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城人民醫院。
吳世豪剛從病房裏退出來,臉上那副諂媚的笑容瞬間垮塌。
陰沉如死水。
病房裏,錢總鼻梁骨塌了,頭破了,牙飛了三顆。
雖然暫時用好話安撫住了,但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想徹底平事,還得靠陳紅。
“媽的。”
吳世豪低聲咒罵一句,大步走向護士站。
他走到導診台前,屈指重敲大理石台面。
“咚!咚!”
“幫我查個人,陳紅。”
“大概半小時前送來的急診。”
他的語氣又急又沖,帶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味兒。
值班的小護士抬起頭。
看見一個滿臉橫肉、渾身酒氣的男人。
心裏發怵,但還是恪守職責地開口:
“先生,不好意思,我們要保護患者隱私,不能隨意查詢……”
“我是她老公!”
吳世豪本就心煩意亂,這句話如同點燃了桶。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台面上,上面的筆筒被震得跳了起來。
“少他媽跟我廢話!”
吳世豪身體前傾,那雙陰鷙的眼睛死死釘在小護士臉上。
聲音壓得極低,卻透着一股能滲進骨頭縫裏的寒意。
“信不信我一個電話,讓你明天就滾蛋?”
“趕緊查!”
小護士被他那一身煞氣嚇得臉色慘白。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哪裏還敢提什麼規定。
她哆哆嗦嗦地握住鼠標,在電腦上一陣手忙腳亂地敲擊。
片刻後,小護士戰戰兢兢地抬起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叫。
“先……先生,沒有叫陳紅的病人入院記錄。”
“沒有?”
吳世豪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聲音陡然拔高八度,嚇得周圍的病人和家屬紛紛側目。
“怎麼可能沒有?你他媽是不是沒查仔細?”
“再查!送她來的是個年輕男的,高高瘦瘦,叫曹錚!”
小護士被吼得渾身一哆嗦,趕緊又核對了一遍,帶着哭腔說:“真……真的沒有。”
吳世豪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沒送這兒?
這可是最近的醫院。
難道……
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曹錚那小子剛出來,路不熟,被黑心出租車司機給繞路了?
拉到中醫院或者更遠的博愛醫院去了?
“草!這幫開出租的也是找死!”
吳世豪狠狠啐了一口,轉身就往停車場沖。
奧迪A6咆哮着沖出醫院。
二十分鍾後,中醫院急診科。
“沒有。”
三十分鍾後,博愛醫院。
“沒這個人。”
吳世豪站在博愛醫院燈火通明的大廳裏。
手裏的車鑰匙幾乎要被他捏變形,手背上青筋暴起。
都沒有。
莞城稍微大點的醫院都跑遍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着。
一股莫名的恐慌,像是溼冷的藤蔓,從腳底開始,一寸寸爬上他的心髒。
這傻小子,把我老婆帶哪去了?
吳世豪站在原地,腦子飛速旋轉。
忽然,他眼睛一亮。
“是不是送回家了?”
對!
曹錚那小子一筋,腦子不會拐彎。
他肯定覺得醫院人多眼雜,或者怕錢總的人找到大嫂報復,所以直接把人送回家了。
那小子對自己忠心耿耿,跟條狗似的,絕對不出別的事。
“肯定是回家了!”
吳世豪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救命稻草。
瘋了似的沖進車裏,一腳油門踩到底。
奧迪A6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在夜間的馬路上狂飆。
此時正值下班高峰期,車水馬龍。
吳世豪的眼球上布滿了紅血絲,那是酒精、憤怒和極度焦慮混合後的產物。
前方路口,紅燈亮起。
一個人影,慢吞吞地從斑馬線另一頭晃了出來。
是個提着菜籃子的老頭,步履蹣跚,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輛有車沖過來。
吳世豪瞳孔驟然收縮,想都沒想就猛踩刹車。
“吱——!!!”
輪胎與瀝青路面發出劇烈摩擦的尖嘯,在馬路上拖出兩條焦黑的印記。
空氣中瞬間彌漫起一股橡膠燒焦的刺鼻氣味。
車頭猛地向下一沉。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保險杠還是掃到了老頭的腿。
並不重。
但那老頭像是被重錘擊中,整個人原地轉了半圈,順勢向後倒去。
手裏的竹編菜籃子脫手飛出,幾個飽滿的西紅柿在地上滾得到處都是。
吳世豪口劇烈起伏,冷汗順着額角滑落。
他狠狠一拳砸在喇叭上。
“滴——!!!”
刺耳的鳴笛聲劃破夜空。
“晦氣!”
吳世豪罵了一句,推開車門就沖了下去,滿臉凶相。
“喂!沒死就趕緊滾開!”
地上的老頭原本還在“哎喲哎喲”地哼唧。
聽到這話,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他一把抱住了奧迪的前輪,扯着破鑼嗓子就開始嚎。
“撞人啦……”
“開奧迪的大老板撞死人啦……”
那聲音在深夜的街道上傳出老遠,帶着一種職業化的淒厲。
吳世豪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指着頭頂的紅燈。
“你他媽找死?是你闖紅燈!”
“你自己看!紅燈!”
老頭本不抬頭,把那張滿是褶皺的臉貼在沾滿塵土的輪胎上,有氣無力地念叨。
“你撞了我。”
“我腿斷了。”
“我有心髒病。”
“我現在渾身都疼……我不行了……”
說着,老頭渾身開始劇烈抽搐。
翻着白眼,嘴裏吐出白沫,一副馬上就要咽氣的樣子。
這演技,渾然天成,奧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吳世豪看着這一幕,氣得肺都要炸了。
要是平時,他有一百種方法玩死這老東西。
但現在,他耗不起!
陳紅還不知道在哪!
事情已經徹底失控了!
“行!算你狠!”
“老東西你給我等着!”
吳世豪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轉身鑽回車裏,一把抓起副駕駛的手包。
“刺啦”一聲,拉鏈被暴力扯開。
他從裏面掏出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鈔,大概有三千塊。
“鬆手!”
吳世豪把那沓紅彤彤的鈔票在老頭眼前晃了晃。
老頭的嚎聲戛然而止。
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瞬間亮得像兩盞探照燈。
抽搐的身體奇跡般地平復了,白眼也不翻了,白沫也不吐了。
“拿去買藥!”
“買棺材!”
“夠不夠!”
吳世豪把錢狠狠摔在老頭身上。
老頭眼疾手快,瞬間鬆開輪胎。
雙手在地上飛快地劃拉。
跟餓狗搶食一樣,把錢一張張撿起來揣進懷裏。
動作麻利得本不像個斷了腿的人。
“夠了夠了。”
“老板發財,老板長命百歲!”
老頭撿完最後一張錢,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
拖着他的菜籃子,腿也不瘸了,腰也不疼了。
鑽進路邊漆黑的小巷子,比兔子還快。
吳世豪站在原地,看着那個矯健的背影,氣得肝疼。
“草!”
他狠狠一腳踹在路邊的石墩子上。
“砰!”
“啊——”
腳尖傳來的劇痛讓他五官扭曲,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他抱着腳,一瘸一拐地鑽進車裏。
一腳油門踩到底,朝着自家小區的方向狂飆而去。
十分鍾後,他沖進家門。
“小紅!”
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裏回蕩,無人回應。
客廳裏冷冷清清,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透着一股死寂。
只有牆上的掛鍾,發出單調的“嘀嗒”聲,像是在爲誰倒計時。
他沖進臥室。
床鋪平整,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本沒人回來過。
他又沖進客房,沖進廁所,甚至拉開了每一個衣櫃。
沒人。
空無一人。
這一刻,吳世豪徹底懵了。
他像一尊石像,僵立在空蕩蕩的客廳中央。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得他血液都幾乎凝固。
老婆不見了。
最信任的小弟也不見了。
一種從未有過的,被背叛的預感,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住他的脖子,慢慢收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猛地抓起茶幾上沉重的水晶煙灰缸,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光潔的大理石地面。
“譁啦——!”
碎片四濺。
“我艹!”
“曹錚!”
吳世豪的膛劇烈起伏,眼球裏爬滿了猙獰的血絲。
他不是在問。
他是在咆哮,是在確認一個讓他肝膽俱裂的事實。
“我老婆呢?!”
“你他媽把老子老婆帶哪去了?!”
憤怒至極的嘶吼,在死寂的別墅裏,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