢到位,黑的也能吹成白的,屎也能給你包裝成咖喱。
“滴滴。”
加密的聊天軟件彈出一個窗口。
ID是【美麗的女王】。秦庚知道,這是個大客戶,這幾天趙氏集團那邊的公關單子,都是這位主對接的。據說,對面就是趙泰的親媽,趙氏集團的董事長夫人,王美麗。
【美麗的女王】:昨天的新聞發布會雖然效果不錯,但網上還是有些雜音。還有人在同情那個姓陳的一家。我要讓他們徹底閉嘴。
秦庚放下泡面桶,擦了擦嘴角的油漬,噼裏啪啦打字回復。
【秦庚】:王姐放心,輿論這塊我熟。現在網友都仇富,咱們要是光誇趙公子,效果不一定好。最好的辦法,是把受害者搞臭。
【美麗的女王】:怎麼搞?
【秦庚】:簡單。受害者越不完美,網友的同情心就越廉價。哪怕那女的死了女兒,只要咱們能證明她是個“壞女人”,網友就會覺得她活該。給我轉五十萬,明天早上,我要讓那兩口子變成過街老鼠。
【美麗的女王】:錢不是問題。我要那個柳如煙身敗名裂,我要讓陳默那個廢物連門都不敢出!
叮!
五十萬到賬的提示音,清脆悅耳。
秦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他點燃一煙,深吸了一口,眼神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這可是個大活兒。
他打開了幾個名爲“吃瓜一線”、“江海爆料”的百萬粉絲營銷號後台,又熟練地打開了PS軟件和視頻剪輯工具。
“素材嘛……沒有就編唄。”
秦庚哼着小曲,開始了他的“創作”。
他找了幾張柳如煙大學時期的生活照,那是王美麗提供的。照片裏的柳如煙青春靚麗,正在和男同學參加社團活動。
秦庚把照片背景P成了昏暗的夜店,把男同學的手P到了柳如煙的腰上,再給柳如煙P上濃妝和暴露的衣服。
接着,他打開文檔,開始編寫那個足以毀掉一個女人的“小作文”。
標題必須炸裂:
《驚天反轉!“受害者”母親竟是夜店頭牌?天價骨髓案背後的桃色交易!》
正文內容更是極盡污蔑之能事:
“……知情人士爆料,柳某大學時期私生活極度混亂,這就是傳說中的‘公交車’……”
“……女兒並非陳某親生,而是柳某與多名金主……所以他們才舍得拿女兒換錢……”
“……趙公子好心做慈善,卻被這對貪得無厭的夫婦設局仙人跳,索要五千萬封口費未果,才鬧上法庭……”
秦庚一邊寫,一邊自己都忍不住感嘆:“我真他娘的是個天才。”
他不僅編故事,還僞造了聊天記錄、轉賬截圖,甚至找了幾個聲音像的“演員”,錄了幾段模糊不清的錄音。
凌晨四點,文章成型。
秦庚按下了回車鍵,通過手裏的幾千個水軍賬號,瞬間分發到了各大論壇、微博、短視頻平台。
一場看不見的硝煙,在網絡世界裏彌漫開來。
……
第二天清晨。
陳默是被一陣砸門聲驚醒的。
自從注射了“始祖菌株”後,他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詭異的變化。他的體溫變得很低,心跳變得很慢,大約每分鍾只有二十下,但他的聽覺和嗅覺卻變得異常靈敏。
他甚至能聽到門外那些人急促的呼吸聲,和充滿了惡意的低語。
“是這一家吧?”
“沒錯,網上人肉出來的地址就是這兒!”
“媽的,這種爛人居然還住我們小區,真晦氣!”
“砸!”
砰!砰!砰!
原本就脆弱的防盜門被砸得震天響。
陳默迅速起身,第一反應是沖進臥室。
柳如煙縮在床角,雙手死死捂着耳朵,全身都在劇烈地抖動,嘴裏發出無意識的嗚咽聲。
“別怕,如煙,別怕,我在。”
陳默把她抱在懷裏,用手捂住她的耳朵,眼神卻冷得像冰。
他沒有出去開門,也沒有報警。
因爲他知道,現在的警察,保護不了他們。
“開門!陳默你個縮頭烏龜!出來!”
“你老婆是雞,你女兒是野種!你們一家子詐騙犯!”
“滾出江海市!別髒了我們的地兒!”
外面的罵聲越來越難聽,伴隨着臭雞蛋和爛菜葉砸在門上的聲音,甚至還有潑油漆的刺鼻氣味順着門縫鑽了進來。
陳默透過貓眼往外看了一眼。
門外並不是什麼黑社會,也不是趙家的打手。
而是一群普通人。
有大爺大媽,有送外賣的小哥,甚至還有背着書包的學生。
他們拿着手機,開着直播,一個個義憤填膺,仿佛正在代表正義,審判兩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家人們!我已經到這個門口了!給我點點關注,我今天就替天行道!”一個黃毛舉着自拍杆,對着防盜門狠狠啐了一口。
陳默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
他的瞳孔深處,那抹暗紫色的復眼結構微微轉動了一下。
他沒有憤怒。
真的,一點都不憤怒。
他只是覺得悲哀。
這些人,本不知道真相。他們只是被秦庚那種人喂了一勺屎,就以爲自己嚐到了真理,然後瘋狂地把這勺屎潑向無辜的人。
這就是趙家的高明之處。
人,何須用刀?
誅心,才最致命。
陳默拿出手機,打開了新聞軟件。
鋪天蓋地,全是關於柳如煙的黑料。
熱搜第一:#柳如煙 夜店#
熱搜第二:#陳默 仙人跳#
熱搜第三:#心疼趙公子#
評論區裏,幾萬條留言,全是謾罵。
“這種女人死了活該,可惜了那個小野種。”
“陳默也不是好東西,戴綠帽子還幫人數錢,想錢想瘋了吧?”
“趙公子太慘了,做了好事還要被訛詐,支持趙家告死他們!”
“我知道他們住哪!濱江安置小區3棟402!大家快去!”
每一條評論,都像是一把無形的刀,隔着屏幕,把柳如煙那個已經千瘡百孔的靈魂,剁成了肉泥。
陳默看着看着,突然感覺一股溫熱滴在了手背上。
他低下頭。
柳如煙不知道什麼時候抬起了頭,她也看到了陳默手機上的內容。
那是那張被P過的“夜店照”。
柳如煙的眼神,在這一刻,突然不瘋了。
那種混沌的、恐懼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灰般的清醒。
那是一種……回光返照般的絕望。
“老公。”
柳如煙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片即將落地的羽毛。
“那不是我。”
她指着手機屏幕,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我沒有去過那種地方……糖糖也不是野種……她是我們的寶貝啊……”
陳默的心髒猛地一縮,痛得無法呼吸。
“我知道,我知道。”陳默緊緊抱住她,“那是假的,都是他們編的。我們不看,不看……”
他想關掉手機,卻被柳如煙按住了手。
“可是……他們都信了。”
柳如煙看着窗外,雖然拉着窗簾,但依然能聽到樓下聚集的人群傳來的叫罵聲。
“全世界都信了。”
“老公,我是不是……給你丟人了?”
柳如煙抬起手,想要摸摸陳默的臉,卻又像是怕弄髒了他一樣,懸在半空,慢慢縮了回去。
“我不淨了……我是個壞女人……糖糖在地下會被人笑話的……”
“沒有!你沒有!”陳默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媽媽!我們馬上搬家,我們離開這裏,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柳如煙看着陳默,淒然一笑。
那個笑容,讓陳默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走不掉的,陳默。”
“只要趙家還在,只要這天還是黑的……我們走到哪裏,都是。”
門外的砸門聲還在繼續,甚至有人開始用腳踹門,防盜門搖搖欲墜。
陳默眼中的紫芒閃爍得越來越劇烈。
他體內的菌株仿佛感應到了宿主滔天的恨意,開始瘋狂躁動,順着他的血管,向着四周的空氣蔓延。
他只要一個念頭。
只要一個念頭,門外那些叫囂的“正義之士”,就會在三秒鍾內化爲一灘膿血。
但他忍住了。
現在的他,是“母體”,但菌株還沒有完全擴散到全城。這幾個愚蠢的炮灰,只會打草驚蛇,讓趙泰那個畜生跑掉。
他要的不是幾個人泄憤。
他要的是——斬盡絕。
“如煙,相信我。”陳默捧着妻子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所有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我會讓他們跪在你面前懺悔!”
柳如煙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看着他,像是在看最後一眼。
“好。”她輕輕點了點頭,“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陳默鬆了一口氣,把她扶着躺下,蓋好被子。
“睡吧,我在門口守着,誰也進不來。”
陳默起身,走出了臥室,搬了一把椅子,像一樣坐在了防盜門後。
他盯着那扇不斷震動的門,手裏緊緊握着一把手術刀。
那是他最後的防線。
但他並沒有注意到,在他關上臥室門的瞬間,躺在床上的柳如煙,重新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裏,沒有了恐懼,沒有了瘋癲。
只剩下了一種決絕。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了那塊被她藏起來的、從放大鏡上掉下來的碎玻璃片。
那是糖糖留給她的“禮物”。
“糖糖,別怕。”
柳如煙握緊了那塊鋒利的玻璃,眼角劃過最後一滴淚。
“媽媽來找你了。”
“媽媽用命……給你和爸爸,換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