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咔噠聲越來越近,如同朽木摩擦,又像是散碎的骨節在相互敲擊,在這寂靜潮溼的甬道中顯得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玄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強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和力量的嚴重透支,試圖掙扎起身,將昏迷的赤瞳護在身後,但肌肉的痙攣和骨骼的哀鳴讓他再次無力地跌倒在冰冷的泥濘中。
他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霧氣翻滾的甬道,血瞳因緊張和虛弱而劇烈收縮。
濃霧被無形的力量排開,那個矮小佝僂的輪廓逐漸清晰。
那確實是一具“活着”的骨骸。
它大約只有半人高,由無數慘白、碎裂、大小不一的骨頭勉強拼接而成,仿佛一個拙劣孩童用撿來的碎骨胡亂黏合的玩具。它的頭顱是一顆碩大、布滿裂紋的未知獸類顱骨,眼窩中跳動着兩簇微弱卻執拗的幽綠色火焰。它沒有下肢,取而代之的是十幾根尖銳的肋骨如同蜘蛛腿般支撐着地面,移動時發出那令人牙酸的“咔噠”聲。
它停在了距離玄夜數丈遠的地方,幽綠的火眸“凝視”着倒在地上的兩人,巨大的顱骨微微歪斜,似乎在觀察,又像是在辨認。
一股陰冷、死寂、卻並無明顯惡意的氣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
玄夜緊繃的神經絲毫不敢放鬆。在這詭異的地方,任何異常的存在都可能是致命的威脅。他艱難地調動起體內僅存的一絲力量,暗紅色的血煞之氣微弱地繚繞在指尖,發出低沉的威脅性嗡鳴。
那碎骨骷髏似乎被這絲血煞之氣吸引,幽綠的火眸跳動了一下。它那由指骨拼接而成的“手臂”緩緩抬起,指向玄夜,一個幹澀、摩擦般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聲音響了起來,直接傳入玄夜的腦海:
“嘶…熟悉…而又…厭惡的…味道…玄武的…煞氣…還有…天庭的…惡臭…”
它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漏風的破鑼,卻精準地道破了玄夜力量的根源,甚至察覺到了那幾乎微不可察的、來自淨壇使者殘留的“淨化”氣息。
玄夜心中一震,血瞳中警惕更甚:“你…是什麼東西?”
碎骨骷髏的顱骨發出咯咯的輕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嘆息。
“東西?…嘶…或許吧…一個…被遺忘的…看守…一個…靠着執念…殘留的…碎骨…”它幽綠的目光掃過玄夜緊緊護着的赤瞳,“還有一個…快要熄滅的…‘觀命師’…火苗…嘶…你們…惹了…大麻煩…”
它似乎對赤瞳的傳承也有所了解。
“你知道淨壇使者?”玄夜嘶聲問道,試圖獲取更多信息。
“淨壇?…嘶…那些…白色的…蒼蠅…”碎骨骷髏的語氣裏帶着明顯的鄙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們…只是…爪牙…真正…可怕的…是…他們背後的…‘清道夫’…和…那座…該死的…塔…”
清道夫?塔?
玄夜還想再問,那碎骨骷髏卻突然變得焦躁起來,它猛地轉向來時的方向,幽綠的火眸劇烈閃爍,顱骨發出急促的咔咔聲。
“來了!…嘶…比預想的…更快!…必須…離開…這裏!”
它猛地轉向玄夜,幽綠的目光死死盯住他:“想活…就跟上…嘶…或者…留在這裏…變成…新的…收藏品!”
說完,它根本不等玄夜回應,那十幾根肋骨般的腿猛地發力,發出密集的咔噠聲,以一種詭異而迅速的方式,轉身就向着霧氣深處爬去,身影迅速變得模糊。
玄夜臉色劇變。他雖然無法完全相信這個詭異的骷髏,但那句“變成新的收藏品”和對方毫不作僞的焦躁,讓他背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沒有時間猶豫了!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刺激下爆發出最後一股力氣,掙扎着爬起,將赤瞳再次背到背上,踉蹌着、以最快的速度追向那即將消失在霧中的碎骨骷髏!
“等等!”
碎骨骷髏的速度極快,玄夜重傷之下,背着一個人,幾乎用盡全力才勉強跟上它的背影。濃霧不斷被破開,又迅速在身後合攏,仿佛從未有人經過。
這條甬道比想象中更長,岔路極多,如同迷宮。但那碎骨骷髏卻仿佛對這裏了如指掌,每一次拐彎都毫不猶豫。
在奔跑中,玄夜注意到兩側的霧靄裏,偶爾會浮現出一些極其詭異的景象——扭曲的陰影、被苔蘚覆蓋的殘破雕像、甚至是一些蜷縮在角落裏的、早已失去生命氣息的怪異骸骨……這裏絕非善地。
跑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的碎骨骷髏突然停下。
它的面前,是一面毫不起眼的、布滿了厚厚青苔和溼滑粘液的岩壁,看上去和周圍沒有任何區別。
碎骨骷髏抬起骨爪,在岩壁上幾個特定的位置有節奏地敲擊了數下。
咔…咔咔…咔…
隨着敲擊,岩壁內部傳來一陣機械轉動的沉悶聲響。緊接着,一大片覆蓋着青苔的岩壁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凹陷、滑動,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傾斜的狹窄洞口!
一股更加陰冷、帶着陳腐泥土氣息的風從洞內吹出。
“進去!快!”碎骨骷髏急促地催促道,自己率先鑽了進去。
玄夜略一遲疑,但身後那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正在迅速逼近!他一咬牙,背着赤瞳,也彎腰鑽入了洞口。
就在他進入後的瞬間,身後的岩壁再次無聲無息地合攏,嚴絲合縫,仿佛從未存在過。
眼前驟然一暗。
只有碎骨骷髏眼窩中那兩簇幽綠的火焰,提供了唯一的光源,照亮了腳下一條粗糙向下的石階。石階溼滑無比,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黴味和某種礦物質的氣息。
“往下走…嘶…別停下…”碎骨骷髏在前面引路,速度不減。
玄夜緊隨其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能感覺到,他們正在深入山腹,或者說,冰川的更深處。
向下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前方隱約傳來流水的聲音。
拐過一個彎道,眼前豁然開朗。
他們竟然來到了一條地下暗河的旁邊。河水漆黑如墨,流速緩慢, silent地流淌着,河面散發着淡淡的寒氣。一座簡陋的、由巨大獸骨和黑色岩石搭建而成的窩棚,就矗立在河灘之上。
窩棚旁邊,散落着更多奇形怪狀的骨骸和一些鏽蝕破損的金屬碎片,仿佛一個怪異的收藏場。
“暫時…安全了…”碎骨骷髏停在窩棚口,幽綠的火眸閃爍了一下,似乎鬆了口氣,“那些…白色的蒼蠅…一時半會…找不到…這裏…”
它轉過身,巨大的顱骨再次“看向”玄夜和被他小心翼翼放下的、昏迷不醒的赤瞳。
“現在…嘶…可以談談了…”
“擁有玄武煞氣的…小子…”
“還有…這位…快要…燈枯油盡的…‘觀命師’…”
玄夜將赤瞳平放在一處相對幹燥的地面上,檢查了一下她的狀況。她的氣息更加微弱了,臉色灰敗,仿佛生命之火隨時會熄滅。他的心狠狠揪緊。
他猛地抬頭,血瞳直視碎骨骷髏,聲音因焦急和虛弱而沙啞:“你…有沒有辦法救她?!”
碎骨骷髏的骨爪相互摩擦着,發出咔咔的聲響,幽綠的火眸在赤瞳身上停留了片刻。
“觀命師…的靈魂…受損太重…嘶…普通的…方法…無效…”它緩緩說道,“她的生命…如同風中殘燭…需要…特殊的…‘燃料’…”
“什麼燃料?!”玄夜急切地追問。
碎骨骷髏的顱骨轉向那條 silent流淌的黑色暗河。
“這條河…嘶…名爲‘冥息’…河底…沉澱着…萬年陰煞…與…隕落神魔的…殘念…結晶…”
“取…三顆…‘魂晶’…碾碎…以冥河水…調和…喂她服下…”
“或可…暫時…穩住她的…神魂不散…”
“但…”它的話音頓了頓,幽綠的火眸轉向玄夜,帶着一絲詭異的意味,“獲取魂晶…需要…潛入河底…”
“河底的…陰煞之力…以及那些…瘋狂的殘念…嘶…對你身上的…玄武煞氣…來說…是劇毒…也是…補品…”
“能否扛住…能否找到…看你…自己…”
玄夜的血瞳瞬間收縮。他看了一眼 silent流淌的黑河,那河水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寒意與不祥。潛入河底,尋找那所謂的“魂晶”,無疑是一場巨大的冒險。
但他沒有任何猶豫。
“告訴我魂晶的樣子!”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碎骨骷髏似乎對他的果斷有些意外,顱骨微微一點:“嘶…它們…通常…是…不規則…的…黑色…結晶…散發着…微弱的…灰光…靠近時…能聽到…亡者的…囈語…”
玄夜記下特征。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河邊,感受着那刺骨的陰寒,沒有任何防護,直接縱身躍入了漆黑的冥河之中!
噗通!
冰冷的河水瞬間將他包裹,那是一種直透靈魂的寒意,遠比之前的黑水更加可怕!無數混亂、瘋狂、充滿負面情緒的殘念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涌向他的意識,試圖將他拖入瘋狂的深淵!
更可怕的是,他右臂的臂甲仿佛受到了刺激,竟然開始自發地吸收周圍的陰煞之力!這力量與玄武煞氣似是而非,帶着強烈的腐蝕性和混亂特性,涌入體內後與他本身的力量劇烈沖突,帶來撕裂般的痛苦!
“呃啊!”玄夜發出一聲悶哼,感覺身體仿佛要由內而外被撕開!他強行壓下臂甲的異動,凝聚心神,抵抗着無數殘念的沖擊,奮力向河底潛去。
河底一片漆黑,能見度極低。他只能憑借對能量波動的感知和碎骨骷髏的描述,艱難地搜尋着。
時間一點點過去。肺部的空氣逐漸耗盡,冰冷的河水不斷侵蝕着他的體溫和意志,靈魂層面的沖擊更是讓他頭痛欲裂。
就在他幾乎要支撐不住時,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散發着微弱灰光和小聲囈語的物體!
魂晶!
他精神一振,立刻將其抓起,繼續搜尋。
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消耗,他終於在極限到來之前,找到了三顆大小不一的黑色魂晶!
他奮力向上遊去!
譁啦!
他猛地沖出水面,劇烈地咳嗽着,爬上岸邊,癱倒在地,手中緊緊攥着那三顆冰冷卻蘊含着特殊魂力的結晶。
“速度…還行…”碎骨骷髏在一旁咔咔地說道,似乎帶着一絲贊許。
玄夜顧不上休息,立刻按照吩咐,將魂晶用力碾成粉末,捧起一些冥河水,小心地調和,然後撬開赤瞳的嘴,一點點地將那散發着奇異灰光的混合物喂她服下。
做完這一切,他緊張地注視着赤瞳的反應。
片刻之後,赤瞳灰敗的臉色似乎恢復了一絲極細微的血色,原本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也變得稍微有力了一些。雖然依舊昏迷,但那種即將熄滅的感覺,確實被遏制住了。
玄夜長長鬆了一口氣,整個人虛脫般坐倒在地。
這時,碎骨骷髏才再次開口,幽綠的火眸灼灼地盯着他:
“現在…嘶…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你們…爲何…會驚動…‘淨壇’?”
“又爲何…能穿過…‘遺骸之間’…找到…那裏的…‘門’?”
“你身上…那件…殘缺的…甲胄…從何而來?”
“還有…嘶…”它的聲音陡然變得銳利起來,“你們…是否…驚醒了…‘冥淵’之下的…那個…禁忌?”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重錘,敲打在玄夜疲憊的心神上。
他抬起頭,血瞳對上映襯着幽綠火焰的顱骨,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開口。
他從部落的屠殺、玄武力量的覺醒、逃亡、遭遇赤瞳、進入冰川祭壇、接受血咒傳承、被淨壇使者追殺、遇到囚淵、進入遺骸之間、得到臂甲、最後在囚淵犧牲的掩護下根據亡者低語的指引找到那扇門……盡可能簡潔地敘述了一遍。
他只是隱去了關於那聲來自黑水深淵的、令人戰栗的心跳和幽綠眸光,以及臂甲中蘊含的玄武殘念試圖吞噬他意識的細節。
碎骨骷髏靜靜地聽着,顱骨中的幽火時而跳動,時而凝滯。
當聽到“囚淵”這個名字時,它那由碎骨拼接的身體,似乎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當玄夜講述完畢,窩棚前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只有冥河水 silent流淌的聲音。
良久,碎骨骷髏才發出一聲極其悠長、仿佛穿越了萬古時光的嘆息。
“囚淵…原來…是他…”
“嘶…沒想到…他竟…一直…被囚禁在…那裏…”
“更沒想到…他會…選擇…這樣…解脫…”
它的語氣中,帶着一種復雜的、仿佛懷念又仿佛悲傷的情緒。
“你們…做得很好…”
“也…做得…很糟…”
它抬起骨爪,指向玄夜右臂的臂甲:“得到它…是…幸運…也是…不幸…”
“它會給你…力量…也會…加速…你的…毀滅…”
“淨壇使者…只是…開始…”
“你驚動了他們…上了…他們的…名錄…”
“更大的…麻煩…很快就會…到來…”
最後,它的幽綠火眸再次聚焦於玄夜,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那麼…”
“身負血咒與傳承的…後來者…”
“知曉了…部分…真相…”
“你…接下來…想要…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