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灣子位置偏僻,就算用鳥不拉屎來形容也不爲過。
三面大山,高聳陡峭,西面是河,湍急險峻,進出村就靠村口的石拱橋。
村子總共也才二十來戶人家,因爲窮,沒人願意嫁進來,出了十幾個光棍。
李大毛和我爹歲數差不多,下面還有一個憨厚的兄弟叫李二毛,同樣沒討着媳婦兒。
兩兄弟都是踏實勤快人,種莊稼又是一把好手,家裏存糧最少夠吃三年。
按理說這種條件應該好娶媳婦兒,之所以打光棍。那是因爲還有一個老母親癱瘓在床,眼睛幾乎看不見。
用媒婆的話來說,負擔重,嫁過來過的辛苦。
李大毛倒也是看開了,本想着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
誰成想春天來了!
經人介紹,花了一百二十個大洋,從挑貨郎手上買了個小嬌妻。名爲劉小玉,剛二十出頭,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雙方定好了良辰吉日,決定在三天後成親。
李大毛心裏都樂開花了,決定熱熱鬧鬧、風風光光辦場喜事兒。帶着李二毛背了兩千多斤包谷去鎮上換錢,買了喜糖喜煙喜酒。
而令村裏人震驚的是,李大毛竟然也邀請我們一家人參加!
這是因爲早些年爺爺經常幫襯他們,又是和我爹從小一起穿開襠褲長大。
我娘說帶我去看熱鬧,搶喜糖,我高興壞了,連睡覺做夢都在憧憬着這一天早日來臨!
三天時間,轉眼便至。
李大毛的親朋好友幾乎全來幫忙了,都想看看李大毛娶的小嬌妻。那陣仗,比過年還要熱鬧。
一直等到了太陽西斜,鞭炮齊響,新娘子終於接來了。
接下來就是在堂屋拜堂成親,而我一出現,村裏人全都看向了我。
我第一次和這麼多人近距離接觸,又害羞又害怕,可看到他們那帶着善意的笑容時,我忽然覺得很開心。
唯獨李長發的婆娘田秋鳳,不知怎麼得罪了她,一直針對我陳家。
我一出現,她就沒給我好臉色,嗑着瓜子,陰陽怪氣的說道:“哼!也不知道李大毛怎麼想的,估計是豬腦殼進屎了,熱鬧喜慶的大喜事兒,竟然請陳家人來參加,也不怕給自己找晦氣,好事兒變壞事兒。”
“秋鳳,你表弟李大毛結婚,你說這些幹啥?不吉利。”一旁的一個大嬸兒連忙制止她。
“呵……”田秋鳳冷笑道:“你們不敢說,我可不怕。這陳家人邪的很,把老祖宗的墳挖了埋在堂屋,每天都要祭拜,還給娃兒修了活死人墓。幹這種缺德事兒,也不怕遭報應。怪不得懷了幾個孩子都沒了,活該。說不定啊,現在這個孩子也是死孩子,不然怎麼穿着壽衣在活死人墓裏睡覺?咯咯咯……”
田秋鳳說到最後,竟然得意的笑出了聲。
另一個大嬸兒看不下去了,“田秋鳳,你發什麼神經,陳家娃娃才多大,你怎麼說得出這種惡毒話?我們李家灣子的人,哪個沒受過陳老爺子的關照?你還是多給自己積點口德吧。”
“我呸,我說什麼關你屁事。他陳家人就是邪氣不吉利,他陳玄就是個死孩子,我說了你能拿我怎麼着?”
田秋鳳雙手叉腰,凶神惡煞,唾沫橫飛,完全是一副潑婦罵街要幹仗的架勢。
最後是她老公李長發瞪了她一眼,這才讓她消停了。
我那會兒還小,理解不了惡語中傷有多傷人!
看到我娘眼眶紅了,眼角掛着淚水。不知道爲啥,那一瞬間,我感覺很委屈,用手給我娘抹眼淚,說我不看了,我們回家。
我娘小聲安慰我,說沒事兒。等我搶到喜糖吃了晚飯,就帶我回去睡覺。
這時新人已經拜完天地,村裏人開始起哄,要看看新娘子。
李大毛又高興又自豪,當着大夥兒的面掀開了新娘子的紅蓋頭,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年輕、漂亮、皮膚白嫩,身材又好,身上還有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哪裏像是鄉下人?
尤其是村裏的男人,他們沒見過這麼漂亮年輕的女人,視線根本無法從新娘子身上挪開。
我那會兒還不知道漂亮的定義,只對新娘子眉心處那顆美人痣感興趣,一直盯着看,總感覺有些熟悉。
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熱鬧的場面,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或許,這是我五歲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吃飽喝足後,村裏人陸陸續續離場,只有少部分人還在喝酒聊天,要留下來鬧洞房。
我爹娘本想留下來幫忙拾掇,可想着我們陳家人不受待見,怕破壞氣氛,便沒有打招呼離開了。
李大毛這人心細,知道我爺爺出遠門了,還特意給爺爺留了一瓶好酒,讓我爹給老爺子捎回去。
次日,村裏的光棍默契的在李大毛家門口轉悠,都想再看一眼新娘子劉小玉。
而一整天的時間,李大毛家都是大門緊閉的狀態,估計是擔心村裏的光棍惦記。
爺爺也沒有回來,連我們也不知道他要去幹啥。只是奇奇怪怪說了一句天命將至,有些事情他必須親自去了結。
而就在三天後,李家灣子出事了,一個叫李水娃的年輕混子死了。
死狀很嚇人,胸口上有一道血爪印,嘴巴和眼睛合不上,眼窩深陷發黑,面白肌瘦,但僵硬的屍體臉上又保持着笑容。
村裏人私下說,肯定是李水娃在吸食那玩意兒,用量過多導致暴斃而亡。
說起來,這李水娃也是個苦命人,從小父母雙亡成爲孤兒,爲了活下去,受夠了苦頭,自然也養成了手腳不幹淨的習慣。
但李水娃從來不在李家灣子偷雞摸狗,經常在鎮上鬼混,幾乎很少回來。
這次回來,也是因爲親戚李大毛結婚。那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起哄着要鬧洞房。
因爲李水娃孤家寡人一個,大堂哥李長發出面主持喪事。沒有請先生來做超度法事,幾個親戚湊錢買了口薄皮棺材。
也沒有挑選發喪下葬的日子,打算當天下午就抬到後山給埋了。
我爹也去幫忙抬棺上山,當時我正在門口刨地牯牛。
誰想到,抬棺隊伍剛路過我家門口時,棺槨竟然砰的一聲落到了地上……