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荒原,地如其名。
放眼望去,盡是茫茫無際的灰黃色沙礫與嶙峋怪石,植被稀疏,只有一些耐旱的荊棘叢頑強地扎在裂縫之中。風聲嗚咽,卷起沙塵,如同亡魂的低語。空氣中彌漫着燥與死寂的氣息,偶爾能看到不知名生物的慘白骨骸半掩在沙土中,訴說着此地的殘酷。
這裏是人族疆域的邊緣緩沖地帶,資源貧瘠,環境惡劣,卻也成了流寇、逃犯、以及一些不願受束縛的散修聚集之地。秩序在這裏近乎於無,弱肉強食是唯一的法則。
陳觀行走在這片荒原上,感受着與黑山林截然不同的蒼涼與壓迫感。這裏的“勢”混亂而狂暴,風沙是勢,酷熱是勢,潛藏在暗處的機也是勢。
他並未急於趕路,而是將這片荒原當成了最好的試煉場。
白裏,他頂着烈與風沙前行,錘煉肉身,適應環境,同時不斷在心中揣摩、消化蒼淵的傳承。那無字書冊中的“意”如同浩瀚海洋,他如今所能領悟的,不過是一瓢之水,但即便如此,也讓他對力量的認知每時每刻都在刷新。
夜晚,他尋找背風的岩或挖掘簡單的沙坑休息,打坐調息,以傳承中蘊含的意念溫養精神,修復着與鬼叟一戰後尚未完全痊愈的內腑暗傷。
數下來,他整個人仿佛與這片荒原的氣息融爲了一體,皮膚被風沙磨礪得略顯粗糙,眼神卻愈發深邃內斂,如同這荒原本身,看似沉寂,卻蘊含着難以估量的力量。
這一,他正在一片怪石林立的地帶穿行,忽然眉頭微皺,停下了腳步。
“本源之眼”無需刻意催動,已感受到前方石林深處,傳來一陣劇烈的能量波動,伴隨着兵刃交擊之聲和憤怒的獸吼。
有人在與妖獸搏鬥,而且……情況似乎不妙。
陳觀本不欲多管閒事,在這枯骨荒原,仁慈往往意味着麻煩。但就在他準備繞行時,那搏鬥中心傳來的一聲帶着絕望與決然的少女清叱,卻讓他心神微微一動。
那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他悄然潛行靠近,隱身於一塊巨大的風蝕岩石之後,凝目望去。
只見石林中的一片空地上,三男一女正圍着一頭體型龐大、形似蜥蜴、卻披着一身厚重骨甲的妖獸激烈戰鬥。那妖獸足有兩丈多長,尾巴如同鋼鞭,每一次掃動都帶起呼嘯的勁風,口中還能噴吐出帶着腐蝕性的土黃色吐息,實力赫然達到了二階巔峰,接近三眼魔猿的層次!
那四名人類修士,修爲都在開竅境中期左右,配合也算默契,但在那骨甲蜥蜴狂暴的攻擊下,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其中一名持盾的壯漢,手中的盾牌已經布滿裂紋,嘴角溢血。另外兩名使刀的漢子身上也帶了傷。
而被護在中間,不時發出一道道冰藍色靈力箭矢擾妖獸的,是一名身着淡藍色勁裝的少女。此刻她臉色蒼白,靈力消耗巨大,但那雙清澈眼眸中卻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強。
看到這少女的面容,陳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竟然是她?
正是當初在黑山獄窟之外,他與三眼魔猿搏時,順手救下的那個狩獵隊中的少女!好像是叫……周玉?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還帶着這幾個人深入枯骨荒原?
此刻,情況危急。
那骨甲蜥蜴似乎被徹底激怒,猛地人立而起,粗壯的尾巴如同巨柱般橫掃,得持盾壯漢和兩名刀手連連後退。同時,它巨口一張,一道比之前粗壯數倍的土黃色吐息,如同怒龍出海,直奔靈力近乎枯竭的周玉而去!
“小姐小心!” “玉兒!”
持盾壯漢目眥欲裂,想要回援卻被蜥蜴的利爪開。那兩名刀手更是來不及救援。
周玉看着那撲面而來的、散發着濃鬱死寂與腐蝕氣息的吐息,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她體內的靈力已然見底,連閃避都變得艱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側方的岩石後閃出!速度快得超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反應!
正是陳觀!
他原本不想手,但既然遇到了,而且是有過一面之緣、並曾釋放過善意的人,他無法坐視不理。
“本源之眼”瞬間鎖定那狂暴的吐息!在他眼中,那吐息並非渾然一體,其能量核心在靠近蜥蜴喉嚨的位置,而在飛射過程中,能量的分布也存在細微的不均。
他沒有選擇硬撼吐息,那並非他所長。
他的目標是——攻敵必救!
只見陳觀腳下步伐玄奧一變,身形帶起道道殘影,竟險之又險地貼着那腐蝕吐息的邊緣掠過!同時,他右拳緊握,體內氣血轟然奔騰,腦海中觀想起蒼淵傳承中那“破軍”一往無前的慘烈意境!
這一拳,不再是單純的“破妄”點,而是融合了他多感悟的——拳意!
“破!”
一聲低喝,如同驚雷炸響!
陳觀的拳頭仿佛化作一柄無形的戰錘,裹挾着一股慘烈、霸道的意志,無視了骨甲蜥蜴周身厚重的骨甲防御,精準無比地轟擊在它脖頸下方一處骨甲連接的縫隙處——那裏正是它能量運轉,尤其是噴吐吐息時的一個關鍵節點,也是它“勢”的流轉稍顯凝滯之處!
“咚!!!”
一聲沉悶如擊敗革的巨響!
骨甲蜥蜴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那狂暴的吐息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它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嘶鳴,龐大的身軀因爲能量運轉被打斷而失去了平衡,踉蹌着向一側歪倒!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周玉和那三名護衛都驚呆了!
他們只見一個陌生的黑衣少年,如同神兵天降,以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一拳便將那不可一世的骨甲蜥蜴打得失衡!
機會!
那持盾壯漢畢竟是經驗豐富的狩獵者,雖驚不亂,立刻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怒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瀕臨破碎的盾牌狠狠砸在蜥蜴因失衡而露出的柔軟腹部!
另外兩名刀手也反應過來,刀光如匹練,全力斬向蜥蜴相對脆弱的眼睛和四肢關節!
“吼——!”
遭受重創的骨甲蜥蜴發出淒厲的哀嚎,掙扎變得無力。
陳觀在一拳轟出後,便已飄然後退,氣息微喘。融合拳意的一擊,威力巨大,但對精神和肉身的負擔也同樣不小。他靜靜地看着周玉等人完成最後的獵,沒有再次出手。
片刻之後,骨甲蜥蜴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不再動彈。
戰鬥結束,場中一片寂靜。
周玉和三名護衛都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難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那個突然出現、又瞬間扭轉戰局的黑衣少年身上。
周玉美眸中更是異彩連連,她認出了陳觀!雖然此刻的陳觀氣質更加沉凝,膚色也深了些許,但她絕不會認錯這雙深邃的眼睛和那獨特的、洞察一切般的感覺。
“是……是你?!”周玉的聲音帶着驚喜與激動,“黑山獄窟外,救我的那位……”
陳觀微微點頭,算是承認。
那持盾壯漢,正是當初的周山,他此刻也認出了陳觀,連忙上前,不顧自身傷勢,深深一揖:“原來是陳觀小兄弟!再次救命之恩,周山沒齒難忘!”
另外兩名刀手也紛紛行禮,臉上充滿了感激與敬畏。他們剛才可是親眼看到,這少年一拳之威,竟恐怖如斯!雖然感覺不到靈力波動,但那瞬間爆發出的慘烈拳意,讓他們心旌神搖。
陳觀擺了擺手:“舉手之勞。”他的目光落在周玉略顯狼狽卻依舊難掩清麗的臉上,有些疑惑,“你們怎麼會深入到此地?”
周玉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黯淡與焦急,快速解釋道:“我們是爲了尋找‘枯骨靈炎花’而來。我父親……也就是山嶽狩獵隊的隊長,前次狩獵中了奇毒,需要此花作爲主藥煉制解藥。我們打聽到這枯骨荒原深處可能有生長,所以才冒險前來……”
枯骨靈炎花?陳觀心中一動,他在蒼淵的一些零散傳承記憶中,似乎見過對這種靈藥的描述,性至陽,蘊含奇異火毒,確實可解某些寒毒、陰毒,但生長環境極爲苛刻,通常有強大妖獸守護。
他看了看地上那具骨甲蜥蜴的屍體,若有所思。這蜥蜴屬性偏土、陰,盤踞在此,莫非……
周山嘆了口氣,接口道:“可惜,我們據線索找到這裏,只發現這頭棘甲地蜥,並未見到靈花蹤跡。還險些……”
陳觀沉吟片刻,目光掃視四周,最終定格在棘甲地蜥之前盤踞的那片區域後方,一處被巨石半掩着的、散發着淡淡陰寒氣息的洞。
“靈花喜陰寒,卻又需汲取地火陽氣方能生長。”陳觀開口道,“這棘甲地蜥屬性陰寒,盤踞於此,或許正是在守護着什麼。那洞之中,可能有線索。”
周山等人聞言,眼睛一亮。
“快!去看看!”周玉迫不及待地道。
一名刀手謹慎地靠近洞,探查片刻後,驚喜地喊道:“隊長!小姐!洞裏有東西!好像……真有一株靈藥!”
片刻之後,那名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奇特的植物走了出來。那植物通體呈灰白色,形如枯骨,但在頂端卻燃燒着一簇微弱卻凝而不散的蒼白火焰,散發着一股奇異的灼熱與陰寒交織的氣息。
正是枯骨靈炎花!
周玉接過靈花,激動得手都有些顫抖,她看向陳觀,美眸中充滿了無盡的感激:“陳觀公子,大恩不言謝!此恩此德,我周玉、我山嶽狩獵隊,永世不忘!”
陳觀看着那株靈花,神色平靜。他出手,一是念在舊識,二也是遵循本心,並未圖報。
“既然靈花已得,此地不宜久留,你們速速離去吧。”陳觀提醒道。這枯骨荒原危機四伏,周玉等人狀態不佳,久留恐生變故。
周玉也知情況緊急,重重點頭,她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枚刻畫着山嶽紋路的青色玉符,遞給陳觀:“陳觀公子,這是我山嶽狩獵隊的客卿令牌。雖知公子非池中之物,未必看得上我們這小隊,但持此令牌,在我山嶽狩獵隊勢力所及之處,可獲些許便利,也算我們的一點心意。他公子若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盡管憑此令來尋!”
陳觀看了看那玉符,略一思索,並未推辭,接了過來:“多謝。”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在這茫茫荒原乃至更廣闊的世界,未必是壞事。
周玉見陳觀收下令牌,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再次鄭重道謝後,便與周山等人收拾好戰利品,帶着枯骨靈炎花,匆匆離去。
陳觀看着他們消失在荒原盡頭,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青色玉符,隨即將其收起。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東方,那片更加遼闊、也更加未知的天地。
經過荒原初戰與此次援手,他對自己融合拳意後的實力有了更清晰的認知,道心也更爲通透。
孤身只影,再啓征程。 他的拳,他的意,將在更廣闊的舞台上,綻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