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膠水黏住了。
王鐵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荒誕到足以摧毀他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的一幕——
龐大如山嶽、鱗甲森然、散發着遠古凶威的巡夜妖帥，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別扭、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的姿勢，匍匐在破碎的街道上。它那足以輕易撕碎鋼筋混凝土的鐮刀般利爪，此刻正用一種近乎繡花的精度，在厚厚的灰塵和碎礫石地面上，艱難地劃拉着。
它劃出的字符扭曲而古老，透着一股子洪荒的氣息，但依稀能分辨出，那似乎是在嚐試構建某種……表格？圖形的輪廓也歪歪扭扭，勉強能看出是優勢（S）、劣勢（W）、機會（O）、威脅（T）的四個象限……
它那巨大的、沒有瞳孔的琥珀色復眼，此刻不再冰冷，反而充滿了一種極其濃鬱的、近乎實質化的……困惑和專注。巨大的喙部無意識地開合着，發出低沉而斷續的嗡鳴，仿佛在艱難地理解和執行那個絕對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荒謬“需求”：
“嘶……共享……兩輪馭器……靈力驅動可行性……昂……洪荒競品分析……人族出行痛點……咕……”
王鐵柱感覺自己的下巴快要脫臼了。
這……這“乙方的憤怒”終極形態……強制執行力也太霸道了吧？！連領主級的洪荒大妖都能強行拉來寫PPT做分析報告？！這特麼是什麼級別的規則之力？！
【“乙方的憤怒（終極形態）”剩餘時間：00:52】
系統的倒計時像冷水澆頭，讓王鐵柱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跑！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趁着這大佬被強行安排了工作，沒空搭理自己這只“螻蟻”，趕緊溜之大吉！
他連滾帶爬地從牆根站起來，心髒還在瘋狂擂鼓，手腳都因爲後怕而發軟。他最後看了一眼那沉浸在與SWOT分析和共享單車死磕的巡夜妖帥，毫不猶豫地轉身，一頭扎進更深更暗的小巷廢墟裏，玩命狂奔！
他不敢停，也不敢回頭，只知道離那個地方越遠越好！
【生存任務倒計時：28:41】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葉火辣辣地疼，喉嚨裏全是鐵鏽味，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他才敢扶着一面坍塌了一半的牆壁，停下來劇烈喘息。
周圍暫時安全了。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不明怪響和風吹過廢墟的嗚咽聲。
確認那恐怖的巡夜妖帥沒有追來，王鐵柱才徹底鬆了口氣，整個人幾乎虛脫地滑坐在地上。
劫後餘生的慶幸和被技能掏空身體的虛弱感同時涌了上來。他感覺腦袋像是被門夾過又塞進了攪拌機，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傳來，眼前陣陣發黑。
【“乙方的憤怒”代價生效：所有技能效果減半，持續24小時。伴隨劇烈頭痛。】
“嘶……”王鐵柱捂着頭，疼得直吸冷氣。這後遺症也太狠了！
他檢查了一下自身狀態。除了頭痛和虛弱，剛才被碎石擊中的後背也火辣辣地疼，估計青紫了一片，但好在沒傷到骨頭。數位筆和剩下的清單還在手裏，雖然清單的光芒已經徹底黯淡，變回了那沓皺巴巴的A4紙，數位筆的脈沖威力估計也大打折扣。
當務之急，是盡快和張偉、李建國匯合。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太難生存了。
老地方匯合？張偉說的老地方是哪裏？
王鐵柱努力回憶。之前逃跑時太過慌亂，張偉似乎指了一個方向，又好像喊了一句什麼……對了！好像是……“老鍋爐廠”？
對！騰達科技舊園區那邊，有個廢棄了很多年的老鍋爐廠，規模很大，結構復雜，容易躲藏。張偉作爲前項目經理，對那片很熟悉！
王鐵柱打起精神，辨認了一下方向。騰達舊園區在城市的東北方向，從這裏過去，可不近。沿途還不知道有多少危險。
他咬咬牙，忍着頭痛和虛弱，站起身，握緊了他的“職業神器”，小心翼翼地開始移動。
一路上，他盡量避開開闊地帶和那些看起來就詭異的地方，專挑狹窄、隱蔽的小路和建築內部穿行。洞察技能（被動）似乎因爲“基礎偵查”的獲得而稍微敏銳了一點，能讓他提前感知到一些細微的危險，比如某片陰影過於濃稠，或者某個水窪散發着不祥的氣息。
期間又遇到了兩只落單的低階怪物，一只是像是由廢鐵和怨氣組成的“鏽蝕怪”，另一只是漂浮在空中、散發着負能量力場的“哀怨靈”。
王鐵柱嚐試使用數位筆脈沖，果然威力大減，只能讓它們動作稍微遲滯一下。他不敢戀戰，主要是利用脈沖制造的短暫幹擾，配合着地形迅速擺脫。清單他暫時不敢再用了，一來怕再把什麼更離譜的東西招來，二來也怕自己這狀態承受不住第二次反噬。
頭痛持續折磨着他，像有無數根針在扎。他只能強忍着，依靠着那一點點微薄的經驗獎勵帶來的體質提升，艱難地向着目標方向前進。
【生存任務倒計時：25:18】
天色依舊是一片壓抑的暗紫，無法分辨具體時間。就在王鐵柱感覺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片規模龐大的廢棄廠區。
鏽跡斑斑的管道如同巨蟒般纏繞着坍塌的廠房，高聳的煙囪寂靜地刺向詭異的天空，破碎的窗戶像是一只只空洞的眼睛。這裏就是騰達科技的舊園區，那個老鍋爐廠就在園區深處。
廠區內部更加破敗和死寂，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鐵鏽味和機油變質後的怪味。
王鐵柱更加小心，按照記憶中的方向，朝着鍋爐廠摸去。
突然，他聽到前方一個半塌的車間接待室裏，傳來極其輕微的響動！
他立刻屏住呼吸，貼牆隱藏起來，數位筆微微抬起，心髒提到了嗓子眼。
是怪物？還是張偉他們？
吱呀——
一扇扭曲的鐵皮櫃門被從裏面輕輕推開一條縫。
緊接着，一個壓得極低、帶着警惕的聲音傳來：“……是鐵柱嗎？”
是張偉的聲音！
王鐵柱大喜過望，差點哭出來，連忙壓低聲音回應：“張哥！是我！”
櫃門被完全推開，張偉略顯狼狽的身影鑽了出來，他臉色依舊蒼白，但肋下的傷口似乎做了更專業的處理，用撕開的幹淨布條重新包扎過。他手裏緊握着那根已經失去電光、但依舊堅硬的甩棍。
“快進來！”張偉警惕地掃視了一眼周圍，迅速將王鐵柱拉進了這個狹小的接待室。
接待室裏，李建國正癱坐在角落，抱着那個屏幕徹底碎成蜘蛛網的投影儀，看到王鐵柱進來，也是面露驚喜：“王哥！你還活着！太好了！”
“差點就交代了……”王鐵柱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覺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你們怎麼樣？怎麼到的？”
“還行，甩掉那鬼東西後，繞了點路，剛到這不久。”張偉簡短地說道，目光落在王鐵柱蒼白的臉色和捂着頭的手上，“你受傷了？”
“技能反噬，頭痛得快炸了。”王鐵柱苦笑，“你們是沒看到……後來那玩意兒……”
他把之後發生的事情，包括自己那坑爹的終極技能和巡夜妖帥趴地上寫分析報告的詭異場景，簡單說了一遍。
聽完王鐵柱的描述，張偉和李建國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從震驚到難以置信，最後都變成了同樣的目瞪口呆和深深的荒謬感。
“讓……讓領主級怪物寫SWOT分析報告？還是關於共享單車的？”李建國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王哥……你這技能……簡直是神技啊！就是代價有點大……”
張偉也是半晌無語，最後才揉了揉眉心，嘆道：“這鬼地方的規則……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不過，活下來就好。”
他頓了頓，臉色凝重起來：“但是，鐵柱，你最後那個技能描述裏提到的‘強制目標執行並達成’……讓我有點在意。”
“怎麼了？”王鐵柱忍着頭痛問。
“如果……如果你的‘需求’提得足夠……精準和致命，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直接‘命令’一個敵人去死？”張偉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王鐵柱一愣，這個他還真沒想過。
直接命令敵人去死？
“理論上……好像可行？”王鐵柱遲疑道，“但技能說明限定了‘工作相關’，而且代價極大，二十四小時內基本就廢了。萬一對方等級太高，命令無法完全執行或者被抵抗，那死的就是我了。”他想起那劇烈的頭痛，心有餘悸。
張偉點了點頭：“也是，限制很大，只能作爲最後的拼命手段。不過，這個信息很重要。”
三人簡單交換了一下情報。張偉和李建國一路過來也遇到了些危險，但都沒再碰上精英級以上的怪物。張偉憑借經驗和對地形的熟悉，總算有驚無險。
“這個鍋爐廠結構復雜，地下還有管道層，相對容易躲藏。我檢查過了，入口還算完整，我們可以把這裏當作臨時據點。”張偉說道，“當務之急，是完成那個該死的生存任務，解鎖系統功能，尤其是退出選項！然後，我們必須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搞清楚？”李建國茫然地問。
張偉沉默了一下，從破爛西裝的內袋裏，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染血的工牌。
工牌上的照片是一個笑容溫和的年輕人，名字叫陳浩。職位是：騰達科技，數據中心，運維工程師。
而工牌的背面，用某種尖銳物，深深地、潦草地刻劃了幾個字：
“祂醒了……數據庫……底層協議……失控……”
字跡扭曲，仿佛刻寫者正處於極度的恐懼和瘋狂之中。
王鐵柱和李建國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這是……”王鐵柱感覺喉嚨有些發幹。
“我從那具屍體身上找到的。”張偉的聲音低沉而壓抑，“他可能知道些什麼。騰達科技的數據中心……就在這個舊園區的最深處，據說有一個大型的備用服務器集群，爲了安全，建得像堡壘一樣。或許……那裏還殘留着什麼信息。”
他抬起頭，看着王鐵柱和李建國，眼神沉重：“我想去看看。這可能是我們唯一能找到的、關於這個‘洪荒復蘇’和那個‘祂’的線索。但那裏肯定比外面更危險。去不去，你們決定。”
王鐵柱看着那染血的工牌和背後那令人心悸的刻字，又想起趙三臨死前那惡毒的詛咒。
數據庫底層協議？失控？祂？
這一切的背後，似乎隱藏着一個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真相。
頭痛依舊劇烈，身體依舊虛弱。
但是，困在這裏等死，或者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絕不是辦法。
王鐵柱深吸一口氣，忍着腦袋的抽痛，重重點頭：
“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