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一夜,豬籠巷的破廟差點被謝府的親兵踏平。
謝清宴強行用黑狐裘裹住高熱驚厥的睿兒,連帶着渾身髒污的我一起塞進了馬車。
借着馬車內的夜明珠光輝,謝清宴死死盯着懷裏那張和他七分像的小臉。
孩子雖然瘦骨嶙峋,但眉眼間的倔強,簡直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這是......我的?”
他聲音顫抖,像是怕驚碎了什麼美夢。
我縮在角落,冷笑一聲:“世子爺不是說,我是萬人騎的蕩婦嗎?這自然是野種。”
“不!不對!”
謝清宴像是突然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雙目赤紅地盯着我。
“算算子......正是七年前我們在別院的那段時。”
“顧菱,你那時候沒有喝避子湯,對不對?”
他的眼神裏迸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希冀。
“你當時,也是愛我的,對不對?不然你怎麼會拼死生下我的孩子?”
“哪怕顧家倒了,哪怕你淪爲官妓,你都在偷偷養着我們的骨肉......”
我看着他自我感動的樣子,只覺得諷刺。
當年那一個月,我確實動過心。
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卻願意爲了我在市井攤頭買一盞並不精致的兔子燈。
他會在我噩夢驚醒時,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
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普通女子,那一個月,是我人生中從來沒有過的甜。
可這點甜,是他親手摻了砒霜喂給我的。
“世子爺想多了。”我別過頭。
可我的否認在他眼裏,成了賭氣和受了委屈的倔強。
他猛地抱住我們母子,眼淚滾燙地砸在我的頸窩。
“對不起......菱兒,對不起......是我,是我有眼無珠......”
他以爲,這孩子是我愛他的鐵證。
他顫抖着手伸過來:
“我是爹爹啊,讓我看看他......”
“別碰他!”
我尖叫着揮開他的手,順手抓起車廂裏的一只茶盞狠狠砸在他頭上。
“啪”的一聲,鮮血順着他的額角流下來,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卻感覺不到疼似的,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顧菱,你恨我,你要我都行,可孩子是無辜的......”
“讓我救他,求你,讓我救他。”
到了謝府,曾經那個即使我跪斷了腿都不肯開側門的地方,如今中門大開。
謝清宴抱着孩子一路狂奔進主院,那些下人們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出。
那一晚,整個太醫院都跪在謝府的外間。
百年老參不斷地切片煎湯。
奴仆們進進出出,添置東西。
我就坐在床腳的踏板上,死死盯着昏迷的孩子。
手裏緊緊攥着那把用來的剪刀,誰敢靠近我都要揮舞兩下。
直到天光微亮,太醫正顫巍巍地跪下磕頭:
“恭喜世子爺,小公子的熱度退了,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那一瞬間,謝清宴身子一軟,竟直接癱坐在地上。
他想哭又想笑,最後只能捂着臉,發出嗚咽。
孩子雖然保住了命,但身子虧空太狠,需要靜養。
謝清宴把我安置在了他的主院。
也就是顧婉住了四年的地方。
顧婉連夜被趕到了偏院,聽下人說,她砸了一屋子的瓷器。
第三午後,我正給孩子喂藥。
孩子雖然醒了,但很怕生,縮在我懷裏一句話也不說。
只有那雙眼睛像極了謝清宴,卻又淨許多。
一道聲音響起:
“姐姐。”
顧婉端着一碗燕窩羹走了進來,眼底有着掩飾不住的烏青,臉上卻掛着笑。
“聽說小侄子醒了,我特意讓小廚房燉了血燕......”
“出去。”
我頭也沒抬,冷冷道。
顧婉委屈地紅了眼眶,借着遞碗的動作湊近,壓低聲音:
“顧菱,你別得意。”
“這野種只要在謝府一天,我就有一百種方法讓他死於非命。”
“就像當年......我弄死你那只貓一樣。”
我剛要發作,眼角餘光卻瞥見門口的玄色衣角。
我護着孩子的手一鬆,反而驚恐地往後一縮,大喊道:
“別碰我的孩子!求求你別傷害他!”
“啪!”
顧婉手中的滾燙的燕窩羹沒端穩,直接潑灑在床沿和孩子的被角上。
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你在什麼?!”
謝清宴沖進來,一把推開顧婉,將她摜倒在地。
“世子爺!我沒有!是顧菱她......”
我抱着孩子縮在床角,渾身發抖,指着地上的顧婉:
“世子爺,求求您放我們走吧!”
“顧姨娘說要弄死我的孩子,就像當年弄死我的貓一樣......”
“我不要名分,我也不要錢了,求求您讓我們走吧!”
謝清宴看着滿地的狼藉,再看看顧婉那張慘白卻透着心虛的臉,還有我懷裏驚恐萬分的孩子。
那一刻,他眼裏的光彩徹底黯了下去。
謝清宴冷聲道:
“把她拖下去,關進柴房。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給她送飯。”
“世子爺!我是婉兒啊!我是您的婉兒啊!”
顧婉被拖了下去。
謝清宴轉過身,邀功似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去拉我的手。
“菱兒,礙眼的人沒了。以後謝府只有你一個女主人。”
我看着他,心底一片冰涼。
他所謂的深情,建立在把別人當物件的基礎上。
當年的我是,如今的顧婉也是。
謝清宴轉過身,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我,手裏還拿着一只長命鎖。
“菱兒,別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母子。”
“這是我給孩子打的長命鎖,純金的,你看......”
“啪。”
我抬手,打落了他手中的金鎖。
純金的鎖片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躺在顧婉剛才潑灑的燕窩漬裏。
“謝清宴。”
我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你給的東西,我都嫌髒。”
謝清宴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最後只剩下一片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